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第四章 ...
-
祈荒思考“何为人”的时候，陀思妥耶夫斯基也在思考后续事宜。
虽然他觉得，圣子降世，拯救众生，世人一见到圣子就痛哭流涕，聆听圣子的教诲，恳求圣子的宽恕与赦免，才是唯一正确的做法。
但他也没那么天真。
两千年前，基督被犹大出卖，死在了十字架上。
两千年后，圣子又被亲近的人所杀。
陀思深知人性的卑劣，向来以最大恶意来揣测他人，在黑暗中制造阴谋，拨弄局势，迄今为止还没有失手的记录。
而现在，他自己深深为以前迫害圣子的行为忏悔之余，也明白接下来他即将要走一条什么路。
光是各国之间的复杂局势，都掀起了一轮又一轮波及世界的战争。
当今的社会，无论是底层的民众，还是高高在上的统治者；无论是损失利益的阶层，还是既得利益的阶层，当真会允许“基督”的出现吗？
想要让圣子的福音最快传遍世界，虽然创造一个势力，不断发展也行，但那样实在太慢了。
直接夺走一个庞然大物，收归己用，才是正确的路径。
陀思的第一反应就是收编教廷。
教廷不仅在世俗界拥有非同凡响的影响力，神秘侧更是有“圣堂教会”这股最顶尖的力量之一。
更何况，在他看来，教廷本就应当恭迎圣子归来，多年的东西分裂，教义争论，因为圣子的降临，也该结束了。
但……陀思的神色沉了下去。
最不肯承认圣子的，无疑也是教廷。
只因圣子若是真的出现，让教皇——这位主在人间的牧羊人，如何自处？
皇帝不会允许世间出现能选王的麒麟，因为他们渴望着权力的天长地久，而不是有存在能名正言顺地否认掉你身份的合法性。
教皇也是同样的道理。
圣女贞德为什么在拯救了法国之后，被污蔑为女巫，死于火刑？
因为她自称听到了主的福音。
当然，这不是重点，很多传教士乃至骗子也纷纷用这一招来愚弄百姓。
关键在于，贞德创造了不可思议的奇迹。
这样一来，很多人自然而然地相信，她确实蒙受主的眷顾。
教廷的处境瞬间变得难受了起来。
人们自然会诘问——为什么那么多虔诚的信徒，最后比不上一个村姑？
是不是你们的信仰不够虔诚？
是不是主已经不眷顾你们了？
贞德的事迹，动摇了教廷存在的法理。
当时的教廷，只有两种选择——承认、或者否认。
承认贞德，就代表世间多了一个活着的圣人。
只要她存在，就会影响教皇乃至教廷的权威，瓜分他们的权力。
哪怕贞德本人并无此意。
正因为如此，既不愿意丧失“解释权”，更不愿被“夺走”其他权力的教廷高层，采取了最卑鄙无耻，令人发指的做法——先给贞德泼脏水，然后定罪，最后用残酷的方式处死了这位拯救了国家的英雄。
等到贞德死去，他们不再有权力被褫夺的风险后，又假惺惺给贞德翻案，将她封圣。
这就是人类的卑鄙丑陋之处。
对待被主眷顾的“圣人”尚且如此，若他们知晓圣子降世……
陀思不用想，就知道那会是怎样的狂风暴雨。
这世间的荒谬之处就在于此。
若你是假的，指不定还能名利双收，混进上流社会的圈子，与他们一起进行肮脏卑鄙的游戏。
可你要是真的……
对不起，你一定会死得其惨无比。
“必须先将圣子包装起来，让外人以为圣子不过是傀儡……”陀思喃喃自语，“将这件事巧妙地伪装成教廷内部的争权夺利……”
祈荒好奇地看着陀思。
瞧见对方的神色忽暗忽明，显而易见地心绪剧烈起伏，她反省了一下自己是不是之前任命对方为教皇，给了陀思太大的压力，便十分认真地说：“祈荒不要权力，不要地位，也不要钱，祈荒只是想救人而已。”
陀思的神色柔和了下来：“我明白，您是至善的化身，没有世俗的追求。但您一个个去救，又能救下多少人？”
祈荒被说服了：“说得也是哦！这样效率好低。”
“正因为如此，我们才需要一个庞大的势力。”陀思柔声哄着祈荒，也说出了自己内心真正的想法。
“弱者再怎么声嘶力竭地呼喊，也没有人会关心。”
“强者的一言一行，却都被人盯得很紧。”
“如果没有强大的势力做支撑，我们的声音会被淹没在喧闹的网络中，我们稍微做出一点事情，就有可能受到毁灭性的打击。”
“苦难往往只会眷顾弱者，只有足够强大，才能让人投鼠忌器。”
说到这里，陀思顿了一顿。
他突然发现，自己可能真有必要去找一趟果戈理。
“魔人”在黑暗世界虽然大名鼎鼎，但情报贩子始终不受人重视，只有中下层畏惧他与很多灾难息息相关，上层并没有特别把他当一回事。
“小丑”则不一样。
虽然陀思很看不起果戈理与权贵们厮混，为他们摇旗呐喊的做法，但果戈理与教会的许多高层确实十分熟悉。
