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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第27章 “我结婚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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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1
我以为知萦将第三次搬到中江书苑做豪门富太的时候,知萦却说,并没有那么容易。
她和许志的交往时间过去了半年,有两点问题是知萦早已发现的,第一,许志从来没有带她见过他的任何亲人朋友。他和她永远只有单线联系,也就意味着这段关系他并没有公之于众,他随时可以全身而退。第二,他们没有发生过关系。三十岁的性比二十岁的性更让人谨慎。一个男生二十多岁不和女朋友发生关系,是爱对方。但一个男人三十多岁不和女朋友发生关系,是爱自己。许志不仅爱自己,爱自己的羽毛和自己的家业,更爱自己的退路。
知萦想,对许志最重要的既然是事业,她就得成为那个让他如虎添翼的女人,才能让她在许志身边站稳脚跟。不然她和那个听说许志年收入一亿就问自己行不行的红娘有什么区别,只是保姆和漂亮女秘书的区别而已,可能还得接受对方另有感情生活的事实。
在许志不来帝都的时间,他差不多两三天就会给知萦打个电话聊一两个小时,从公司管理到未来发展。这大概是他太寂寞了。他每天深陷管理层内斗之中,身边都是和老许总一起打天下的公司元老,对留学镀金回来的许志不当回事。他的朋友都在国外,国内的老同学也远远跟不上他的步伐,除了买房结婚会来找他这个富豪同学借钱,平时已经再无往来。
在一次次的电话里,知萦知道了许志的公司资金链再次紧张。许志对家族企业的扩张是建立在高融资杠杆的前提下,在降杠杆的大背景下,资金压力也愈加突显。她也深深记得那个十二年的前任为什么一刀两断,就是在他资金链紧张的最艰难时刻的不理解。前车之鉴,就是给后人飙车用的。知萦是要在危机里找到良机的人,以证明她对于许志的重要性不仅仅在于一个成熟懂事的贴身女秘书。她要帮许志,就需要一个人来帮她。这个世界上能帮她的人,她想到了一个。
27.2
她在微信里找到Rina,发现Rina的头像已经是抱着双胞胎站在海德公园草坪上的一家四口。Rina接起语音电话时的语气,却依然像五年前站在伦敦的夜店门口呼朋唤友那样,兴奋地像刚喝了一斤伏特加。
“我的大美女,这么多年你怎么也不回伦敦来玩,看看老同学。”
“国内求生都忙不过来,哪有空玩,不像你当了英国人的妈。”
“当年要是你不回国留在伦敦,不就跟我一样了。你和谢余要是没走多好,咱还能double date。”
此话一出,两人皆有些沉默。知萦还在左思右想如何引出的敏感词,不出三句话就从Rina嘴里跑出来了。这也是她为什么后来和很多同学渐行渐远的原因,因为在一起就容易回忆,回忆就绕不开某个人。
既然话已至此,知萦就顺势问,“你和谢余还有联系吗?”
Rina说,“去年谢余来伦敦出差,见过一回。听他说单身了好几年,一直忙着工作。现在是一家私募的合伙人了,做得挺好。”
知萦装作若无其事地问,“他还在帝都吗?”
