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第八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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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梦尚有尽头，何况是须臾一梦。
但就在祈荒即将苏醒之际，却忽然驻足倾听。
“你听见了吗？”她轻声喃喃，“是那个孩子的影。”
“我听见了。”梅林低声道，“她在哭泣。”
祈荒拉着梅林的手，在黑暗中奔跑了起来。
许久未与人走得这么近的半梦魇有一瞬的迟疑，却很快露出了标志的爽朗微笑，与她一道穿梭在黑暗里。
就像一阵风，一缕云，轻盈地停在了一个小小的影子旁。
是真的很小，看上去只有五六岁的模样。
“为什么要离去？”
小小的影子反反复复哭泣。
“对不起，对不起。”
“我恨你。”
“不要走！”
杂乱无章的呓语，就像孩子混乱的内心。
祈荒露出了温柔的神情，再度拥抱了这个孩子的影。
就像当时在疫区，那个又瘦又小，明明已经八岁了，却还像五六岁的女孩子怯生生地对她说：“大姐姐，我不希望妈妈死去”时，她所做的那样。
而这时，她和梅林也听见了其他影子纷乱而嘈杂的低语。
“会死的。”
“我们会死”
“她害死我们了！”
“居然刺杀圣子！”
“教会一定会大发雷霆，我们都会死吧？”
“是你对那孩子说的！”
“明明是你！是你说，这些大人物都是来拍个照就走，他们只是想拿我们来刷声望，从而通向更高的权力！”
愤懑、憎恨、不安、警惕、谩骂、指责……
这就是人类遗落到梦境中的心灵。
梦魇是梦境的主宰。
但从另一个角度来说，对梦魇而言，梦境才是生存的根本，乃至唯一的真实。
梦魇走入现实，恰如我们走入梦境。
人类与梦魇之子的痛苦，恰恰来自于“对半”的本质。
现实是真实，梦境也是真实。
但它们又都是梦，迷离而虚假的梦。
就好像一切都笼罩在朦胧的雾气中，唯有这样的朦胧，才能保证安全的神志，不落入虚幻的梦中。
但又必须保持足够的清醒，只有绝对的客观冷静，才能不迷失在梦境编织的谎言里。
正因为如此，名为梅林·安布罗修斯的半梦魇，生来就被赋予了名为“现在视”的千里眼，以窥探绝对的真实。
他一直关注着杀生院祈荒，并非对她有任何兴趣，仅仅因为她是被至高存在、异域神明所注视，足以撼动世界的存在。
而他也清晰地瞧见了，她坠入这濒死的梦境前所发生的事情。
故事的开头很简单，不过是一场怪异而的出血热。
由于圣堂教会内部的分歧，加上东正教圣子的执意，导致教会高层安排了足够的人手，随圣子出行。
来到疫区的圣子，试图拥抱病重的患者。
这胆大到匪夷所思的举动，理所当然招来了随从的制止。
目前尚未明白出血热的成因，也不清楚传染方式。但无论如何，距离传染病人远一点，总是没错的。
圣子与人靠得这么近，万一被染上了呢？
“没关系。”圣子温柔地说，“从医学的角度，患者需要的确实是隔离。”
“可他们更需要关心。”
陀思不能阻止，果戈理也不能阻止。
他们对至公牧首的位置都野心勃勃，觊觎不已，自然不能在公众场合违背圣子的任何决定。
其他人更加不能。
圣子拥抱了每一个患者，不顾他们身上的污垢和血迹弄脏了自己华丽的衣裙。
“不必担心。”
“我与你们同在。”
然后，她换下了华丽的衣裳，换上了白大褂。
娇生惯养，从来没干过活的圣子，当然没办法成为好的护士——虽然她很聪明也很细心，可确实不擅长做琐事。
可她真心实意地爱着每一个人。
所以，她坐在每个病人的床头，耐心和他们聊天；前往病人居住的地方，为他们发放救济。
应她的要求，这救济的粮食，每天也是她的一日三餐，没有任何额外的照顾与特例。
那一天，仿佛与往常没有区别。
一个可怜的女性在备受出血热折磨后，开始口鼻流血，即将发病。
此病无药可医。
圣子抱起患者最小的那个孩子，想要递到这位已经无法站立，就连呼吸都十分痛苦的母亲面前，让孩子见母亲最后一面，却被孩子手中带血的利刃刺中了身躯。
“骗子！”
年幼的孩子眼中，是单纯到彻骨的恨意。
“你们都是骗子！”
“为什么不去死！”
这就是杀生院祈荒坠入梦境之前，发生的事情。
而在现实的世界，疫区的教堂内，已经被层层戒严。
