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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6、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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碧绫锦,绣牡丹,宽袖衣襟,皮毛饰之,裙长曳地,欲纵还收。
现在已经是夜间,也许天并不太晚,可是这样冷的北方,天总是早早就黑了,在这里,借着一屋的灯火,看起来还算明亮。
谢轻容喜欢这一身衣裳,在烛火中流光四溢;她盛装起来,即使是在病弱中,也显得十分好看,云鬓步摇,梳得比往常还仔细,因为面色苍白,所以在胭脂更显得浓艳异常。
她现在所在,应该是在宫中某处,她从来未曾来过。
之前从外间进宫城,路途太远,她撑不住,车辆微微颠簸,不经意间就干脆合上眼休困了。
等到醒来,还是太子唤她,令人将她扶下车来。
此时她才发觉这个皇宫,其实远比她所想的还要大上许多。
真好笑,若当年没有亡国,她才是这里的主人,她才是这土地上的君王。
那是个什么滋味呢?
像文廷玉那样忙碌吗?
又或者像先皇一样满心猜忌吗?
好像这些,都不适合她。
曾经听闻过,她们这一脉始祖,乃上古凤凰后裔,既尊且贵,世代交替,与凡人不同。
不过她觉得,这些都是从前的事了,现在她与这世间每个人都一样。
可惜啊,无精打采地进宫来,走的是道路,并不是正门,谢轻容觉得十分不高兴。
她就连走,都是光明正大地出去的,现如今却仿佛被人藏娇一般,要偷偷摸摸进出,真无趣。
来为她装扮的人都是面生的宫女,人很少,就两三个,每个人都仿佛有着一张要死人的脸,冷漠地回答问题,答案永远只有,是,不是以及沉默三种。
太无趣了!
最后来的那宫女,端了汤药进来,谢轻容盯住药半晌,从热到冷,整整一刻钟,她才抬起头问:“这里面有毒没?”
那宫女板起一张冷漠又恭敬的脸:“回皇后娘娘的话,这碗里是药,不是毒。”
“拿走,我不喝。”
原本以为她会劝说点什么,结果她真的应了是,端走了。
没有喝伤药,伤口隐隐作痛,谢轻容气得撇嘴!
这样的人,不用说,一定是文廷玉的主意,故意要人折腾她,想到这里,谢轻容的面目都似要扭曲了,好半天才稳住自己不要骂出声来。
叩门声响了三下。
谢轻容隐约记得这是谁人的习惯,但是又想不起来了。
沉思之中,也未去想到底怎么是个怎样的人,那人在外面也没声响,正在谢轻容以为对方大约走开的时候,门吱呀一声开了。
走进来的那个人,确实是很眼熟。
只不过是换了一身衣裳的绿袖罢了。
谢轻容走的时候,她是皇后的贴身宫女,人人尊敬,品阶却非至高;现如今看来,这一身的衣裳,已经是掌权的大宫女了吧?
真好,仿佛因她离去,唯有绿袖一人反而受益呢。
她手里端着一碗药。
污七抹黑的一碗子药,闻到味儿,胃里都疼,但是不喝,伤口更疼。
绿袖放下了药碗,还是笑盈盈的一张脸:“给皇后娘娘请安。”
谢轻容张口欲言,最后却是不知道说什么,只好道:“你过得很好。”
绿袖道:“不如从前多矣。”
谁知道这是真话还是假话呢?谢轻容撇嘴。
“我刚才听人说,皇后不要喝药,还说药里有毒,”绿袖道:“这是再没有的事儿,皇后多虑了,虽然玩心还似从前一样,可是这些新来的宫人,却是不懂皇后的玩笑的。”
说完,她端起药碗,款款地往谢轻容身边去了。
她走至谢轻容面前,然后跪了下来:“请皇后娘娘用药。”
“我并不是皇后。”
谢轻容坚持这一点。
文廷玉的皇后是已经死了的,天下人都知道,他是痴心与钟情的代表,皇后在世,宠冠六宫;皇后故去数年,椒房不兴。
“皇后娘娘若不是皇后,为什么会在这里呢?”
谢轻容不回答这个问题,又盯住了药碗。
这药还冒着热气,看着正是喝下去的好时候。
“这药里有毒吗?”
绿袖道:“自然是没有的。”
“有化功散吗?”