Rina难掩惊讶,“在啊,你们都在帝都竟然不知道?好歹同学一场,也不至于老死不相往来吧。”
27.3
知萦再次加谢余微信的时候,距离两人分道扬镳已经过去五年了。谢余的头像没有变,还是当年在伦敦校园里的背影,就像一个隐喻,让过去停留在那一刻。这五年对知萦来说,因为发生了太多感情经历,让过去显得比五年还远。但对谢余来说,因为五年间的感情空白,使得他上一段的感情经历还是知萦,让过去显得比五年要近。这就是感情的相对论。
从她发出好友申请的那一刻起,她心里的每分每秒好像都有故事在发生。从谢余看到知萦的好友申请那一刻起,也是一样。他们之间过去有这样的能力,现在也有,就是即使一言不发,却仿佛能在一个举手投足之间交流了万语千言。谢余在当天晚上才通过了知萦的好友申请,两人却好像已经在各自的头脑里筋疲力尽地斗争了一下午。
谢余和叶知萦,是一盘还没有下完就失手打翻了棋盘的棋,永远有遗憾,也永远无法复原。如果不是因为许志需要有求于谢余,知萦已经做好了老死不相往来的准备。谢余也是,如果不是知萦来加她微信,天塌下来刀架脖子上,他都不会来找她。
事实证明,即使过了很多年,见到当年的人,你就回到当年的你。因为人和人之间的关系,在一开始就确定了。知萦又想起表姐说的话。微信上敲出来的字,好像都带着谢余的语气和声音。微信只有从语音翻译为文字的功能,但知萦却有了把文字翻译成语音的功能。其实也不难,因为谢余本身一贯说话的语气也和机器语音无异,总是宠辱不惊的淡定,不带一丝一毫的情绪。
知萦单刀直入地讲了请谢余帮忙的事。谢余没有问知萦为什么要找他来帮忙,也没有问当事人和她什么关系,只是问了事情的具体细节和关键节点,说需要和企业方当面聊聊。于是知萦和许志说,有个老同学在做私募,也许可以帮忙。许志也没有问为什么会找到这个同学,也没有问同学和她什么关系,说下个周末来帝都见见面。
27.4
那一天,知萦开着许志给她买的蓝色718,照例提前半小时到餐厅准备。这一次的准备不仅是为许志,也是为她自己做好见前任的准备。电视剧里总会上演前任在街头重逢的故事,或惊喜或伤感,总是让人有些猝不及防。但是知萦好奇,在同一个帝都,同一个金融圈,五年间她却从来没有遇到过谢余。有缘无分大概说的就是他们,猜中了开头,猜不中结尾。
她拎着许志送给她的爱马仕走进包间的时候,谢余却已经坐在那里了。他穿了一身黑色的休闲西装,西装里是一件灰色的高领羊绒衫,椅子旁边是一个行李箱,行李箱的把手上搭了一条黑色的羊绒围巾,像是刚出差回来的样子。他还戴着五年前的那副眼镜,知萦对这幅眼镜印象深刻。因为当年在Rina订婚宴的德州牌局上,那双眼睛就是透过这副眼镜直勾勾地盯着她,让她迷失了一瞬间。
谢余专心致志地注视着面前的一台笔记本电脑,原来是戴着耳机在开电话会。见知萦进来,只是抬头看了她一眼,先没有打招呼,而是低头看了一下自己的手表,发现约定时间还没到,然后指了指电脑屏幕,示意在开会,便继续专心致志地盯着电脑。
这一套动作一气呵成,这才是谢余。知萦想起了当年在伦敦的七夕晚上,知萦和谢余定了去金融城的顶楼餐厅吃晚餐,她为了给他一个惊喜,盛装打扮后提前去图书馆找他。她从图书馆正门踩着十厘米的高跟鞋走到三楼,一路有无数个老外停下小组讨论或者从书桌上抬起头,看着这位黑发如瀑光芒四射的中国女生,不知道今天是什么盛大节日。她走到谢余常在的一排大书架后安静的书桌那里,谢余正在全神贯注地写论文,见她来了只是抬头看她一眼,然后低头看了他的手表,发现时间还没有到,就点点头示意她先坐下,然后自己继续在键盘上敲字。那是伦敦的夏天,白昼长达十三个小时,阳光从图书馆的窗子照进来落在他和她的身上,知萦想,如果岁月永远定格在这一刻,也没什么不好的。
