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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7、晨 ...

  •   受了昨夜的折腾,谢轻容第二日醒来的时候,只觉得浑身更痛了;尤其是那浑身伤处,无一不在叫嚣彰示自己的存在。
      她其实可算得是痛醒过来的,外面天都才只是朦朦亮而已,一定还早。
      现在居住的地方,似乎不算是冷宫,可是也是一样的冷清寂寞;但是想想看,当初即便是住在皇后的寝宫里,也是同样。
      谢轻容坐起身来,咳了一声。
      嗓子眼有些不舒服,大概昨夜还兼受了凉。
      这么一来二去,伤什么时候是个好呢?饶是她,都不禁苦笑了起来。
      也许是她这声轻轻的咳嗽,外间立刻有了动静,有人来叩门,问:“皇后娘娘?”
      谢轻容懒洋洋地道:“谁?”
      大家都愿叫她皇后,那也算了,她现在睡醒了起来,又不用在车上颠簸着赶路,心情略好了些。
      “奴婢伺候皇后娘娘梳洗。”
      谢轻容道:“那进来吧。”
      进来的宫女,谢轻容仔细一看,是昨天夜里见过的,确信是文廷玉所遣,这才放下心来。
      那宫女预备伺候她下床,谢轻容动了一下,立刻道:“我还是就这样歪着吧。”
      还是痛,伤口痛得心都痛,谢轻容觉得还是不要轻易动弹得好。
      那宫女似乎也预料到了,便点点头,扶谢轻容在床上坐好,然后拧了帕子来。
      那帕子冒着温温的热气,擦在脸上很舒服,然后用青盐与温茶漱口,再来才是喝的茶。
      面颊上涂抹了一点香脂,懒得梳妆,发也只是略梳了一番,不用什么繁杂的装饰,也不必挽起来。
      对镜一看,虽然是不刻意装扮,脸色也还苍白,却透露出病中之美。
      谢轻容这回可是真懒计较到底好看不好看了,人虽是醒了过来,但却一直打着呵欠。
      那宫人收拾停当,又来问:“皇后娘娘要吃些什么。”
      虽然是一夜不曾进食,谢轻容却还不觉得饿,于是摇摇头,只道:“现在不必了,倒茶来。”
      那宫女也言听计从,当真不去准备早膳,只倒了茶来,谢轻容吃了,只听那宫女道:“皇后今儿要做什么呢?”
      谢轻容道:“我要太医。”
      那宫女一脸迷茫。
      “我现在浑身都疼,吃什么,喝什么,玩什么都不顶用,也许太医能管些用。”
      她昨夜还特意告诉文廷玉她全身都疼呢,但是现在也不见太医过来,可见文廷玉昨夜说的都是真话,现在要全然不将她放在心上了呢。
      不过别人不放自己在身上,自己还是要懂事的,身体才最重要,脸皮厚些,该讨的还是要讨。
      听见谢轻容的话,那宫女才“啊”一声,道:“那请皇后娘娘稍等,奴婢这便去请。”
      说完,真的就去了。
      谢轻容想,这姑娘倒有趣,戳一下,动一下,虽然不伶俐,也算明白。
      这样的人,也不知道文廷玉哪里找来的。
      那宫女一走,屋中又只剩谢轻容一个人,她百无聊赖地看了看床上的帐子,上头绣的繁花似锦,一时看得眼花,她便重新躺了下去,眼皮子往下沉。
      但是伤口隐痛也不能真的睡着,过了一会,谢轻容便听到了外面重新响起了声音。
      这脚步声倒不是一个人的,但也不像两个人。
      谢轻容坐起身。
      外面的门,吱呀一响开了,然后有人走了进来。
      此时天已经大亮,屋内的烛火并不增添光明,反而添出几分昏黄。
      那人走了进来,并不是宫女,不是太医。
      也不是文廷玉。
      来人含笑看着谢轻容,但她未觉温暖,只觉得心底忽然生出一丝冷意。
      那是太后。

      谢轻容乍然一见太后,心中知道该笑,但是却一时笑不出来,好半天了,才道:“太后亲临,轻容有失远迎,还请恕罪。”
      太后孤身一人,连侍从大约都留在了外头,这可少见,也大约只有她谢轻容才有本事令太后如此。
      太后也不怒,更不恼,只是捡了一张椅子,坐了下来,两只眼睛盯住谢轻容不放。
      “这么说,皇后终究是回来了。”
      她这一声感叹,引起了谢轻容的共鸣。
      “这一切皆是托了皇上与太子的洪福。”
      说出这句,她留神看太后,太后还是和气地看她。
      “哈,这我也是知道的,皇上呢,随先皇,太子呢,又随皇上,都是一个性子,倔也就罢了;人还说,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可皇上与太子却是一错再错。”
      “自古以来,皇者痴情,不是什么好事。”
      谢轻容说得事不关己。
      “哀家也是这么说呢,可惜皇后都能明白的道理,皇上却是不明白。”
      谢轻容笑了。
      “太后,今日有什么见教呢?”