绿袖摇头:“我不知道。”
呵,她倒是很老实!
谢轻容道:“他要知道,这种东西对我没什么用。”
绿袖笑了:“皇后娘娘,皇上若是要对你下药,绝对不会只派我一个人来。”
是啊,他那种人,一定会直接绑住她手脚,把药灌给她喝下去。
谢轻容泰然地接过药碗,慢慢地开始喝药。
这药,又酸,又苦,还夹杂着难以形容的奇怪味道。
谢轻容喝得满腹牢骚,喝完了,看看周围,也没有糖吃。
顿时面上隐隐浮现出怒容,拿起冷冰冰的清茶一杯漱口。
从前都是有糖的,有苦药,她喝完了,便有糖吃,有些时候也不是糖,而是蜜饯,总而言之,都是甜丝丝的,吃完了,手指上还留着糖霜,她就忍不住要去舔。
“皇后娘娘既喝了药,奴婢告退了。”
谢轻容一瞬间觉得更加无聊,起了留她之意,但是又立刻打消了这个念头。
于是面无表情地道:“你去吧。”
绿袖垂首退了几步,转身要走,忽然又转过头了,冲着谢轻容笑起来。
谢轻容不解。
绿袖慢条斯理地道:“皇后娘娘,别人怎么想奴婢是不知道,但是奴婢知道,娘娘总有一日,还是会回来的。”
说完,她速速地离开了。
谢轻容别过头,对镜而视,只见一张苍白的脸,蹙着眉头,仿佛有无尽的哀愁。
夜里更声,拖得老长老长,远远地传来,窗外是无尽的,绵绵的雨,虽然雨势较日间小了,却似乎没有停歇的打算。
这样的雨夜,即使宫内埋着地龙,屋内还算暖和,可是谢轻容却推开了窗,风吹进来,夹带一点雨水,沾湿了衣领。
门又是吱呀一声,轻轻的脚步声响了起来,还像方才绿袖来的时候。
谢轻容根本不曾回头看,在临窗的桌边坐了下来,两只眼睛还看着被风吹得飘起来的灯笼,在廊下晃悠来,又晃悠去。
“谢轻容。”
这一声,四平八稳,没有一点感情。
她转过身去,看见来人的面目,一如他之声调。
是文廷玉。
他的样子比较之当年有了一点变化,他看上去清瘦了一些,以前他时常对她笑的,如今不笑了。
她离开的时候,他面上至少还有些恨意,现如今也没有了。
他没有表情,但是没关系,他们两人之中,至少有一个人会笑。
谢轻容现在就在笑。
她微微地侧过头,却不知道说什么好,于是只得一直笑。
文廷玉走了过来,他脚步很慢,双眼一直逼视于她,谢轻容也不畏惧,迎着那目光,连眼也未有眨一下。
但是出乎她的意料,文廷玉坐了下来,然后她才发觉,他还拿着什么东西,像是一个小匣子。
文廷玉把那匣子推到她面前,没有说话。
谢轻容看了看,觉得他大约是要自己打开的意思,她便自己打开来看。
原来只是蜜饯而已。
她捡起一颗,对着烛光看,晶莹剔透的蜜杏,看起来十分可口。
咬了一口,然后吞了下去,口中还残留着一点苦药的味道立刻便淡了,唯有甜蜜的味道蔓延。
谢轻容吃了一颗,又吃了一颗。
“好吃吗?”
文廷玉问她。
谢轻容点点头:“好吃的。”
文廷玉道:“那就多吃点。”
谢轻容又吃了一颗,问:“对我这么好,里面有毒吗?”
文廷玉点了点头。
“会吃坏脑子吗?”谢轻容又问。
“这倒不会,”文廷玉慢吞吞地道:“只是会让你死得很好看。”
谢轻容一脸恍然大悟,又吃了一颗。
“不怕死吗?”
“我怕难看。”
“你有没有想过,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
“你把太子安插在我身边,还要问我?”
文廷玉道:“你这么聪明,谁人能瞒你?”
谢轻容道:“谁人都不能。”
“但你甘愿。”
“我总是要将太子送还给你的,”谢轻容说得神态自若:“不过顺手而已,对了,麒麟玉在你身边吗?”
