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择偶指南》诗晴Memoirs

20、妄想当男人的救世主的女人，比飞蛾扑火更绝望，比螳臂当车更无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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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女人爱情里的最底层有一种本性，是母性的爱。这种本性深埋在女人的潜意识里，在特殊的时候才会激活，比如生孩子后对孩子的爱，比如看到自己所爱的人受苦的时候。母性的爱是最可怕的，是一种生物本能，凌驾于一切爱之上。世俗的爱或者灵魂的爱，在母性的爱面前都不值一提。
　　于是当邱成说出自己的伤疤时，知萦决定留下来，陪邱成治愈这一切。
　　她拿出了当年写毕业论文的劲头，对邱成的情况进行了理论研究和实证分析。邱成所表现出来的症状不仅仅是抑郁症，而像是一种更为复杂的精神疾病，双相情感障碍（BD）。双线情感障碍是一种躁狂症和抑郁症结合的精神疾病，躁狂症和抑郁症会不规则地交替进行，循环往复，因此病情尤为复杂。知萦私下与心理医生交流过，邱成所表现出来的易怒暴躁等情绪，很像是躁狂症的表现。而每次发作后的愧疚道歉和失眠，很像是抑郁症的表现。
　　邱成所说的遗传因素推想也没有错，这种疾病最主要的来源是遗传因素，伴之以某些诱因。邱成的诱因也许就是邱太太的病情。但生活美满的邱太太的抑郁症又来源于何处？难道像嫁入日本皇室的日本皇后一样，豪门深深深几许，多年压抑成疾？

　　20.2
　　关于病情的事，邱成要求一定不能告诉邱太太或者邱先生，因为他怕母亲得知后痛不欲生，病情复发。他也拒绝去见心理医生，同样因为怕母亲得知。于是，只能通过知萦去心理医生处转述病情。心理医生每次都说，一定要让患者亲自来就诊，亲属代为就诊是无法做出诊断和开药的。但是邱成拒不就医，说宁可自己承受病痛，也不愿意让母亲知道。
　　邱成在邱太太面前的表现，永远是优秀懂事的儿子，伪装得天衣无缝。知萦知道，这完美的表现几乎耗尽了邱成太多的心力，以至于每次从邱太太家回来，他几乎有半天不愿开口说话。但是心细如发的邱太太当然还是察觉到了邱成有些异常，她旁敲侧击地问知萦，知萦只能按照邱成事先交代好的借口，含糊应对。邱太太问得越来越频繁，知萦只能一次次忍着不要说出实情，她几乎开始害怕去邱太太家吃饭见面的机会。日子长了，知萦感觉到邱太太对她的说辞产生怀疑。知萦的痛苦，除了邱成的病情，邱成的不愿治疗，还加上了邱太太对她的不信任。
　　如何破这个局面，知萦唯一的希望是邱先生能够从百忙的事业中抽出身来，看看自己儿子的变化。威严的邱先生对儿子却是百依百顺。邱成在家里吃饭，因为阿姨的菜口味不合适，站起身来就要带知萦出去吃饭。邱先生竟然没有管教。这在知萦的认知里是不可想象的，在她知书达理的家庭环境里，父母对她的教育是不允许任性妄为的行为，而现在她也永远不会做出这样的举动。知萦逐渐察觉到，因为邱成在童年和少年的成长期，父亲常年在外地工作，父子之间的交流很少。用邱太太的话说，那时候一年父子说过的话不超过一百句。等邱成从英国回国工作后，已经是长大成人，独自在另一套房子里生活，而且邱先生的官衔越来越高，也越来越公务缠身，回家的时间更少。邱先生对儿子有很多愧疚，这种愧疚体现在对他的纵容上。
　　这就是完美的中上产阶级家庭，邱家，背后的千疮百孔。