      太后以手托腮,也笑了。
      “皇后小的时候,人模样也是标致,说话也是什么都不管不顾,却是要可爱许多;人一大了,多少事儿,就从此变了味。”
      谢轻容道:“这也是拜太后与先皇所赐。”
      太后的脸色微微一变。
      谢轻容又道:“难道不是?”
      太后这才恢复了笑容。
      “是皇上告诉你的不是?他原也是个聪明人,只小的时候,对着你,就像变了个人似的。”
      谢轻容不语。
      “其实何止是他呢?太子,你两位兄长,还有赵妃的兄长,别家的王侯公子们,打小儿,都喜欢对你好。”
      谢轻容道:“我知。”
      她因这美貌受过益处,并不必否认。
      但因这美貌惹出祸端,更不会忘怀。
      “大家都喜欢你,哀家也觉得你是好姑娘,人聪明,就是性子不大温顺,并不是入宫为后的好人选;可是先皇……那时候还是太子呢,倔强得出奇,一遇到你的事,便不肯善罢甘休。”
      谢轻容的脸上浮现出隐隐的厌恶。
      太后继续道:“我那时候,原打算将赵妃指给先皇,将你指给廷玉,也许若是如此,便不必手足相残……”
      谢轻容嗤笑。
      “太后,恕轻容直言,先皇的性情,莫非太后当真以为,只是将我指给现今的皇上便可解决事端?书上尚且有载,昔年杨妃,先从帝子而后从其父;兄弟阋墙,手足相残,上至天家,下至百姓,常见于天下。”
      没有她谢轻容,太子照样容不得才俊,他一直被捧得太高,性情如此,那能怪谁?
      太后不置可否。
      “我原不是为说这些来的,”她道:“我只不过想知道,为何你又要回来?”
      “我并不想回来。”
      太后露出了然神色,又转变了话题。
      “忽然听说你回来,看来皇上也并不打算告知哀家,所以才将你安置在这么偏僻的寝殿之中,原来这皇城的一角,都快要荒废了去;平日也没有人来,谁知道皇上令人悄悄都预备好了。”
      说完,又四处打量了一番,最后道:“看来,时日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多劳皇上费心了。”
      有着这样的闲心,还不如多操劳国事呢,谢轻容在心中腹诽。
      太后的话题却又变了。
      “听闻是太子带你回来……太子这几年不见,长高了这么多,模样也长开了,可惜哀家这些年都不曾见过他如何变化;骨肉分离,总归不是什么好事。”
      谢轻容并不示弱,道:“我与我大哥二哥,也分别多年。”
      “赵妃泉下有知,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了。”
      谢轻容道:“她若有知,自然是该笑的。”
      “哦?”