文廷玉自袖中掏出一块玉石,随手丢到了她身前的桌上。
谢轻容皱眉:“这么难看?付家骗人的吧?怎么会有这么丑的传家宝?你有没有将付老先生拷打几遍?人之将死,其言也真。”
这是一块奇怪的玉石,看上去成色雕工都马马虎虎。
“当真的,他倒没说谎。”
“那些时候在烟雨楼的,是付佩吗?”
“不是。”
“付涵芳?”
“也不是。”
“付应谦?”
“也不是。”
“那是谁人呢?”
“是我。”
他竟真的为她离宫,谢轻容面露惊讶之色,但是她并不问更多,只是转了话题。
“付佩确实是个好下属。”
“比起季苓,略少些经验;只不过季苓既然死,那我亦无话可说了。”
短短的问话,短短的回答,对话之间,没什么感情可言。
“我第一次遣开方圆的时候,你们的人就在刀门……不,那夜里,偷瞧我的那个人是你?”
“哪一个?”
他故作不知道,但谢轻容却道:“除了你,谁会那么恨我?那么远远地瞧着我,也都是杀气。”
文廷玉听了,不置可否。
“《洗髓易经录》呢?这可是一本好书呢。”
文廷玉道:“尚可。”
其实这是胡说,那本书看起来很狗屁不通。
可谢轻容瞟他一眼,眼神怪模怪样:“什么?那是我写的。”
文廷玉先是楞了下,尔后竟然笑了起来:“太子也上你的当……那太子的武骨,当真能换么?”
谢轻容道:“若是能换,那就奇了!”
她自一开始,便只是想将太子送回来;此事要赔上自己,也隐约察觉到了。
大约太子还很自得,觉得自己竟能算计到他这聪明绝顶的母后,还觉得不安,还觉得。
“太子已经不错啦,只是年纪尚小,”谢轻容笑道:“将来,会越来越坏,就像你,或者先皇那样……”
她一开始,就是要送太子回来的,察觉太子渐渐掩藏不住的异心以及不安,不过顺水推舟。
太子的心肠,并不算得坏;只是如他习武一般,欠缺一些资质。
文廷玉面上失去了笑意:“你仍如从前。”
“你却变了。”
文廷玉道:“你从来不曾想过吗?没有一个人会在原地等着你,却无变化。”
是的,太子变化,绿袖变化,连文廷玉,都不似记忆里那人,可是……
“我的大哥不曾变过,我也不曾。”
文廷玉眯起眼,这让他看起来增多了一分危险,少了些从容。
“谢轻汶在哪里?他为何不来救你?”
谢轻容把小匣子里的杏脯吃完了,才道:“好煞风景,就我们在,为什么要提我大哥?”
她言语温柔,媚眼如丝,一只手慢慢地握住了文廷玉的手。
文廷玉不为所动。
“文廷玉……”
谢轻容说话轻飘飘的,就像一片羽毛,软绵地落在人心口上,带起微微的酥痒。
“谢轻容,你不在的时候,我已想过了。”
“嗯?”
“你这种女人——”
他说这话的时候,反折了谢轻容的手。
疼痛一下蔓延开来,他太过用力,这还是第一次,他这么狠心地对待她。
谢轻容抬起头,眼神很倔强,似乎是在嘲笑他心口不一。
文廷玉恨她。
恨得要把她杀了,却又舍不得,所以无时无刻不在矛盾之中。
困不住,留不得,不能杀。
谢轻容是他此生,最大的难题。
他硬将谢轻容拉到床边,然后把她摔了上去,欺身而上,全然不顾她之伤势到底如何。
谢轻容觉得全身如被拆开一般的痛,但是她还是笑。
文廷玉的手很重,拉扯衣衫的时候,带动身上的伤口,不消片刻,那些不大好看的刀伤剑伤,全都露了出来。
这些只是细碎的伤口,最大的伤口是在左胸上,被书文玉的剑所伤到,已经包扎了起来,但是因为这样的拉扯,纱布上浸出血来。
越是觉得痛,谢轻容越觉得想笑。
她既想笑,就当真笑出声来。
寂静的殿内,只回荡着孤单冷清的笑声,显得十分诡异,文廷玉扬起了手。
“啪——”
这一巴掌不算太重。
“闭嘴。”
他如此道。
谢轻容当真闭了嘴,一双眼冷然地看着他。
“文廷玉,你怎么不死?”
