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择偶指南》诗晴Memoirs

21、能够分开过一次的人，终究会分开第二次

　　21.1
　　邱成回到帝都的当晚，还是像恋爱时那样出现在我们的老破小楼下。只是两人见面，终于体会到什么叫未语泪先流。两人都以为这应该是最痛苦的时刻，从相爱到离别。但是回头看，这仅仅是分手所带来痛苦的开始。如果说和任乐的分手还是小酌怡情，和邱成的分手是大饮伤身了。当在恋爱中投入太多时，恋爱也会逐步近乎于婚姻。这时候的分手，像一场伤筋动骨的离婚。
　　知萦在邱成那里住了一年，她没有想到搬去时只有一个箱子，搬回来却装满了一车的东西，而每一件都充满了过去的回忆。有一捧野兽派的永生花是邱成在她二十八岁生日时送给她的礼物，她执意不愿带走，但是邱成又闪送来了。半年前她生日的早晨，也是快递员敲门送来了这束花。那是他俩还在热恋中。知萦是见不得鲜花枯萎的人，买来的鲜切花在刚刚出现衰败姿态的时候她就要舍弃。她眷恋美，却无法接受美的逝去。从此邱成就送她永生花，一只价格是鲜花的五倍，造价高昂，看起来也像是精心保养不会老去的容颜，能够青春永驻。他们当时都以为，爱情也是如此，投入了足够的金钱和精力后就能够永远美好如初。曾经的爱的纪念，现在变成了爱的悼念。此时，知萦在门口签收后转过身来对我说，花真是这世界上最没有感情的东西。同样的花，可以在婚礼上做手捧花，也可以在葬礼上送葬。这束永生花在他们爱情的终结面前像一个天大的讽刺，于是知萦后来就送人了。

　　21.2
　　物品是可以被送走的，但记忆不能。她和谢余的回忆大多留在了英国，她和任乐的记忆大多留在了校园，但是她和邱成的记忆充斥在帝都几乎每一个角落。情人节吃过的前门四合院餐厅，新年听过跨年音乐会的国家大剧院，秋天红叶时爬过的香山，冬天下雪时逛过的故宫。她才发现帝都这座城市不同于上海和深圳，帝都有太多的历史永世长存，这些标志性的建筑和风景，也留下了标志性的记忆。她去深圳出差时看到深圳的日新月异特别羡慕，这样记忆就会随着城市被拆除和重建。但是帝都不会。前门那家四合院餐厅是历史文化遗产，拆掉得算是破坏文物。香山红叶年年在10月染上血色浪漫，市政会给所有市民发短信提醒香山赏红叶人流过多请错峰出行，让她不由得想起那一年和她看红叶的人。分手后有一次，知萦请客户吃饭打电话给以前常去的餐厅打电话定位置，一接电话对方还能清楚地问出来，叶小姐好，您好久没来了，还定VIP景观位吗？
　　分手后要消除的记忆还不仅在自己的脑海里。所有知道你恋爱关系的人的脑海里都有一份关于你们恋爱的记忆，像分布式计算的云端数据，随时可以下载。知萦由近及远地披露她和邱成分手的事实，披露了半年还是没有穷极所有知情人士，导致她还不得不面对人们惊讶的神情：分手啦？怎么就分手了呢？每一次被问起，都像一个骨折卧床的人在接受看望者的询问，必须一次又一次地指着自己摔断的腿说，哦，就是这里断了。
　　直到一年后，她去一家之前常去的裁缝店修改衣服，那个梳着背头的海派西装裁缝大师还会说，有一套新做的冬款大衣很适合你先生，欢迎来试穿。知萦摇摇头，说他们已经分手了。大师的脸上都在替她难过，仿佛他眼前是一个老上海里惨遭休妻的姨太太。
　　更现实的是，工作的领导是知道知萦的男朋友家里是有大背景的，一直对她也照顾有加。听说她和男朋友分手了先是唏嘘不已，说本以为知萦都要谈婚论嫁了。然后呢，就开始把最脏最烂的活都派给她。她起早贪黑地工作加班，年终考评竟然还给了最差档。都知道人走茶凉，没想到这茶是被泼到地上的。同一个部门的，不是XX的儿子，就是XX的儿媳，她一个XX的前准儿媳，像落魄的凤凰，负分滚粗。