“不好了，圣子的脏腑都在出血！”
“刀上有血，刺进了圣子的肺部！”
“天啊，圣子被感染上了出血热！”
修女们热泪盈眶，虔诚祈祷。
战士们面色紧绷，怒不可遏。
谁都不会怀疑，只要高层一下令，这些士兵甚至会对灾民扣动扳机——只因他们犯下不可饶恕的罪行。
极度愤怒的陀思勉强维持了理智，拦住了暴跳如雷，就差要下达屠杀令的所有人，包括果戈理。
只需要轻飘飘的一句：“先调查事情真相，等圣子醒来再处理。”
果戈理几乎脱口而出：“如果圣子醒不来呢？”
但他最终没有反驳。
在这种时候，一句不详的话语，他都不愿说出口。
唯恐一语成谶。
可就算如此，也无法抵挡兵士们在调查时，由于情绪过于激动，导致的过量用刑——这也得到了大人物们的默许。
重刑之下，很快就撬开了口供。
“都是骗人的！”
“什么圣子降世，垂怜世人，不过是你们这些大人物的作秀而已！”
满口血沫的男人，含糊不清地说。
看见兵士下意识退了一步，忍不住大笑了起来：“看，你们就是这样的虚伪，因为不清楚我身上有没有传染病，所以就连用刑都只敢用电椅，不敢靠近！”
“与你们这些懦夫相比，被你们捧为圣子的少女，至少拥有一颗纯真的内心！”
“但她再怎么好，也只是你们野心的工具！”
另一间牢房里，面带风霜的女人声音嘶哑：“温柔善良？上位者的温柔善良，不过是云端高高在上的怜悯！”
“就算她和我们同吃同住，同甘共苦，不惧怕我们，那又怎么样？”
“她冒风险了没错，可这只是她的一站。”
“就像一位公主，好奇地走了森林崎岖的小径，但只要擦去鞋底的泥，就能重新回到金碧辉煌的皇宫里！”
“可我们就一直生活在这样的地狱！”
又有一间牢房内，有人疯狂大喊：“她是什么样的人，我并不关心。”
“如果她是伪善，来这里作秀，死了不也是活该吗？”
“如果她是圣人，那就更该杀！”
几十处牢房里，几十个人发出相似的嘶吼。
“难道要我们感激吗？”
“感激大人物微不足道的垂青？”
“如果不是为了攫取政治资本，你们有谁会踏足这里？”
“我们就是要打碎你们的梦境！”
“一群空空大脑中，只流淌着肮脏臭水的蠢货。”果戈理愤怒地摔着审讯记录，难以掩盖自己的歇斯底里，“愚不可及！”
强盗总是能很快洞悉另一个强盗的本质，哪怕对方伪装得再怎么慈眉善目。
同理，阴谋家不需要任何言语，也能嗅到风中传来的阴谋气息。
果戈理光是看着审讯记录，就知道这背后必定有人煽动。
一个精心编制的阴谋，一群卑鄙无耻的弄臣，一些隐藏在人群中的执行者，还有一大堆被愚弄的蠢货。
不过就是这么些不入流的东西，用着他玩剩下来的阴谋诡计……
坐在圣子病床边，始终握着圣子右手，不肯放开的陀思却不发一语。
“费奥多尔！”
果戈理受不了这异样的沉默，他的胸腔激荡着难言的情绪，必须要撕毁什么，才能让自己心中咆哮的野兽短暂安定。
“这是我们的罪啊！果戈理。”陀思的声音很轻，犹如梦呓，又似叹息。
果戈理的脸色变得极为难看。
陀思说得没错，他们曾经扮演的，恰恰是那个操纵阴谋的角色；他们也不会顾忌自己的做法，是否会伤害到他人。
因为那是正确的。
个人的悲欢比起世界的存续，根本无足轻重。
“可这是圣子！”果戈理提高了声音，“倘若这真的是罪，那么应在我们身上就好，那些世俗的权力与纷争，都是我们的欲，与圣子——”
与圣子有何干系！
圣子只是纯粹地想帮助每一个人，救济每一个人而已！
他本想这么说，却突然止住。
只因他看见了陀思的泪水。
霎时间明了一切的果戈理，下意识退了一步：“是了，圣子宽恕了我们，替我们……替我们背负了罪……”
说到最后，他不可抑制地颤抖了起来。
主啊！
您为何要给我们安排如此残酷的命运？让我们只能站在幸福的橱窗面前眺望，却因自己的罪，只能徘徊不前，永远无法靠近？
“我忏悔我过去的罪。”
听见陀思的话语，濒临绝望和崩溃的果戈理忍不住抬起头，正要讥讽几句，却见陀思平静而虔诚地握着祈荒的手，发出了宣告：“如果圣子再度回归父的怀抱，只能证明这世间充斥着罪，人子也无法净化的罪。”
“既然有罪，就必定有罚。”
果戈理迎上了陀思冷紫色的双眸。
那一刻，他们都懂了彼此心中的答案。
倘若圣子真的殒命，那便不惜一切代价，即便堕入地狱，也要对这无药可救的世界，降下最严厉的惩罚。
作者有话说
第9章 第八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