望着此时的谢余,知萦没有打断他,只是点了点头表示知晓,然后放下爱马仕,和服务员出了包间,在包间外点餐。这就是她和他的默契。懂对方这事根本教不会,就像知萦教不会任乐,邱成也教不会知萦。但是知萦和谢余之间无师自通,因为他们骨子里想要的东西就一样。
27.5
点完菜回来,谢余已经摘下耳机收起了电脑。服务员轻轻地关上包间的门,这个空间里只剩谢余和知萦两人,像当年深夜的图书馆自习室。
两人面对面地坐着,都没有开口说话。知萦本想缓解气氛,按照商务礼仪随手先拿起茶壶,问,加点水吗?谢余指了指面前半满的水杯,说,不用了,谢谢。
这段对话显然又勾起了两人一些回忆的片段。前任重逢,原来是走在回忆的雷区上,步步惊心。
两个三十岁的成年人分手后的重逢见面该聊什么呢,最不尴尬的大概只有工作。谢余当年和知萦分开之后,就按照自己的设想进了一家不到十人的小私募。老板显得非常爱才,对谢余的学历和能力欣赏有加,给他充分的时间和自由度,说可以按照他的理念研究股票市场的量化模型。结果不出半年后,投资人撤资,私募倒闭,谢余的研究成果被老板全部拿走,半途而废。谢余跳槽到另一家中型私募,开始做股票市场量化研究员,可惜赶上大牛市之后的大熊市,也一蹶不振。两年后,谢余终于失望至极,放弃了量化梦,开始做风头正盛的债券市场,赶上了行业红利期,团队和业务迅速壮大,三十岁成为了最年轻的合伙人。
“你呢?”讲完自己的工作之后,停了五秒,谢余问。
我呢?知萦也在问自己。谢余没有如他所愿成为量化大神,她也没有如她所愿结婚生子。
好在许志的到来让谈话戛然而止,她不必再回答这个难以启齿的问题。她站起来,介绍许志和谢余握手认识。
“这是谢余,这是许志。”她开车时思考了一路该如何介绍两人时的title,甚至因为想得太入神闯了红灯。这是我男朋友许志,这是我同学谢余?本该是这样,但她一时恍惚,怕自己把两个title说反了。所以直呼其名最安全。
然后她帮许志接过优衣库的羽绒服交给服务员挂在衣柜里,之后的饭局里很少再说话,以许志和谢余的直接交流为主。两个男人之间的对话非常高效,可以说是相谈甚欢。知萦在盛汤的时候想,他们有一个共同点,就是都很聪明。聪明到也许觉察到了对方的身份,但是都不会说出来。
饭吃到10点结束,许志说非常感谢谢余。许志转向知萦,说今晚有几个总裁班同学约了聚会,就不送她了,她自己开车小心。知萦点点头说好,许志就与谢余握手告别。
许志走后,空气中又是空白。
知萦说,“你刚出差回来应该没开车吧,我开车送你吧。”
“不用,住得比较远,我叫个车就好。”
“难道还在北五环外做闲云野鹤吗?”
“还在五环外,不过现在住顺义了。乡下住惯了,不习惯城里的吵嚷。”
知萦拎起爱马仕,头也不回地说,“走吧,我送你,下乡看看夜景。”
27.6
谢余把行李箱放到718的前置行李箱里,坐上了副驾。知萦打开手机导航,问顺义哪里。谢余很自然地从她手里把手机拿过来,输了个地址。大概突然又觉得有些不妥,就补了一句,“小区名字不太好输入,还是我来吧”,输好后又把手机还给她。
知萦一看导航,是一个去年开盘很火爆的小区,主打轻奢联排别墅,一千多万起步。说,“新买的房子吗?”
“嗯,去年买的。去年刚满五年社保。”
记得当年分手时争吵,知萦说你去私募只考虑自己的理想,考虑过以后的生活吗?户口是帝都的通行证,没有户口连买房都要等五年。
那时候,对于二十五岁的她来说,五年遥遥无期,她要立刻马上拥有一切。她以为离开谢余,每一条比路都能更快地到达罗马。没想到五年已经过去了,她快马加鞭却还没有抵达的罗马,谢余却已经走到了。
“挺不错,恭喜你。”
“你也过得不错,得到了自己想要的吧。”
知萦想,为什么谢余觉得她过得不错?她的包她的车,还有她的富豪男友?她在谢余眼里,原来就是这样一个追求现实的女人。也难怪。分手五年之后看到光鲜艳丽的叶知萦和身家百亿的男友,谢余又该怎么想呢,谁又会觉得她不幸福呢?或许只有她自己。
“你是说许志吗?”
