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关道》獭

79、第 79 章

　　拧动门把手的声音和开门的电子声同时响起，乔安舟没顾得上帮屈繁尘拿登山手杖，直接把她推进厨房旁边的厕所，关上门后转身就看到乔蓝渝站在玄关。

　　乔蓝渝一进门就闻到一股酸笋发酵的气味，混杂着辣油的呛鼻，忍不住在鼻子面前扇了扇风。但在一间充斥着螺蛳粉气息的房子里，单纯用手扇风并不能加速空气流通。乔蓝渝是一个很复古的人，她从轻薄笔挺的夏季西装裤里掏出深蓝色的手帕，用手帕捂着嘴鼻，走到厨房打开了抽油烟机。

　　她站在抽油烟机下面端详着近处餐桌上的一大锅米粉和两人份的餐具，眉毛一挑，看向乔安舟的眼神带着几分锐利：“你和谁一起吃垃圾食品呢？”

　　乔安舟刚才趁乔蓝渝操作抽油烟机的空档，给屈繁尘发了条信息，让她反锁厕所的门。发完之后看见餐桌上的手机屏幕亮了一下，心凉了半截，行动太匆忙，把屈繁尘推进去的时候没顾上她的手机。

　　现在不是大大方方介绍屈繁尘给乔蓝渝认识的好时机，因为乔蓝渝最近精神状态有点不稳定。这种不稳定也不是最近才开始的，要追根溯源，得从几十年前那场电影和已经去世的主角过秋祺说起。
　　电影的结局和过秋祺人生轨迹的终点重合，虽然过程不一样，但殊途同归。电影中的少女跳进湍急的河流，现实里的女人饮下剧毒的农药。无论是在虚幻的作品，还是在真实的现实，她都无法接受命运，不想让命运在自己的人生对局里露出胜利者的笑容，所以打翻棋盘提前离场。

　　被留下的乔蓝渝矗立在原地面对着满地狼藉的现实，没能从那部电影里走出来，也没有真正和她告别。
　　她去世时，她没有吊唁。
　　她下葬后，她没有探望。
　　仿佛只要不接触过秋祺去世的现实，她就能永远活在乔蓝渝的心中。

　　夏天到了，乔蓝渝又念叨着该和过秋祺一起去抓萤火虫了。她不会对别人倾诉这些事情，只会突然自言自语。她刚开始出现这些症状时，乔沐阳就陪她一起去医院看过。做了数不清的检查和量表问卷，医生说检查不出任何问题，唯一合理的解释就是过秋祺的去世给乔蓝渝造成了严重的心理创伤，从而影响她的行为表现。

　　不要刺激她——要是让妈妈看到屈繁尘，她可能会当场发疯。乔安舟走近餐桌，看在泡在辣汤里的螺蛳粉越变越多，搭配上面两个被她煎得破破烂烂的鸡蛋，虽然两人还没动筷但真的很像剩饭剩菜。

　　乔蓝渝懒得摁打火机，拧开燃气灶按钮点燃了香烟，在抽油烟机下面抽起烟来。见乔安舟走近，掏出烟盒递给她：“来一根？”

　　“我戒烟了。”
　　乔安舟小时候很讨厌乔蓝渝抽烟，认为香烟取错名字了——哪有香味，只有臭味。
　　青春期看见电影里面的人吐烟圈很帅，私下偷偷拿了一根乔蓝渝的烟，只抽了一口，呛得乔安舟直流泪。
　　对香烟成瘾是成年后，太希望证明自己，但希望和失望是双生连携的，希望越大，落空后失望越大。她需要香烟排解来自他人的失望带给她的压力，并清空自我怀疑与自我消耗的情绪。

　　乔蓝渝眼神一滞，但没有表现出惊讶的神色，反而微笑着点了点头说戒烟很好。
　　一边抽烟一边说戒烟很好的人根本无法让人信服。乔安舟叹了口气，神情复杂地注视着乔蓝渝：“妈妈这次来找我，要说什么？那些老头子找外公告状了？”

　　乔蓝渝将烟灰弹到水池中，浅色的烟灰碰到水迹后颜色加深，弄得水池里到处都是黑色的斑点。她注意到女儿脖子上的深色痕迹，作为一个母亲，她想了解她的生活，但如果要当一个完美的母亲，她最好不要打探她的私生活。

　　乔蓝渝自知在这件事情上，她不够完美，但不想问得那么露骨：“你和谁一起吃饭？”
　　提出问题之后不紧不慢地回答乔安舟，夸她做得很好，让那些老古板颜面扫地，没人敢到乔家求情，让她放心继续推进诺亚内部调整。

　　“所以你专程来一趟，是为了告诉我这个好消息吗？”乔安舟拉开椅子坐下，近在咫尺的香辣螺蛳粉刺激她分泌唾液，她不想把自己辛辛苦苦煮的东西倒进下水道。

　　乔蓝渝应了一声，摁灭了抽了半截的烟，低头将烟头丢进厨房垃圾桶里，抬起头时目光落在乔安舟对面的碗筷上。
　　“你就没有什么好消息要告诉我吗？”乔蓝渝的眼神飘向了紧闭着门的厕所，追问着乔安舟逃避回答的问题，“和谁一起吃饭？”