还有，果戈理与“天空赌场”的负责人西格玛关系很不错，而西格玛经营世界上最大的赌场，与名流权贵们也混了个眼熟。
便宜他们了。
陀思颇为不快地想。
一个存在就是罪恶的小丑，一个诞生就亵渎了主的异类，居然有幸能见到圣子——还是由自己引荐。
这果然是自己的罪，也是主降下来的惩罚。
等利用完了他们，度过最艰难的初期，就想办法杀掉他们好了。
以赎清自己的罪。
结束自己的罚。
————————
“基督降临？”
短暂地错愕后，果戈理乐不可支地大笑了起来，轻蔑而讥讽地说：“费奥多尔，你是在地中海碰见能操纵思想的死徒，被对方弄成了白痴吗？”
果戈理对陀思说话一向不客气，陀思从前都笑吟吟地，就当没听见，也不在意。
但这一次，他却一反常态，警告道：“不可亵渎主的威名。”
来了，又来了。
又是这种看臭虫的眼神。
仿佛世界上只有你坚定地走在光明和牺牲的道路上，而我们这些人，尤其是我，只不过是个小丑而已。
果戈理虽然还在笑，情绪却因为陀思的态度变得无比糟糕。
但就算十分火大，他也敏锐地捕捉这个自己一心想杀死的人，与过去的不同——现在的陀思，身上的傲慢和优越简直呼之欲出。
过去的“魔人”，虽然自恃才高，愿望宏伟，姿态却摆得很低。
因为陀思自认为是罪人。
身怀异能是有罪的，滋生私欲是有罪的，就连诞生这件事，本身都是有罪的。
所以要像老鼠一样，躲在暗处，不见天日。
陀思知道自己无权决定他人的生死——那应该是主来做的事情。
但既然这个世界信仰不存，大家都违背了主的想法，那就由他来做，毁灭掉所有的能力者，最后一个就是他自己。
可现在，陀思的态度……
这是完全没把自己当罪人，心理上的重担全都卸下，甚至有点世界末日，自己却是唯一拿到诺亚方舟船票之人的意思了。
观察到这一点的果戈理十分狐疑。
他可太清楚费奥多尔·米哈伊洛维奇·陀思妥耶夫斯基是个何等多疑的男人了。
别说碰见圣子，就算主亲自在对方面前显现，这位“魔人”还要研究一下自己是不是上当受骗。
这也是果戈理非常讨厌陀思的另一个原因。
虽然陀思口口声声说果戈理的存在是罪恶，但同样作为狂信徒的果戈理觉得，自顾自要消灭所有能力者的陀思才是异端，根本违反了教义——你怎么能代替主来裁定一个自古以来就存在的现象？
从道路到理念，甚至对教义的阐释都截然不同的两人，却偏偏又无比了解彼此。
而陀思突如其来的剧烈变化，让果戈理第一反应就是——这家伙是不是被精神控制，或者被洗脑了。
但他又觉得不大对。
出于试探的想法，他笑嘻嘻地说：“你刚才说，那个杀生院祈荒是圣子？太可笑了吧？圣子是主的儿子，是儿子！你连是男是女都分不清了吗？”
陀思平静道：“性别不过是人类的定义，天使有性别吗？圣子为何又要有性别？坍塌的殿于第三日复苏，乃我亲眼所见。”
果戈理才不相信什么起死回生，就算有，这个世界上奇奇怪怪的能力这么多，他为什么要承认对方是圣子？
只见他毫不留情地讥讽：“听说她是个绝世美女，你该不会是为色所迷吧？”
“也对，美貌会产生奇迹。一切精神的缺陷，在一个美人儿的身上，不但引不起厌恶，反而会特别地动人；恶习在她们身上也会显得高雅。”
“可是一旦人老珠黄不值钱，女人就得比男人聪明二十倍，才能够引起别人的尊敬——如果不能引起爱慕的话。”
陀思没有被果戈理尖刻的言语激怒，只是回答：“圣子无所不知，又是至善的化身，先天不带任何罪孽，只背负人类之罪，岂能用世俗言语来形容？”
果戈理虽然恨不得置陀思于死地，却也非常认可陀思的能力。
瞧见陀思的反应，他再次陷入怀疑。
自己都这么挑衅了，这家伙既不是平时的笑面虎姿态，也不是压根不在意的样子——难道圣子降世是真的？
不可能，怎么可能！
这个时代，怎么还会有神！
“如果真是圣子，她为什么降临在东洋，降临在异教徒的寺庙里？”
对于这个问题，陀思早就逻辑自洽：“正因为那是一片福音没有完全传达之地，异教徒横行，主才会这样安排。”
果戈理陷入思考。
毫无疑问，他还是不相信圣子真的降临，但陀思的反应实在太奇怪了，这让他怀疑对方是不是有什么阴谋诡计。
陀思也清楚果戈理的性格，看见对方已经有点动摇，便趁热打铁，发出邀请：“虽然你是个无可救药的罪人，可圣子是仁爱的，我看在我们昔日的情分上，愿意让你见圣子一面，以包容你罪恶的灵魂。”
“呵呵呵，你以为我不敢吗？”
果戈理知道陀思是激将法，但他还是鬼迷心窍地上钩了。
“我就和你走一趟，看看你口中的圣子，究竟是什么玩意！”
作者有话说
第5章 第四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