　　21.3
　　分手后知萦开始失眠了。原来抑郁不仅可以遗传，还可以传染。她开始整夜整夜地睡不着，在对往事的眷恋、对自我的悔恨中清醒地痛苦着，时间像一个陀螺带着她原地打转。等到白天，她又会因为一夜的辗转反侧而筋疲力尽，无力起床。这张床像一个沼泽，把她拖入无尽的痛苦的泥泞中，越陷越深。她是在逃避，逃避充满回忆的外界和被分手后的生活。她惊恐地发现，自己的状况和邱成的病症越来越像了。
　　她所剩的力气都用来自救。起不来床的时候，开始给心理医生打电话。每次咨询是一个小时，如果不行就两个小时，要有很多很多的鼓励和开解，才能攒足一点力气起床拉开窗帘。她也不喜欢阳光了，明亮的一切下内心的悲伤更是无处躲藏，好像世界在欣欣向荣，唯有自己在枯萎。
　　邱成约她吃过两次饭，都是饮鸩止渴。和对方恢复联系的一瞬间好像感受到卖火柴的小女孩手里的火光，但是很快就熄灭了。因为越是见面，越是切身地感受到，对方和自己不再是从前。不再像从前牵手拥抱，不再像从前无话不谈，不再把对方当做手中的月光。于是愈发痛苦。
　　一个月后，知萦的状况还是没有好转。她没有想过自己也像电影里被抛弃的女人一样，祈求地问邱成，还有没有可能回到从前。
　　邱成说，我有多爱过你，现在就有多痛苦。好不容易走出来一些，不可能再回去了。我来看你就是担心你的状况，怕你承受不住。你要知道，无论现在有多痛苦，将来你会感谢我做出的这个决定。因为我即使我再和你再一起甚至结婚，我可能也会出轨。因为在我眼里，你欺骗过我，我只不能保证我不会想报复。既然见面还会让你更伤心，以后我就不来见你了。只有自己保重，希望你好。
　　每一句都掷地有声，像小时候背诵的春江花月夜，句句都是经典。

　　21.4
　　知萦以为，分手有一件好处，就是她和邱成的错爱终于到头了。但是如果真的是那样就好了。女人在爱情的错误面前还会犯更可怕的错误，就是一错再错。
　　一年后，邱成的微信又出现了，短暂寒暄，说想见见。知萦说没必要了吧，一年都过去了。一年仿佛是个忘记旧爱的有效时间长度。在刚分手后的一年中，春夏秋冬的每个时期，总是会不由自主地想到去年此时的场景，就像经济学数据里常用的同比口径，今年的2月总会与去年的2月相比，今年的情人节总会想起去年的情人节。但是熬过了这一年，基数效应就消失了，记忆已经被分手后这一年的生活覆盖，让人有些想不起再往前一年的旧事。
　　邱成说想起了往事种种，自顾自说了许多。知萦回给他那句任乐当年送给她的话，It’s gone。邱成说，记忆不会，知萦回答，人会。
　　最好的分手应该是双方无爱也无恨，万物归于平静。最怕互相亏欠，最怕互相怨恨，因为但凡有个互相，还是两个人的事情。离离原上草，一岁一枯荣。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一个原本以为波澜不惊的见面，在看到对方的那一眼，还是穿越回了一年前。知萦看着邱成西装革履、气宇轩昂地从人群中向她走来，让周围的一切都黯然失色，他依然是那个她心中的理想型。而邱成心里想的，也是一样。他这一年遇到的所有女孩，还是不及她，永远在人群中闪闪发光。
　　人不可能两次踏进同一条河流。邱成和知萦，是分手的情侣里绝顶理智和冷静的，还是再一次踏进了爱河，并以为这次会有所不同。
　　知萦迎合了邱成的一切。她置顶了邱成的微信，有问必答，秒回速度比自动回复还快。即使晚上睡觉也不开飞行模式，确保邱成可以在任何时间找到她。她只在邱成没空且同意的前提下才会参加自己朋友的聚会，到地儿先拍照，逐一介绍时间地点人物，起因经过结果。
　　但是，一切都是表面的和平。一个人可以维持感情的继续，但这种继续像一个没有蓄电池的机器，需要持续地供电。一旦停下，就一片死寂。