　　“和我的虚拟朋友。”乔安舟说谎的功力日渐高超，能做到面不改色且有理有据，“圆音推出了虚拟朋友企划，可以根据玩家喜好捏人，而且搭载最先进的AI算法，让玩家可以和虚拟朋友实时对话。”

　　乔蓝渝用看傻子的眼神看着乔安舟：“你找人偷了他们的商业企划书吗？不用在我面前朗读背诵，我不想听。”

　　“知己知彼，百战百胜。我体验一下对家产品，就能发现它的弱点在哪。”乔安舟靠在椅子上浏览着信息，“文娱市场就这么大，想要占主导地位，免不了竞争。”

　　“停，我不想听工作的事情。”乔蓝渝面露疲色，“我要上厕所。”

　　妈妈故意的吧——说完之后没有马上行动，反而在观察我的表情。乔安舟接着撒谎：“一楼厕所坏了，妈妈可以到楼上上厕所。”

　　为了让谎言听起来接近真实，乔安舟努力补充描述细节：“不知道是不是管道有问题，一楼厕所冲不了水，我找的维修师傅还没来。”
　　乔蓝渝听完之后说她上楼上厕所，乔安舟害怕她从蛛丝马迹中发现自己和屈繁尘一起居住的事实，像跟屁虫一样黏着她。
　　两人走到楼梯时，乔蓝渝看见了楼梯拐角处的轮椅，想起厨房里那根放在桌边的登山手杖。只要乔蓝渝想，她可以通过这些东西来追问乔安舟她身边的人是谁。
　　在职场里布下精密陷阱的女儿怎么在生活中犯这种拙劣的小错？算了，这种反差挺可爱的，不要追问了。

　　乔蓝渝突然开口说自己不想上厕所了，然后跟乔安舟说了声拜拜，就离开了。乔安舟坐在沙发上等了十分钟，确信母亲不会杀个回马枪之后，打开了厕所的门。

　　屈繁尘把马桶盖子翻下来，坐在上面等了很久。隔音太好，她听不到外面的对话，没带手机，她不能跟外界对话。无聊的屈繁尘把厕所里所有瓶瓶罐罐的标签都看了一遍，上面全是陌生的外语，根本看不懂。

　　正当她专心致志地观察厕所地砖花纹是轴对称图形还是中心对称图形时，厕所门开了。乔安舟没给她拿登山手杖，亲自扶着她重新坐在餐桌前。
　　汤锅里已经没有汤了，只剩被泡胀的螺蛳粉。乔安舟说变成这样也不能吃了，干脆叫个外卖吧。心想反正已经被乔蓝渝逮到吃垃圾食品了，挨一顿骂或者挨两顿骂没有差异——等等，她刚才没有骂我。

　　屈繁尘不知道刚才谁拜访了，猜测多半是乔安舟的家人。
　　因为空气中有一股淡淡的烟味，敢当着乔安舟的面抽烟，那想必关系应该很亲近。而且对方肯定知道乔安舟的日程安排，不然肯定不会贸然前来拜访。停留的时间不长，说明这次见面不是为了玩乐。
　　这些条件叠加在一起，只有可能是家人，而且不是屈繁尘见过的乔沐阳。如果是乔沐阳，乔安舟不可能慌慌张张地把自己推到厕所里。

　　想到这里，屈繁尘的心情有点复杂。明明两人已经如此亲密，但可能在乔安舟看来只不过是一场游戏，她没有资格坐上牌桌，只是一枚被乔安舟捏在手心里的筹码，没资格见乔安舟的家人。

　　乔安舟要倒掉食物时，被屈繁尘按住了手。看不得浪费食物的她用筷子夹出两个煎蛋，放到空盘里，说煎蛋凉了也能吃。
　　以前常去的面馆生意忙，老板根本没空煎蛋，所以每天都在一大早不是很忙的时候，煎好一堆鸡蛋，码放在铁盘中像一座小山。如果有人要加煎蛋，那就用筷子拣一个码在热气腾腾的面上。

　　“现在点外卖，送到之前我先饿扁了。”屈繁尘问乔安舟，“冰箱里有食材吗？我来煮个面吧。”

　　“可能要让你失望了。”乔安舟拉开冰箱门，里面只有整整齐齐的饮料，“阿姨来做饭的时候会自己买菜，其他时候我的冰箱里没有任何东西。哦……我想起冷冻层可能有一些东西，我之前买了速食煎饺，但要用锅煎，太麻烦了所以没做过。”

　　饿到极点的屈繁尘拉开冷冻层抽屉，找到了乔安舟所说的煎饺，看见包装袋上的口味，非常震惊：“怎么会有榴莲蛋黄小龙虾口味的饺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