　　而知萦终于发现，妄想当男人的救世主的女人，比飞蛾扑火更绝望，比螳臂当车更无力。男人常常是两性关系的主导，当他走向深渊时，她的力量很难把他拉回来，只会被带着走向深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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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渐渐地，知萦的内心已经看不清自己了。她不是不想分手，但是她发现自己和邱成已经走得太远，每一次想分手，都比上一次更难一些。走到现在，回望来时的路，仿佛已经跨过了山河大海，看不清何处是归途。她甚至不敢想象分手后的生活，那意味着她失去了一个众人羡慕的婚姻可能。她二十八岁了，是否还能遇到比邱成更好的人，又还有时间和一个新人从头再来？她已经没有和谢余那时一言不合就分手的骄傲，也没有了和任乐抛弃一切要分手的底气。她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学会了委曲求全。
　　最终提出分手的，不是筋疲力尽的知萦，而是邱成。
　　一天，知萦和邱成在楼门口取外卖，有个物业保洁阿姨说她忘带门禁卡了，请他们帮忙开门。知萦随手开了门，阿姨看着知萦道了谢，突然说了一句，小美女你搬到这栋楼啦？知萦想不起来她是谁，但是直觉告诉她，大概是当年在任乐租的公寓楼里定期做上门保洁的阿姨。她想到站在身后的邱成，不寒而栗。
　　知萦没有知声，阿姨也讪讪地赶紧走了。邱成问，“她认识你？”
　　“认错人了吧。”知萦也不看邱成，装作若无其事地回答。
　　邱成没有追问，知萦还是隐隐不安。第二天晚上，她刚回到家，邱成就在餐桌上坐在等她，那个表情像她刚搬进来的第二天回家看到的一样，那种即将上楼吵架暴怒的面色沉重，山雨欲来风满楼。一年多交往积累的丰富作战经验让知萦已经猜出了，是昨天遇见保洁阿姨的事。
　　“你从来没跟我说过，你在这个小区住过。”还没等知萦坐下，邱成质问道。
　　“都是过去几年的事情了。我怕你多想，就没跟你提。”
　　“你打算瞒我多久？你以为可以瞒一辈子吗？叶知萦你骗了我这么久，你还好意思说怕我多想？”
　　邱成去物业查了近五年的租房购房记录，任乐的名字赫然在列。整整一年的租期。他按照知萦之前交代的情况推算了时间，正是任乐和知萦恋爱期间。也就是说，他发现任乐在这里租过房子，和叶知萦。他有感情洁癖，一直认为自己是知萦第一个近乎于未婚夫的男朋友，之前的只不过是转瞬即逝的校园恋情。而这样的事实，对他来说是晴天霹雳。原来，叶知萦和任乐也曾经走到过这一步，他只是重蹈任乐的覆辙。他不敢想象叶知萦和任乐曾经的感情有多深，他只是任乐的替代品。
　　无论知萦如何解释、道歉，她在邱成眼里已经成了罪人。两人整整吵了一夜。楼上大概都能听到这歇斯底里的吵架，这次该安震楼神器的应该是楼上的住户了。
　　那一晚，邱成不停地问知萦和任乐交往的一切细节，从时间地点人物，前因后果过程，从每一个细节延伸出另外一个细节。当她在无止境地询问下终于和盘托出和任乐交往的过去的时候，自己倒是感受到了解脱。不仅仅是因为不用隐瞒也不用再被追问，而是不用再为她和邱成的关系殚精竭虑。因为当她终于像一个被告一样坦白了一切，生死都交由邱成这个法官处理了。或者说，她心里已经知道，自已与邱成走到了穷途末路，在积怨和不合之下，他们已经不可能带着善意的谎言走向婚姻殿堂了。知萦是长痛不如短痛的人，当这段爱情大势已去，她是项羽自刎般的勇气，给自己和对方都不愿再留后路了。

　　20.4
　　几天后，邱成逐渐开始平复了。更令人意想不到的是，这反而是两人相处的一年中，除了最初的一个月之外，最平静的时光。他不再对知萦饭局的人员进行盘问，有时候知萦忘了回微信，他竟然也没有电话追杀，也没有出现在楼下。只是在她回家之后，他稍有愠色，也不再锱铢必较。他对知萦更宽容了，这曾经是知萦最想要的东西，在这么多翻山倒海的纠缠后，宽容倏然而至，猝不及防。
