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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假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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采宝人的宝井多如牛毛,一不留神便有可能踩空。
越是靠近采宝人口中的那座山,反倒平坦无井,似是无人问津之地。
“你们为何不在此开井?”
“他们进宝物馆的人手里是有钥匙的,肯定去找藏宝的地方。我们也不傻!你如果敢动什么歪心思。”说着,他拍了拍手上的刀,应是这群人里有些威望的,其他人默不作声,习惯了这种丧心病狂的行径。
一通义正词严的剖白使得寻岸心中哑笑,他确实有点傻了。有了心理准备,众人不由地去看山貌,风沙虽吹的山形大改,仍可看的出大约轮廓。
带队的人拿出织锦,比了比,道:“不对呀,这附近也没楝树。”
一群人打算将这座有模有样的山仔细摸索一遍,听见寻岸道:“不用了,树就在这。”
众人聚到寻岸站定的地方,瞪大眼睛看不出所以然,寻岸一记灵力向着兽山的腹部击去,兽山分崩,巨石翻飞。
“你还真想过河拆桥,想置我们……”声音戛然而止,寻岸虚挥一手将人扇出数十尺,紧接着百斤巨石砸在方才那处地动山摇。
黑犬通体发亮,獠牙外露,威风凛凛,静坐浴香夜风中抖擞毛发。犬腹上镌刻一株楝树,繁盛至极,还有楝实荡于枝间窸窸窣窣。
等了一柱香也不见这只狰狞猛兽反应,有人才小声道:“树上的是玉吧?”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地,地下面好像有声音。”
顿时人人毛骨悚然,寻岸趴在地上再听,竟问道:“是人是鬼?”
“是人,很多人。”
在场之人吓得魂不附体,寻岸凝神犹疑,仔细辨别,蓦然转向他们。
“不是我们,他们自己解了绳子,不然我们肯定拉他们上来。”
“对对对,那口井离这数百里远,又没有其它的井,井下宝气最盛,他们怎么可能还活着?”
金簪挽花,寻岸对着黑犬石像用灵力冲击,灵力震过三成,有楝实坠地,沿坡滚落,再加两成,黑犬尖牙张开,缓缓抬起一只右脚,众人急欲后退。
寻岸道:“我先开阵,你们速去将人带上来。”
待黑犬脚掌完全离地,一约有六尺宽的井口出现在众人眼前。采宝人无人敢上前,带队的见寻岸无暇顾及他们,喊道:“还等什么,走。”
领着众人往后跑,寻岸见状,收回金簪,一瞬,金簪便可在那人的要害处扎几个窟窿。
“你想选哪儿?”
寻岸对着那人的手禁不住颤抖,那一刻他觉得自己果然不是好人。有人扯了扯那人,低语几句劝他见好就收,那人才不甘心地逐步倒了回去。
犬嘴中这时流下隆隆水柱,不出两个时辰,便将成一片汪洋。
寻岸看向众人,道:“拿到楝果,到井边去。”
随即再次施法稳住黑犬抬起欲落下的脚,年长者解下腰间的绳子聚集到井口,向井下喊人,有什么亮物倏地飞出。
玉,他抛给缬落的玉。
……
玉触及织锦,宝物馆的喧嚣、面孔如烟消云散。
缬落仰面看暗藏在阵法中的实体,通体□□层高的楼阁,金柱贯穿,中间螺旋阶梯通向顶层。人沿着楼梯越走越热,感觉哪里不对,背后温暖,前面清冷,他转身向楼下看去,整座建筑下窄上宽,貌似他是向上走,其实他是向下行,离地面越来越远,等到楼顶,果然,楼前的木绣球圆满簇簇,同城主寝宫的那株如出一辙。
黑犬察觉到缬落的意图,他一动手,跑的飞快,待缬落追过来,气息也被吹的淡薄。忽听有人走近,缬落躲进一层藏书房内,隔书橱相看,来人十几个,老少皆有,零零散散,相互扶持。
“转了几圈了,我们还能找到井口吗?”
