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第三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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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识到的东西太多了,也是一种病。
一种真正的、彻头彻尾的病。
——————陀思妥耶夫斯基《地下室手记》
“费奥多尔·米哈伊洛维奇·陀思妥耶夫斯基？”
祈荒望着面前苍白病弱的少年，露出不解。
陀思还以为自己的名字太过生涩拗口，尤其俄文弹舌太多，圣子不大会读，便微笑着用英文解释：“如您不弃，可以叫我费佳。”
祈荒的关注重点却不在这里，反倒一本正经地问：“费佳，你写小说吗？”
这个仿佛天外一笔，毫无前因后果与逻辑原理的问题，成功地把陀思问住了。
他不认为圣子会无的放矢，便用最快的速度过了一遍自己目前人生。
出身的家庭也好，就读的学校也好，选择的学科也好，包括目前从事的工作，基本都与医学、军工、土木等息息相关。
简而言之，全是理工类。
但他本人确实对数学很不屑，并且异常地喜欢诗歌与文学。
如果没有这份异能，他或许会真的尝试闲暇之余走文学创作的道路，翻译或写作，都说不定。
可在打定主意消灭世间一切能力者后，他就放弃了任何创作的念头。
只因他躲在暗处，并不能轻易出现。
文字能透露心声，传递思想，反应理念，对情报贩子来说，是危险中的危险。
但现在……
瞧见祈荒期待的眼神，陀思笑了一下：“说不定可以试试。”
作为圣子座下第一门徒，被圣子钦定的教皇，自然要撰写训诫与圣典，传遍世界，散播主的福音。
祈荒还没意识到陀思说得“创作”指得并不是小说，听见他想要开始写作，顿时眼睛一亮：“真的吗？”
费奥多尔·米哈伊洛维奇·陀思妥耶夫斯基，这可是世界知名作家——来自祈荒模糊想起的一些上辈子记忆。
虽然不知道对方为什么是这幅病弱美少年的模样，而且出生的时代好像也不大对，一两百年。
但这个世界既然有魔术师、有异能者，还有其他乱七八糟的各种特殊能力，陀思妥耶夫斯基本人都成了异能者，出现这种事情奇妙偏差也很正常吧？
对了，话说回来，太宰治这个名字也有点耳熟呢！
是日本的文豪吗？
不大记得了。
祈荒半点也不沮丧，只是颇为遗憾地想——如果安徒生也能出生在这个时代就好了。
不对，他应该早出生几十年。
这样祈荒就能从小看着他写的童话长大，然后趁他还活着的时候找到他，驻扎在他家里，一天二十四小时无死角不间断地催稿哦！
小美人鱼不可以就这么死去，一定要有续集！
可是……
祈荒又有点泄气。
安徒生是故去的人物了，已经死去了很多年。
就在这时，陀思似乎有些站不稳，喉间也泛起一股腥甜。
祈荒立刻扶住他，柔声问：“你怎么了？”
“没关系。”陀思微笑着说，“只是先前为了见到圣子，不得已借助了一个人的能力，被他故意整了而已。”
听着他的语气，祈荒顿时有点疑惑：“是很好的朋友吗？”
“当然不是。”陀思坚决表示，“我非常讨厌他，他也恨不得我死去。”
“我们不过是利益维系的，摇摇欲坠的盟友关系。”
“如果有机会，我会毫不犹豫地杀了他。”
“他对我也充满着杀意，如果可以选，他一定会先给我一点希望，然后看见我不断挣扎，最后在绝望中死去吧？”
没有说谎。
祈荒得出判断。
但听这个语气，还有他字里行间的内容，祈荒还是轻声问：“曾经是非常好的朋友？彼此理解的那种？”
听见祈荒的问题，陀思沉默片刻，才不情愿地回答：“只是很谈得来，还拥有共同认识的人而已。”
在圣子面前，他绝不会说谎，甚至不会避重就轻，说一些“能误导人的真话”。
只因他很清楚，这种小伎俩骗不过圣子——哪怕是主至善的一面，圣子同样是无所不知的神明。
不可在神面前撒谎。
“你说的这个人——”祈荒眨了眨眼睛，“是叫果戈理吗？尼古莱·瓦西里耶维奇·果戈理·亚诺夫斯基？”
陀思并不意外祈荒为什么知晓“小丑”果戈理的全名，他已经将圣子与全知全能划上等号。
但他觉得自己有必要对圣子描述一下果戈理的为人。
虽然对方也是一名狂热的教徒——这点在陀思看来是加分项。
可面对祖国的种种弊病，以及接踵而来的战争，作为异能者的他们都在苦苦思索改变与救赎之道，也曾志同道合。