　　但是知萦逐渐意识到，这宽容不是圣诞老人送来的礼物，而是孟婆送来的一碗汤。以前听老人说，人死之前，会有回光返照。莫非感情里也有。在分手之前，也有一段岁月静好的时光。这是暴雨将至前的平静，气压里都在积蓄着推倒一切的力量。
　　有一天，邱成说给她看个视频，她拿着他的手机看起来。恰好门铃响了，邱成去开门，是物业在做住户回访调查。知萦鬼使神差地碰巧打开了邱成手机桌面上的快捷备忘录，标题竟然是求婚准备。
　　她的心还是砰砰地跳起来了。无论过去的甜蜜还是痛苦，这一刻仿佛都被抛在脑后。求婚，是多少女孩少女时期的梦。知萦自诩是一个现实主义者，从不会被这种□□的作秀行为所打动，也从来对此毫无幻想。但是她看到这两个字时，还是有一只小鹿雀跃地跳到了她的怀里。
　　她看着那个准备清单，像邱成一贯的行事风格，事无巨细，有条不紊。这场求婚仪式的阵仗是按照高规格婚礼来准备的。地点是京城一家著名网红四合院餐厅，情人节套餐3000起步还要提前半个月预订。摄影摄像是一家很有名的婚礼团队，拍过许多明星婚礼，是帝都富美婚礼的首选。人员名单列了几十个，甚至包括知萦在外地的朋友，需要预定酒店和机票的都备注好了。她草草地浏览着这份长长的备忘录，湿了眼。
　　邱成跟物业的谈话似乎要结束了，知萦顺手下拉到备忘录的底部，然后准备关掉。但是在她将要关掉的那一刹那，她看到了最后一行写着：求婚日期：X月X日。
　　这是她和他相识一周年的日子。是一个月前。这意味着，这个求婚计划，已经被取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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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感情里两个人都是心有灵犀的，曾经既然可以感受到彼此的喜欢，如今就可以感受到彼此的冷却。正如相爱是双方的，恨也是。邱成最恨叶知萦的是，她在发现两人无法走下去的当晚，就选择了毫无保留。他在她的坦承中看到的是绝情。她没有努力地遮掩过去，也没有哭泣着祈求邱成的原谅。她像一个理智而清醒的女人，大方坦承地回答他的问题。像间谍片里被敌方抓到的女特工，在被审讯时反而非常优雅自如，风骨傲然。这是因为生死已经不重要了，分分合合也不重要了。他恨的是，她没有给自己留后路，也没有给他留后路。当她决定放弃了，就把他像垃圾一样丢掉。
　　知萦最恨邱成的是，在邱成心底已经不爱她的时候，却没有及时告诉她。知萦说过，和没有爱的人在一起，和炮友无异。在那一晚的最后的审判之后，她还没有放下对邱成的爱，所以在等他的最终答案。但是邱成明明已经放下了对她的爱，却没有告诉她。邱成认为的感情中最大的欺骗是对过去的隐瞒，而知萦认为感情中最大的欺骗是对现在的隐瞒。
　　于是他们怀着对各自的恨，就都变成了演员。那段时间，邱成的车里经常放着《演员》这首歌。双方心照不宣地拉手吃饭，亲吻拥抱，照常参加聚会，聊天看电影，却已是同床异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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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个月后，邱成说要出差两周。他不多说，她也不多问，仿佛离婚手续前的静默期。邱成刚走，知萦就开始陆陆续续从中江书苑搬东西回到我们的老破小。最后几天，知萦已经就住回来了。但是这两周里，他们还像平常的情侣一样每晚聊电话，互道晚安。邱成临回来前一天晚上，给知萦打电话，知萦正在老破小里整理带回来的衣物。