“别坐下,快把他扶起来。”像是凉州口音,缬落定睛看去,琴师如今没有背琴,比宝物馆前竟憔悴了几岁。
坐下的少年累的躺倒,仰面朝天,忽然大叫。
蹲在檐边的黑犬小小的,对他咧嘴一笑,跳进七倒八歪的人群,少年的惨叫伴随着书橱的炸裂,黑犬再没露面。
甘蔗林被斩,两个少年爬过去拾起就要咬,一记雷电竖着劈焦红心蔗。
“想死接着啃,你们跟宝物馆有什么牵连?”缬落手中聚着电雷,目露凶光。
琴师见情势急转流下,下意识地挡在孩子面前,急道:“公子息怒,我们也是被人硬逼下来采宝的,走着走着,就到这了。”
“在凉州的时候,我们虽低贱,可吃穿住不愁,谁知道只是去宋宅参宴,宋府的人一夜之间……跟见了鬼似的,神志不清。我们吓的离开凉州,官府却因此断定他们是被人谋财害命。到了这只想找个吃饭落脚的地方,技艺不精倒被羞辱。”
想到他们离开宝物馆不久,先前热心给他们指路的人上门请他们参宴助兴,兴高采烈前去,哪料想到狼入虎口。那群采宝人见他们没用,硬赶着他们下井探宝,下井后,发现井下意外地开阔,他们解开绳子想逃跑,跑了半天,反倒连入口也找不到了。
恐惧弥漫开来,引的本就紧张到崩溃的人彻底没了骨气,缬落挥过众人,眼泪还没流下来,抱头伏地,一串天雷在缬落身后劈出了一方水池,沿着下坡蜿蜒流淌。他拿出玉道:“跟着它出去。”
玉上尚附着寻岸的灵力,寻个出口还是足够的。
缬落走到书橱炸裂处,见一只小犬石像肚皮朝上地躺在地上,把它扶正,瞧了它的脑门一下,石像立刻回道:“疼!”
“疼!”“疼!”“疼!”“好疼!”“疼的爪子举起来!”
四周檐角、柱上、宫灯小犬表情搞怪,姿态万千,整齐地举起随便一只爪子,做出同一个方向的邀请。还有一只举着手上的箜篌,浅弹一声,附和道:“请~~~”
“老师可不喜欢在灵城的门楼上宴客。”
石犬一派老成的坐姿听到这时虎躯一震,问:“为何?”
“风太大,不安全。”缬落伸手,“舞我给你跳了,东西拿来。”
“回家见到长辈,不先叫声动听的,我再考虑考虑。”
这张脸变的再保鲜也不及原来可爱,缬落冷声故问:“你是他的叔公吗?”
石犬急了,道:“我心甘情愿去灵城当灵兽,怎么担不起这声叔公,按照灵城的规矩,你的那个城主跟我的那个隶属一脉。”
“老师没要你啊。”
“参生那老小子才不过百年,自己还没参明白,我没嫌他不懂事,他凭什么不要?”
“无名无份。”
“你呢?他也不要你。”
缬落指骨敲了敲眉心,想了想,道:“我离开灵城不假,可他的五情同我相关。你们什么也没有。”
石犬气鼓鼓地将门楼上的大小物件拆了个遍,仅仅剩下那列乐器挂件,坐在地上像个小怨妇,哀哀戚戚地看着缬落。
“当他魂灵散尽时,你知道我是什么感受吗?!我都没有问过他的名字,他还没有给我取个名字。他们都说,灵城好舞,我就想看看城主能跳的什么样?我还要求着你这么个玩意!”
“你怎么不去求他?”缬落的脑中迅速过了一遍,他屈指可数的起舞。
石犬呲牙恨道:“他要是肯,我早给自己找条皮带叼到他门口了。他不在,你会跳吗?”
“你要是早有这个觉悟,也不用现在恼羞成怒。”
“哼!缬落你很快也会懂了,没有那么多的来日方长,他没你想的那么长久。他的灵力不盛,当年万俟中葭将一腔心爱送入轮回,他的存在本就是一个人对另一个人的执迷不悟,小心翼翼地未雨绸缪。你也一样!”
你也一样!!!
缬落觉得一股无名之火烧的五脏六腑沸腾不休。
“寻岸不是,他不是生来就该为别人背负希望,他谁也不欠。”
石犬“砰”一声仰躺在地上,翻过来对着冰凉的地面锤拳蹬足。气不过,他忽地坐起叫住转身就走的缬落:“你不要了吗?宝物馆不拱手送宝,我只提供线索,借花献佛,你自求多福。”
宝物馆设在外面的阵法轰然开了裂口,石犬喃喃道:“他有点乱来啦。”
“帮我寻个人。”
“帮你?咱俩不是一家!”