　　21.5
　　三个月后，他们就再次分手了。在一个十分平常的晚上，知萦在餐桌上讲着工作中的琐事，却看到了邱成脸上的漠不关心。知萦停下来，突然问，你现在还在乎我吗？邱成沉默了很久，说，他不知道。他离开她会难过，但在一起也并不开心。因为他始终无法将往事遗忘，无法全情投入。他们从前的感情是有根的，深深扎在他心里。但是过去的伤已经把这条根斩断了。
　　知萦说，好。只此一字，她就拎包转身离开了，走前摆好了拖鞋，轻轻地关上了门。果真，真正的离开都是轻轻地关上门。她没有赌气，也没有遗憾，她自已已经解脱了。
　　这一段复合，像是知萦与邱成对未尽的感情的一种偿还，双方把残存的念想，未了的情愫，都还给对方了，还得干干净净。
　　知萦一年前和邱成分手的时候，给邱太太发过一条长长的信息。她心里对邱太太是有所愧疚的。邱太太待她一直不薄，是一个准婆婆对准儿媳的最高水准了。那条信息发出去后，邱太太没有回复，知萦心里的愧疚更重了，自觉辜负了邱太太。第二次复合时，邱太太又突然出现，虽然只字未提她和邱成复合的事，却说如何喜欢知萦，一直惦记着她，知萦也很是感动。复合又分手后，邱太太给知萦最后发了一条短信，只有简短的几个字：不要再来影响邱成。
　　自此与邱家终于不再亏欠，留下一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净。
　　能够分开过一次的人，终究会分开第二次。因为第一次让双方分开的理由，并不会因为第二次的复合而消散。更何况，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毕竟，第二次的感情也是打了折的。因此第二次的分开，两人像协议离婚一样，互道感谢和祝福，感受到一种彻底的解脱。曾经沧海难为水，回头看，沧海也日渐枯竭了。如果说第一次分开还有不舍和遗憾，再一次的尝试也了却了这不舍和遗憾，无非是再来确认一次，证明结果也是一样。

　　21.6
　　在知萦最低落的这段时间，一波未平，一波倒起。
　　先是听说隔壁部门来了一个小富二代，年纪轻轻就直接进了总行的核心部门，她并没有在意。接着是接到了任乐的电话，问她公司地库怎么租车位，知萦觉得可笑，挂了电话没有搭理他。直到她的公司邮箱收到了一封邮件，标题是空的，但是发件地址是[e-mail]，后缀是公司的内部邮箱。她有些慌神，只希望这的确是任乐冒充邮箱来恶作剧。直到某一天，在公司食堂吃早餐，一个人坐在了她的餐桌对面。
　　“学姐，还记得我吗？”
　　这个声音是她迷恋过又痛恨过的，带着恋爱初期的撒娇，分手时的无赖。她不想抬头去看任乐得意的笑，起身端起盘子就走了。这是她脑海里出现过一万次的场景，就是如果再给她一次机会，在五年前的那个学校食堂的餐桌前听到任乐的这句话时，转身就走该多好。她既然已经无法挽回失去的时光和错误，只是避免重蹈覆辙。
　　任乐回国后，隔段时间还是会和知萦联系。知萦和邱成在一起之后，在邱成的要求下把任乐删掉了。任乐不爽，通过校友打听到了知萦的工作，跟家里说非要来这工作，于是家里动员各种力量，满足了任公子的要求。
　　知萦对任乐没有一丝的留情。邱成通过各种局面想与她重新建立联系，她都刀枪不入。任乐要和她对接工作，她就把相应的工作交接给其他同事。任乐来她所在的部门参会，她就借故请假。任乐在食堂又一次带着其他同事坐在她面前，一脸坏笑地介绍说这是我本科学姐的时候，知萦还是起身端盘离开。她听到任乐在身后跟同事打趣说，这是院花，心气儿高吧？她在学校时就这样。
　　知萦不知道任乐为什么要找她，可能是没有更好的人出现，旧人的位置就难以替代。但是旧人又终归是旧人，没有未来可以期待。邱成的复合经历已经教会了她，double check的感情，结果只会是一样。任乐在感情里是个孩子，她就要做那个大人。无论发烧的孩子如何哭闹撒娇，她都不会给他吃冰激凌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