只是果戈理，哈，天真而懦弱的果戈理，不仅觉得陀思的想法太极端，就连本人觉醒的异能力，都只是30米内的空间传送。
“他就是个马戏团的小丑。”陀思用犀利而刻薄地言语，猛烈且毫不留情地批评着果戈理，“他说出来的话语，思考的事情，甚至这个人的存在，对主来说，都是一种不可饶恕的罪恶。”
祈荒忍不住笑了起来：“听上去是很高的评价呀！”
陀思重申：“您千万不要被他所欺骗，他居然能说出——‘就投机钻营来说，世故的价值永远是无可比拟的’这种言论！”
“这样的家伙，哪怕满身才华，也只配如小丑一般上演滑稽剧，以取悦世人。”
至于果戈理“小丑”的外号，实际上代表对世人的愚弄，以及外人对他的恐惧……
陀思妥耶夫斯基对此嗤之以鼻。
祈荒觉得很有趣。
“就投机钻营来说，世故的价值永远是无可比拟的”，这可是果戈理传世名作《死魂灵》中的原话哦！
哪怕换了不同的世界，又是截然不一样的身份处境，居然也能说出一模一样的话语。
这是所谓命运的惯性吗？
同时，她也理解了陀思为什么厌恶果戈理，一再用“小丑、懦夫”等形容词来批评。
因为陀思觉得，果戈理没有崇高的理想，太过现实。
对他们这样才智出众，又身怀异能的人来说，倘若没有足够的“理想”作为支撑，只是活着，确实也能活得很好。
甚至活得比世界上99.99999%的人都好。
但这样活一辈子，除了“活着”，或者说“享乐”之外，还有什么意义？
祈荒非常认真地问：“费佳觉得，这样活着的，算人吗？”
“人”的定义，到底是什么呢？
她迄今为止，也算见过不少人，可真正能够称之为“人”的，却寥寥无几。
这让祈荒陷入困惑。
一生都没有理想，明哲保身，自私自利活着的，算人吗？
为了追逐长生不老，为了研究这世间的真理与奥秘，不惜将自己转化为渴血的野兽，从此不断要从人类中攫取寿命的，算人吗？
凭借出身和血统，生下来就居于高位，却没有做任何对人类有意义的事情，人生只剩挥霍和享乐，心机手段都用在如何维持权力，排斥异己的，算人吗？
祈荒不明白。
尤其在知晓另一个世界自己的遭遇后，祈荒非常能理解，“她”为什么会有那么极端的观点——此世唯我一人。
只因“她”见到的大部分人，就像养殖场的动物一样，在农场主的安排下，度过一生。
既不知道自己热爱的事物是什么，也不知道自己的理想是什么。
旁人说着“追逐梦想”的言辞，他们要么大声嗤笑，要么背地议论，要么唉声叹气，选择他们认为“最稳定”的人生。
既不去无条件地拯救他人，也看不到投注百分百热情，为一件事拼尽全力。
为了活着而活着；被社会规则制约，打磨掉棱角，变成螺丝钉；为数不多的自由支配时间，一直用在享乐上。
一旦被利益引诱，就会暴露丑陋而可憎的嘴脸。
完全放弃了自我思考，固执地活在自己的世界里，还试图用自己的逻辑去支配他人。
这样的东西，根本不能算人吧？
只要稍稍引导，就全都会变成追逐快乐的野兽。
不，哪怕不用引导，也更像动物，甚至更低级的虫豸啊！
祈荒知道这样的思想很危险，但她却无法避免自己在“知晓未来”后，反复思考这个问题。
如果不是见到了闪闪发亮的人，支撑着她摇摇欲坠的理智，她说不定会完全认同另一个世界自己的观点。
是的，这个世间，只有我杀生院祈荒一人才算是人。
虽然祈荒没有明说，陀思却理解了她想咨询的问题。
只因这也曾是他的痛苦，他的困惑。
“这是一个充满罪恶的世间，所有人生下来就带了罪。”陀思斩钉截铁地回答，“人类被私欲所支配，从而犯下一桩桩罪，才令这个世界异端与魔鬼横行。”
祈荒困惑道：“所以，费佳认为，大部分人都是人，只是心中滋生的罪，让他们更像野兽？”
陀思无比坚信这一点：“圣子已然降世，就证明这个世间距离无药可救，导致主将世界毁灭，只差最后一步。”
“就像还存在着义人的索多玛，主愿意给他的羔羊最后一个机会，便命天使下降，赐予索多玛人考验，方寻觅到了罗得一家。”
“末日到来之际，唯有被圣子救赎的人，方可逃离毁灭的命运，聆听来自天国的福音。”
祈荒被说动了。
原来，祈荒看到的绝大多数“人”，之所以兽性多过人性，只是因为他们没有被祈荒拯救呀！
那就试试吧！
如果祈荒真能把他们变回“人”，就证明世间不是只有祈荒才是唯一的人。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第三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