缬落大步如风走出门楼,道:“回魂乡多的是七月初七、九月初九,你的宝物馆最好装的下。”
“光明之韡,本姓施,施与韡。你随便取个名。”
木绣球已过盛放之期。
石犬连瓤带皮啃了一桌蜜瓜,笑道:“一片瓜心喂了猪……”
月上中天,采宝人将少年依次拽上来,有些体弱者呕吐不止,琴师长舒一口气,又剧烈猛咳地指向井口。
待他们将缬落扶上来,寻岸喊众人躲到兽腹的楝树下,黑犬的巨掌落下,犬嘴跟着合起。
寻岸赶过来,连喊数声也不见缬落回应,采宝的人拿来水囊提醒:“宝气吸入过多,恐有性命之忧,给他多喂点水。”
这人平日伶牙俐齿,关键时候的牙关咬的比木榫还紧,寻岸一手掐着他的脖子,一手抠开尖牙,欲让人将水送至他的喉间。
老者见状忧心道:“公子你喂喂他。”
时间停滞一秒,他喉结一凝,犹豫再三,忽顿,掐在他脖间的手逐渐收紧,缓缓地,巴掌摔了过去。
寻岸起身一脚把人踢了出去,拔下发簪轻蔑一扔,咬牙切齿地走了。
众人惊恐地看着眼前一幕幕交替上演,起初以为是这公子被什么妖魔缠着才被打,提心吊胆做好逃跑准备;再看缬落不仅无事,立马爬起来活蹦乱跳地去追人,一副没被打够的模样。
缬落转身对着琴师道:“去宝物馆,有人会给你们容身之处。”
琴师带着一众少年叩谢。
……
贺礼除了屏风,还附赠一盒石榴,一盒花椒。
鸿琥县的事一成,霜想拽着寻岸溜的极快,根本没来的及跟铄姝打招呼,铄姝不满地看了看心平气和的缬落,问道:“你,打算继续等着?”
“等不等,不是我说了算。”缬落淡淡地叹了口气。他对万俟中葭是怕的,有很大一部分原因在于城主跟万俟那段拿的艰难放的轻巧的纠葛。
盛夏七月,红果亮眼,来人小声回复:“城主尚在午憩。”
等在寝殿前的人稳重端庄,摆了摆手,示意不着急。
“廷尉大人,大可不必,不怕主君看出点什么,还要假装情谊不改。”
那人进门便知他在,偏要做出非礼勿视的清高,这才后知后觉地看向树,很不情愿地道:“我不喜欢你,你怎么还在这?”
“你装的挺好,还没进门,脸皮先不要了。”
“相伴便是恩泽,我哪能再不知满足。”他双手作揖向主殿谢恩。
他一反常态,缬落正常输出:“你现在对他什么感觉?日久弥深的情愫一经放逐,应该没有软肋了吧?”
正值内忧外患之时,尽管灵城不涉朝政,一直钻营商道民生,想要保全更要自食其力,容不得半点松懈与隐患。万俟中葭任廷尉数年,要入城主官邸,便只能放下过去累年经营。城主左右权衡,将权柄从一个信任的人手中转交给别人,实在寝食难安,这种时候万俟中葭也不想拱手让人,他这个人最不好掌控,感情本就不是能牵住他的,何况没有了。
他垂眸,有时缬落会觉得他半梦半醒,他道:“关乎灵城,我和城主都不会是对方的首选。老城主的预言历历在目,如果结局已定,城主终究要为新主以灵引路,我还有那么点贪心,在他勉力支撑时,有人能陪他分担一半反噬。我想不出有什么比我的真心更值得托付。”
“你就那么确定,他会回来?”
“只能说,你做不到。”
“你的嘴快如并刀啊。”
“呵~”
殿内伴着发铃传来一声冷笑,两人动作划一地跪下去。门扇一一打开,城主不疾不徐地走到两人面前,道:“你们两个极其的登对,喜欢这里,一块跪着好。”
“我不跟他跪一块。”缬落拒绝道,他最不愿意跟万俟中葭面对面,总有种被大人看着孩子的感觉,城主还总是喜欢这么安排。
旁边的人堂而皇之地凑过来,叩谢:“我们继续。”
“谁动手,滚出去。”
城主去老师府上听课,一言截断了接下来很有可能的剧情发展,殿前的场景越看越像父子俩罚跪,缬落更说不出的郁闷了。
“殿下是真心偏袒你,也是真心讨厌你。他给了我五情,自己还留了两情,你没感觉吗?”
万俟中葭看了他一眼,道:“他把对我的不满全给了你对吗?是对的。没你之前,我从没罚过跪。”
“他怕自己失了理智伤你,坐在那个位置,没有万无一失。”
“我不怕,但我不想自己的心心念念成为他的绊脚石。”
“二十年以后,你不怕他成为绊脚石?”
“我管不了那么多,那是你的事。我提醒你,他是我对殿下的实意。”
“关我什么事?”
“没人牵着你,你来扰的还是我们的清净。”
“你的人刚才跑了,谁给你的自信,我们?”
“就是我们!”
直到城主卯时回来,两人还在对仗。
“你们生生不息,准备吵到天荒地老吗?”城主摸了摸缬落的头,“起来吧。”
缬落什么也没说,走出了庭院。两人互相对视,万俟道:“像你。”
“我有那么张狂吗?”城主也不用他回答,径直进殿去。
万俟中葭,他是怕他,忌惮他,却也承认,他把寻岸送到了世间。
跳丸日月,缬落揉了揉眉心,拎着铄姝道:“回家收拾收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