“许志是个挺难得的男人。做了私募这一行,见的老板太多了,年轻有为的还是少数。”
谢余其实想,原来这才是她叶知萦想找的人。他当年是天真了,不知道她的心比天高。他想过努力给她最好的,却不知道她要的好原来是金字塔的塔尖。他和她连对有钱人的需要都是一致的,只是有钱人是他的私募客户,却是她的婚姻客户。
知萦没有办法否认,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她能对谢余说,自己一个月只能见许志一两面,而且是被随叫随到随时放鸽子的那一个?能说自己像个女秘书一样围绕着对方生活,生病需要对方的时候却连电话都不敢给许志打怕打扰他?能说许志去应酬的同学聚,这种总裁班的同学局陪酒陪打牌的女孩人手一个,许志有时候甚至会吐槽说有女孩坐在他大腿上不走,她也只能大度地笑笑表示理解?
她也不想像个假惺惺的苦情女一样,一副得了便宜还卖惨的绿茶样。生活是自己选的,何必与他人言说。既然谢余觉得她日子过得风光,那她又何必把糖纸拆开告诉他,这里面明明是一颗苦药丸。这药丸是她自己吞下的,和谢余又有何干。
于是她在打方向盘的同时一把转移了话题,问,“你现在怎么样?”
话说出口,她觉得有些唐突。在谢余刚看到自己和富豪男友的生活之后,去戳对方的痛处,有些欠考虑。
“我结婚了。”
27.7
电影里常常出现男主角或者女主角说出这几个字的场景。网站上有人把这些镜头剪辑在一起,不同的人在不同的场景下,说出了这句话。有夕阳西下的街头,有异国他乡的餐厅,有隔着一根细细的电话线,有面对着对方失望至极的眼神。从此在知萦的记忆里,多了一个场景,那就是高速路上的车里。
如果说这辆718有什么好处,那就是跑车的急速刹车,让它在黑暗的高速路上没有撞上高架栏杆。这是紧靠五环收费口的一个转弯,已经减速的车速其实很慢,但刹车时的惯性还是让他们两个人的身体往前一冲,又被安全带弹了回来。知萦的心却仿佛弹出了车窗,没有一条安全带可以拦住她的震惊。
“我来开吧,乡下路不好走。”谢余说。
知萦还是说不出话来。
谢余打开双闪,从副驾驶上下来打开知萦的车门,她才发现自己确实情绪一时难以平复,于是下车换谢余来开。
剩下的路程是谢余开的,他开得也很慢很稳,像是在安抚知萦的情绪。在缓慢的行驶中,知萦才逐渐恢复了一些安全感。
谢余公司去年校园招聘,有一个刚留学回来的女孩在招聘会上主动要了他的邮箱发简历。女孩是伦敦母校的学妹,简历也很优秀,入职了他们的公司后就对谢余主动追求。后来恋爱半年就结了婚。今年刚领了证,还没办婚礼。
她没有想到,谢余这样行事谨慎的人,最终会是闪婚。不争气的是,她心里还是羡慕起了这个女孩,好像她得来全不费功夫。的确,现在的谢余是一个成熟优秀的男人,有房子有事业,对一个刚毕业的女孩来说,是完美的理想型。甚至如果当年刚毕业的她遇到现在的谢余,也难以抵抗。但是,当时的她却想不到,那些三十岁的谢余也是从二十五的谢余走过来的,她也等不及陪着二十五岁的谢余向三十岁的谢余走去。
车开到小区门口,谢余说路不好走,叫代驾开回去吧。知萦说不用,让他先回家吧,她给许志打电话。谢余就道别了,说,我走了,你保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