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第七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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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来是不可知的，它展现在人的面前，正像升起在沼泽之上的秋雾一般。
——果戈理《塔拉斯·布尔巴》
濒死之际，祈荒陷入了瑰丽的梦境。
或许是旧时的吉原花街，或许是今日的阿姆斯特丹德瓦伦。
千盏灯笼自楼宇高悬，万点灯火如璀璨星河，照亮亘古的黑夜。
很难形容祈荒此刻的视角，既像站在高空，俯瞰着这条不夜的长街，又像站在长街中的人们身边，看着他们尽情而肆意地寻欢作乐，只沉醉在今宵的短暂欢愉，不期待永远无法到来的明天。
祈荒下意识走了一步——又或许是飞翔。
然后，她就从这馥郁而芬芳的梦境中惊醒，发现自己来到了一片漆黑的地方。
大地露出狰狞而恐怖的龟裂，形成幽暗的深渊；霜冻的土地寸草不生，更遑论活物；四周的雾气极为浓烈。
而在雾气的深处，无数影子晃动着，摇曳着，哭泣着，高喊着，呢喃着，或高或低的声音，最终汇聚成了狂风的呼啸，幽谷的回响。
她理应是听不懂的。
这零碎的，成片的，不成调的，翻来覆去，或者毫无意义的呼喊。
但那样连绵不绝的哀伤、痛苦和绝望，让她根本不需要听懂，也已经明白了它们话语中的含义。
为何要失去？
为何要离去？
或许言语本就拥有难以形容的力量，当你能够听懂的那一刻开始，原本不明所以的东西，就变得有意义了起来。
祈荒提起裙摆，向着前方无边无际的黑暗、雾气和深渊，不断奔跑了起来。
无数影子被她甩在了身后，更多影子却在前方，在身侧，在无数看到和看不到的地方，呐喊、哭泣、低语。
苦难为何没有尽头？
万物的希望在哪里？
“不要再往前了。”轻快的声音，在祈荒身边响起，带着落英的芬芳。
那是花的气息。
拥有妖精一般容貌的白发青年，拥有梦幻到仿佛来自另一个世界，瑰丽到不可思议的紫色眼睛。
祈荒不自觉地停下了脚步。
她凝视着白发的妖精，轻声问：“这是哪里？世界的背侧？还是往事的尘埃？”
“都不是。”青年的眼角眉梢，似乎永远挂着温柔而轻松的笑意，“这只是梦境。”
祈荒没有询问对方的身份，只是问：“你听到了吗？他们的悲鸣。”
“当然。”妖精般的青年非常温柔，“虽然听上去很像呼啸的狂风，迷离的呓语，但这就是梦境的一面，是生灵们曾经拥有，最终却在心灵深处丢失的东西。”
“听上去像梦的碎片。”
“梦境本就是如此，就像指尖的沙子，伴随着人们日复一日的睡梦，曾经的欢乐与苦痛，理想与挣扎，最终慢慢流逝。
“最终，从自己的梦中，落到世界的梦里。”
祈荒声音很轻：“这是世界的梦吗？”
“不，这只是你的梦。”青年温柔地说，“不可思议的，堪比神明一样庞大，无穷无尽的梦境。”
说罢，青年打了个响指。
霎时间，四周的环境为之一变，成为各色花朵缤纷缭乱的宁静平原。
大地上野花盛开，爬虫游走。密林里溪水流淌，绿意萦绕，野兽沉浮。
能够阻挡视线只有远方隐约可见的森林，即便环眺整片天空，映入眼帘的也仅仅只有被平分的大地与蓝天。
春天的暖阳与夏日的生气充盈着白天。
秋天的凉气与冬日的星空环抱着夜晚。
“欢迎来到神话中的永春之国。”妖精般的青年微笑着说，“亦是世界安放灵魂之所。”
“星之内海。”
“阿瓦隆。”
祈荒驻足聆听，片刻后，轻声道：“温柔安静到不可思议，这就是星球的梦境吗？”
“是的，这就是拥有智慧的野兽无法如愿到达的理想乡，也是被称作林檎之岛的小小世界。”
青年露出了飒爽的笑容，方才维持的温柔不超过三分钟就被打破：“而我嘛，则是帅气的梅林哥哥！魔术师中的魔术师哟！”
祈荒没有理会梅林的耍宝，就见她坐在柔软的草地上，看着蓝天、白云和碧草，心中的悲伤和忧愁渐渐被抚平，只剩下彻底的安宁。
不知过了多久，她从迷茫而旷远的思绪中恢复清醒，瞧见梅林正凝望着她。
在那双梦幻的紫色眼眸中，没有凡俗的任何情感。
哪怕他带着笑意，也像人偶或者妖精对人世的拙劣模仿，既没有与生俱来的热情，也没有真情实意的欢愉，甚至连旁观者式的漠然都欠奉。
祈荒唯一能感知到的，只有恒久的、如死的平静。
花之魔法师，梦魇与人类之子，梅林·安布罗修斯。
祈荒已然知晓，这世间的幻想种皆为星球的造物，是自然的触觉，生来就被赋予某种使命。
梦魇的使命是什么呢？