      “我要杀太子,易如反掌,但是我没有,也不屑如此。”
      太后突然道:“这里还是太冷清了,连杯茶也没有。”
      她很少跟一个人说这么久的话,也很少在说这些话的时候还这么心平气和。
      “是轻容怠慢了。”
      太后摆摆手,示意她不必放在心上。
      “哀家今儿起身,知道皇后你回来,心中觉得诧异,但是又觉得不能不信;然后又有太子的人来,说太子是回来了,却是受寒卧病在床,病得不轻,不能过来请安,心中便更诧异,故此来打探一声,果然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
      谢轻容点头,这个皇宫之中,要隐瞒什么,还真挺难。
      “只是皇后回来也就罢了,另外的一桩事,令我更加在意。”
      谢轻容面上露出了警惕的神色,张口欲说什么,最后却吞了下去,只静静等着太后开口。
      果然,太后道:“哀家听说,皇后要皇上废了太子,这是为何呢?”
      当真是为此事。
      谢轻容道:“太后如何想不明白呢?众人口口声声称我皇后,若我留在宫中,我生之子,便为嫡子;自来便是立嫡不立长,当初是因我身体抱恙,如今既我好了起来,自然该以我所生之子为尊,现如今太子是赵妃所出,于理不合,我之所言,哪句不对呢?”
      太后对这番话,先是沉默以对,半晌了才问:“这些都是皇后的真心话?”
      谢轻容点头。
      太后道:“那若皇后不是皇后呢?”
      谢轻容道:“皇后若不是皇后,那便没有事端了。”
      太后笑起来。
      “哎呀,原来人家都说,谢家大姑娘人是生得漂亮,兼带胸中无数个心眼,竟是真的。”
      谢轻容道:“原是如此,我并不想当皇后,但是皇上若要留下我,我只做皇后,别的什么,我可不愿意。”
      太后的眼睛笑成了一弯月牙。
      这个大言不惭的女人。
      这个被她亲子迷恋的女人。
      说出来的每一句话,都令她想立刻将之处死。
      “皇后有什么好呢?你要如此执着?”
      谢轻容笑问:“那太后当年为何如此执着?为巩固太子的势力,不惜处处压制文廷玉,若太后不是为了稳稳当当做着皇后,将来又做太后,何须如此?”
      宫中的女人,目光都是狭隘的,她们在漫长的岁月中,早就遗忘了什么天性真情,生存下来,活得更好,便是唯一的追求。
      人人能盼着位高权重,这宫中多少女人,但皇后却始终只得一个。
      而每一个女人,在年轻之时,都像一朵花般,美丽又优雅,令人心动;然则,年华总有耗尽之时,但皇后的位置,却不是轻易能变的。
      家族是筹码,所生的孩子也是筹码,为了亲子的将来,同样是为自己的将来。
      太后的脸上,似乎也显出一种病态的苍白,她的手指蜷了起来,谢轻容忽得好生庆幸,她手边不曾有些什么茶盏利器,不然下一刻,大约就是要砸到自己身上了。
      但是太后却似乎将气都吃了下去一般,她道:“你说得很对。”
      谢轻容佩服她的好涵养。
      “太后也不必惊惶,其实我倒不大愿意做皇后呢。”
      “哦?”
      “我何必要这样的日子?太后嫌弃我,皇上不信任我,太子恨我……太后,并非是每一个人,都愿意如您一般累的。”
      她当真是好大的胆子,一句一句,都在戳太后的心窝。
      太后却是问:“那你想要什么?”
      “我要的……”
      谢轻容在心中曾经无数次勾勒过未来,最好的,莫过于与大哥一起退隐,二哥也辞官,寻个山水清秀,地灵人杰的地方……但是再然后,竟没了然后。
      花间煮酒,闲云野鹤,有时候也并不是那么惬意,总要担心俗务缠身;远离宫闱,远离江湖,任何一件事,都是艰难的。
      纵她不执著,奈何有心人执著。
      前事不可追,后事不可期,诚然之理也。
      “我猜,现如今太后是为难了?”
      太后点头微笑。
      她的确是为难,她盼谢轻容离开,更盼谢轻容何不干脆去死,唯有真的死了,才能将此事一了百了,收却皇上与太子的私心。
      但是若由她动手,未免太难看了些。
      今日查探谢轻容,深知此人之心,犹如海底之深,她这样的人,坠入逆境,不自伤,不自馁,不焦躁,不纵情,将一切拿捏得恰到好处。
      实在是个棘手的女人,令人头痛无比。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67章 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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