回应她的不是文廷玉的话语,而是好像要被折断腰肢的疼痛,文廷玉的手掐住她的腰,仿佛是真的要将她折成两段。
“文廷玉,你怎么不死?”
你现在看起来跟你大哥一样,都像是一副该死的模样。
文廷玉还是不答话。
“文廷玉,我要是生下你的孩子,你怎么办?”
文廷玉静默地看她。
“太后要是知道我在宫里,你怎么办?”
“闭嘴。”
文廷玉吻她,让她连话都说不出来。
谢轻容觉得好笑。
这是她长大以来就不再用的招数,因在意一个人,所以装得不在意。
“文廷玉,我好痛……”
文廷玉定定地看着她。
谢轻容这次并没有假装,她是真的痛,眼泪都掉了下来;她这辈子,就算是被先皇踩在脚底,也未感觉如此疼痛过。
文廷玉道:“我不会再信你。”
他是这样说,可是他住了手。
谢轻容抽抽噎噎地看住他:“我很痛呀!”
文廷玉无可奈何,挪开了一点,最后百无聊赖地站了起来。
谢轻容慢慢地忍住痛,坐了起来,把被子捞在身上,牢牢抱住,因为天气太冷了,她忍不住打了个喷嚏,便扯过文廷玉的外衫,抹了一把鼻涕眼泪,然后揉成一团,丢下床去,还偷眼瞄文廷玉身下的景况。
文廷玉的脸,顿时变成了惨不忍睹的绿色。
“你竟敢告诉太子,是我杀了他的母后,你明明知道我没有。”
“谢轻汶动手,与你动手,又有什么差别?”
谢轻容抽泣:“反正我没有杀人。”
“你难道没有杀先皇?”
“我不杀先皇你怎么能登基?我大哥不谋反你怎能登基?”
文廷玉站起来。
“够了!”
谢轻容并不理会他。
“不要装出自己做的什么都是好事一般!”文廷玉怒斥道。
“哈!”
“你笑什么?”
谢轻容不笑了,她冷下脸来看着文廷玉。
“得了便宜还卖乖,便是说你这样的人,文廷玉,”她道:“全天下的人都可以说我负了他,只有你不能,我不曾欠你,谢家人也不曾欠你!”
文廷玉无话可说,只得对她怒目而视。
谢轻容抹掉面上仍存的泪水。
“文廷玉,我看不起你这样,”谢轻容道:“一个人若在乎另一个人,该是要对他好,皇家人却不一样,全天下的人都明白的道理,你们不懂。”
真奇怪,仿佛整个天下,划出了三六九等的人来,这天家之人,是最不顾情面,最不讲情义的一群。
真可笑。
文廷玉发出一声怪笑来。
“你好像懂一般。”
谢轻容冷声反问:“那我哪里对你不好了么?”
文廷玉气得连血都要呕出来,她那是对他好?
她与她兄长勾结,算计宫中人,是好。
她利用太子伤他,为出宫筹谋,算好。
她那时在城楼上,毅然跳下去,叫好。
如此之好,果然是好得不能再好。
贵为天子,这样一颗心,全然系在她一人身上,护她活下来。
他是存有私心,但是何尝不是要为她不要再被从前的阴霾困住?
他们二人之间的隔阂,竟是为怎样是好。
他以为自己对她好。
她竟也好是说,她是对他好。
这里头到底是有什么错了?到如今,活活把彼此伤成这样。
他按住额头,觉得头痛得紧,不由得闭上双眼。
此时忽然听得谢轻容的一句话。
“要我留下来,也不是不行。”
文廷玉猛然睁开眼。
只见谢轻容在笑。
“条件是什么?”
文廷玉问她。
“废了太子。”
文廷玉愕然。
“因为我若留下,我之所出,必当为储君。”
文廷玉怔怔地看她。
“做不到?”谢轻容嘲笑他:“看来,你也未必有多爱我,只嘴巴上,说得好听,心中当我是祸水。”
“你之所出?”
谢轻容抬起下巴。
“我之血统,远胜你高贵;我之美貌,天下皆知;我之聪慧,何人能及?”她叹道:“文廷玉,你自己摸住心口想想,我这样的人,是我配不起你?还是你不及我?”