　　邱成说，知萦，我想跟你说件事。他停下来，知萦手里的衣服也放下了。这种时光骤停的空白，像十年前她在家里的电脑前查看高考成绩时，跳转页面时屏幕的空白，在等待命运的宣判。
　　“我不能陪你走下去了。我还可以把你当做我的亲人，但是无法把你视作我爱的人了。因为我发现我已经不能像从前那样对你好了。我也无法从你带给我的伤害里解脱。自从知道你和他的过去，你在我眼里就不是从前的人了。抱歉，我接受不了。”
　　原来，人在巨大的悲伤面前的哭，反而是发不出声音来。知萦只感觉到眼泪喷薄而出，她尽量地张大嘴为了保持呼吸，却发不出一点哭声。因为哭声是给别人看的，需要花力气。而当一个人彻底崩溃时，是没有力气的。
　　知萦的崩溃，来自于邱成的理由。知萦曾经想过三次分手，因为性格不合，因为控制欲，因为对男女关系的神经质。这些理由原本看起来都掷地有声，但是在邱成给出的理由面前显得多么小儿科。知萦终于明白了她之前想好的分手理由为什么都没有达成结果，因为她的理由都是对爱人的不满，而邱成的理由，是不爱。
　　如果邱成说的是她自我任性、她不够体贴、她不能够保持男女界限等等，任何一个理由，知萦有所准备且能够接受。但是偏偏，邱成什么都没有说，只是告诉她，他不能像从前一样爱她了。
　　当你说出一个人的缺点，只是否认了她的一部分。但当你说出不爱一个人，却是否定了她的全部。知萦是多么骄傲的一个人啊，她骄傲地离开了谢余，骄傲地离开了任乐，但是在邱成这里，她的骄傲被摔碎在了地上。爱情中看似被动的那个人，被捧得有多高，就会被摔得有多重。因为主动者捧得有多累，摔得就有多用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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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所以，这一次被放弃的是知萦。从被爱到被放弃的感觉，如坠深渊。原来主动地选择分手和被动分手是完全两种不一样的体验。知萦和谢余是两人同时主动选择了分手，两人都潇洒转身，伤心只是一时的，并没有受过太多伤害。任乐一出戏又一出戏地折腾，但是实质上真正做出分手决定的是知萦，她虽然心痛，但是也是理性之下的选择。与邱成的感情里，知萦三次想要分手都是被邱成各种挽留下来，但是最后这一次，被邱成斩钉截铁地分手了。就像在一场车祸里，被撞的那辆车往往损失更惨重，因为即使两辆车的力量是相互的，但是动能不同。
　　被放弃会让人陷入无尽的自责。她为什么不在最开始就告诉邱成她曾经和任乐在这里同居过? 她想要保持自己的完美，以回报邱成的完美。他们都想在彼此眼中构造出一个完美的自己，抱着完美的幻想一步步走下去，走向完美的结局。但是，完美不会存在于事物本身，只会存在于观察者的心里。邱成的心里，白璧是不能微瑕的，这世上就不会有他想要的白璧。
　　她为什么没有坚持自己的直觉，在尽早的时候已经察觉出了邱成的问题，为什么又不能尽早抽身而退，最终越走越远迷途难返？她太贪心了。她贪图邱成的完美，最终这完美葬送了她的感情。是她自己一步步放弃了原则，以爱之名包容了对方的缺点，她和邱成的性格问题，就是东郭先生与狼。狼有错，东郭先生又何尝不是愚昧？一个成年女人想以恻隐之心想改变另外一个成年男人，是何等的天真而不自知。三十岁左右的她和他，人生的前三分之一的路都走完的人，谁都无法改变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