安布罗修斯，意为“永恒”。
“人死后，是会做梦的吧？”祈荒眺望着远方，发自内心地说：“死即长眠，可长眠之后，依旧会进入梦境，无法醒来的梦境。”
“这是一件多么可怕的事情。”
“如果连死亡和长眠都无法代表永恒，什么才是真正的永恒呢？”
“这个问题嘛！”梅林挠了挠头，似乎有些苦恼，然后笑嘻嘻地说，“大概就是‘现在’吧！”
祈荒听懂了梅林的回答，并且用了更准确的形容：“刹那？”
“可以这么说！”梅林笑眯眯地回答，“因为一切都在变化，也在流逝。”
“鲜花会凋零，草木会腐朽，梦境会破碎。哪怕是这颗行星，也终有死去的一日。”
“恒久不变的，只有‘现在’而已。”
“合者离之始，乐兮忧所伏。愁恨僧祇长，欢荣刹那促。”祈荒吟诵着古老的诗句，已然明白了梅林阻止她的用意，“梅林先生，您站出来阻止我，是因为您认为我内心最深处的想法，没有任何意义吗？”
梅林露出苦恼之色：“这个嘛——”
虽然那位陛下对他上次潜入杀生院祈荒梦境的行为，小惩大诫了一番。
可正是因为知晓能被这种级别存在注释的人或者事情，最终会引发何等可怕的后果，梅林还是孜孜不倦地在尝试。
然后，他就发现，如果他在祈荒梦里乱逛，不试图去碰触最核心地带的话，那位陛下根本就不会管。
几番试探之后，梅林不仅弄懂了什么是夏姒不希望他碰触的部分，也从祈荒的梦境中，了解了祈荒的内心。
那是对人类无限的理解、怜爱和悲悯。
就像她心中无数的影子回声。
是有情众生的呼喊，是知性生命的执着，是灵的追思，是星的愿望。
它们在哭泣，它们在悲鸣，它们在高喊，它们在铭记。
不想失去。
不想离去。
既然有了生，为何又要死？
既然已经拥有，为何又要失去？
这无与伦比的苦痛和遗憾，汇聚成了无尽的高喊，它们是这样的执着而强烈，用尽一切手段，也想留在这个国度的春日里。
就连星球也不能幸免。
所以，阿瓦隆才没有酷热与严寒，只会将盎然地春意永久地延续下去。
“不可以再前进了哦！”梅林露出爽朗的笑容，“再往前走的话，你会走到梦境的尽头。”
然后你就会发现，寻找意义，这件事情本身就没有任何意义。
每个智慧的族群，每个时代的生命，都试图去定义一些事情，赋予所谓的意义。
不同的种族持有者不同的观点，一代人还有一代人的想法。
只要有机会，他们都必然要动手修改，添上他们认为好的，删掉他们认为不好的，修修补补之余，还要掺杂各种私心。
诚然，这些理论，或许能在一定时间内，奴役那些渺小的个体。
但只要站在更高的维度来看待问题，任何世俗定义的体系，都无聊到不堪一击。
虽然梅林没有明说，祈荒却已知那个必然的答案。
既然恐惧失去，那就留在永恒的春日里吧！
哪怕这春，不是真正的春，只是虚假的欢愉。
哪怕这夜，永远等不来黎明，只有灯火照彻的不夜。
抛开所有烦恼，纵情地去享乐，便不再有苦痛，只因也不再有明天。
这就是梦境的开始与核心，莺声燕语，纸醉金迷的花街柳巷，唯一的含义。
“这样，不行吗？”祈荒轻声问，“不是为自己，而是为了所有人，也不行吗？”
“明明他们那么痛苦。”
“明明他们那么快乐。”
让所有人都被快乐俘获，尽情地享受着快乐，永无止境地重复着这一夜的美好，这一刹那的快乐，不必恐惧明天的失去，不行吗？
都说明天是新的一天，会充满期待和未来。
但未来的欢乐，真的会大过苦痛吗？
梅林露出标准诈骗犯式的表情，夸张地说：“没有行不行的说法啦！”
“虽然我很喜欢人类，尤其是可爱的女孩子，对于人类现在搞出来的东西，尤其是网络，也非常感兴趣。”
“但本质上，我对人类，就像对妖精，或者其他生物一样，一视同仁哦！”
“不像祈荒小姐，如此偏爱着人类呢！”
只有对人类怀着无私且极致的爱，才会试图拯救所有人吧？
像他这样冷血无情的旁观者，只需要静静等待结局就好。
虽然偶尔也会出把力，但归根到底，还是想等一个命运厘定的，最完美的结局。
“人类的未来，还是交给人类来决定比较好。”
“只不过，虽然群体的意见往往容易把事情变得更加糟糕，但个体的意志也未必能让世界变得更好。”
听见梅林的回答，祈荒轻声道：“所有人都同意，就可以……吗？”
“也不一定哦！”梅林笑眯眯地说，“毕竟，人类就是一种出尔反尔的生物嘛！
“这样吗？”祈荒沉默片刻，才微笑了起来，“那我就再试试吧！如果醒来之后，我还能活下去的话。”
“到时候记得加我的社交账号哦！魔法☆梅莉！”
“咦？那不是最近超级红的虚拟少女偶像？”
“没错，我就是超可爱的梅莉酱~~！”
作者有话说
第8章 第七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