文廷玉冷笑。
比心计,论演戏,他自愧不如。
这女人真叫人可气又可恨,但饶是如此,竟还是带着可爱的神色,令人着迷
她若不是祸水,又是什么?
现如今,祸水正对着他笑。
“皇上,你现在,是要留宿呢?还是走呢?我觉得冷,又浑身是伤,你若不介意,我是想睡了。”
文廷玉心中升起熊熊的怒火,但是面无表情。
得不到回答,谢轻容也不介意,慢吞吞地缩进被子里,裹了个严实,因为拉扯伤口,她一直皱眉,动作也失去了平日的优美妩媚,看起来倒像只蜷缩的虾米。
文廷玉哼了一声,摔袖欲走,忽然又听她叫唤。
“你且等等。”
文廷玉停住脚,听她要说什么。
“明儿叫个好太医来,我全身都疼。”
说完,把自己埋进被子里,当真困觉去了。
文廷玉大怒,大步流星,摔门而去。
“绿袖,打伞来。”
谢轻容陷在柔软的床褥之中,想,哎呀,原来她在外头,这可不是都让人听了去么!
严冬时节,受了冷水,即使是大人也要生病,何况是年纪不大的太子。
文翰良昨日跪在泥水里接旨,回来之后换了衣裳,去见了他父皇。
几年未见,直觉父皇更添了威严,故此更不敢掉以轻心,他父皇说话,只好都应声。
他自以为得计,却不料父皇说他还是太稚嫩,轻易受骗。
他顿时觉得更加难堪起来,回来又不乘轿,抢了侍从的油纸伞,连太后寝宫也未去请安,径直回了东宫,姜汤也一股脑推在了地上。
然而次日起来,便头重脚轻,但是他忍了头痛,问侍从道:“昨夜要你去探绿袖的话,现在如何了?”
侍从不肯答言,支支吾吾半晌说不出个句子来。
文翰良大怒,骄纵的脾气上来,一脚把人踹倒在地:“到底说了些什么?”
“回太子的话,原是要去探绿袖姑娘的口风,恰是她不在,又或者是有心避开了……”看见太子的怒容,侍从不由得赶忙道:“倒是我们在太极殿的人,似乎隐约听见了些话。”
“说了什么?”
侍从嘴唇翕张,半晌才道:“这话听着不好……”
文翰良怒目以对,道:“什么好不好的?照直了说!”
侍从声入蚊蚋:“说的什么……也听不清……只是隐约听见什么……条件……废太子……”
说完最后那三个字,他见到太子面上惊愕,失神,慌张的表情,立时跪了下去,开始自打耳光。
“太子莫气,约莫是我们的人听得差了,原本就不能离得太近……”
文翰良伸出一只手,止住他的话头。
他之表情,有点怪异。
文翰良坐了下来,道:“令人端茶来。”
“茶?”
“吃的茶……”
“啊?哦……是是……奴才马上去。”
茶很快便端了上来。
文翰良喝了一口茶,苍白的脸颊上恢复了些红润的神色。
“那时候,我父皇同谁说话?”
“先时,是付大人进去了。”
文翰良又喝一口茶。
他的母后,宠爱他数年,如今却是如何?
是为报复他么?
还是另有所图?
暂且还不能下定论。
母后与父皇,都是极聪明的人物,指不定心中盘算什么。
但坐以待毙,又实在太被动了些。
“我母后现如今在宫中何处?”
“这……”侍从苦着脸:“只怕难差遣人去打听,东宫之中……”
太子羽翼未丰,难以调动宫中的人马,当初赵妃与国舅在世,尚且被皇上有心提防;如今他们二人皆已故去,太子年幼,且无外戚加持,原本就是十分的势力单薄。
文翰良瞥他。
“为何要东宫的人去?难道太后那里,就一个人都没有吗?”
“可……”
文翰良转动茶杯,这茶,才说两三句话,就渐渐转凉。
天气当真是冷得很。
他道:“这宫中的是是非非,却也太多,世间浊,人却该清明;若叫我知道这件事里,牵涉到我这东宫中任何一人……”
侍从吞了吞唾沫,不敢答言。
“就算是父皇要扒了我的皮,我也能先将那人的皮扒下来,你可懂么?”
文翰良的双眼,闪烁着诡魅的光芒。
这是从前,做侍从的人,从来不曾看见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