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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与谁同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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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难走在寻岸身边,山洞之中,两人的呼吸声清晰可闻。
“仙君,你说的是真的?”他没前没后地猛然一问,让人一时不知他问的何事,寻岸不解也不回,他再道:“他信了,你下次带他一起,万一你又自己跑了……”
“你是石头做的吗?”
“不是。你如果跑了,可否提前告诉我一声。”
“我既然要跑,为何要告诉你?不怕他要你的牛舌。”
“你跑了,他就不想要牛舌了。”
“……我也不想。”
清静片刻,落在后面的木难又轻手轻脚地上前,小心翼翼地询问:“他是不是不合您的心?”
“不如你们再打一架。”寻岸怒目而视。
“仙君别动怒啊,怎么还这么少年心气。”木难笑了笑,提及几日前的见闻,不解道:“我看到您身边的姑娘炖了药汤,便猜小郎君或是受了伤。谁成想,后来更热闹了,什么灵什么主,连天地阵也设下了,对方恭恭敬敬请他回去。”
寻岸闷声不语,洞中气体混杂。木难接着问:“仙君可知自己出自灵城?”
“轰”地一声撞击,尘土铺满狭窄的通道,木难卡在洞壁,知晓了答案:“仙君果然知道啊。”
“余延翩口中的那位姑娘在你们手里吧?”
“还不是谈的时候。”木难试探地去抓寻岸的手腕,迎面扇来一掌,他还没有做到十恶不赦的地步,寻岸不会要他的命,于是放肆道:“不问问,我们想要什么?”
寻岸的反应令他很不痛快,好像是什么完全与他无关。的确,与他无关。
“余县令没同你们坦言,鸿琥县的牛被盗去了何处。律法明令,禁食耕牛。然人有口腹之欲,高价购之,前任县令便与外来商者暗行偷鸡摸狗之事,将牛肉转送外省达官。百姓怒其官府无用。”
“你们便拿他献祭了山神。”
“是他自己捞够油水想跑,误入火气。说到底,他不过是别人扔出去的。”
寻岸低笑:“跟余县令有什么关系?他参与了,还是他吃了?”
“他……他无事,也无用。县令还是他捡来的,一味讨好四海富商为座上宾,不分真假,任由他们草菅人命,霸凌百姓,他比余延翩差远了。”
木难言至此,忽然看向寻岸,道:“这个人偏偏有件事干的一丝不苟,每月初从不遗漏地向采渠阁送贡果,不过乡野杂物,采渠阁的管家求财有道,却从不与鸿琥县有金钱往来。”
“余延翩去找那位姑娘,为何将他阻了回来?”
“他找的人就在这,多行无益啊。”
“真好。可你们原本只需作壁上观,旁观者清。”
寻岸这么说,木难也不好回答,如实道:“人心不足,我们只是混水摸鱼。再说,对人动手会被天罚的,谁能傻到替不相熟的人出这口气。”
他们掳走人,也是混淆视听,余县令派人去采渠阁请人出乎他们的意料。
逼仄阴暗的山洞疾驰过一阵鞭风,念骨带起蓝火,木难蹲伏在另一侧,问道:“仙君,你才是运气真好,到底是灵城帮了你,还是小郎君帮了你?”
本想将矛头指向那些村民和商人,再给他们此行制造点麻烦。万俟南梁的突然出现,直接扫除了障碍。
“你让他走另一条道,肯定我不会动你。”寻岸步步紧逼。
“仙君帮他选的,不是我。”木难沉稳老练,“在这里动手,崩塌,下面的百姓也跟着遭殃。”
念骨劈进洞壁,石墙脱落,对面的人用手臂一挡,骂道:“你想封了我的灵脉!”
“大壮更适合你。”念骨迅速凝聚附近的灵力,朝对方再次挥鞭,木难凝神屏气,似要正面接下这一鞭。
……
鞭长莫及,来者将人猛抱起退后,男子看木难暂无事,才把他放于外袍上,起身奚落道:“公子脾气一如当年。千阶台上,你不管不顾,令我等坐隐兽误落尘世,我当你们情比金坚,矢志不渝。寥寥数年,新人入怀。”
寻岸闭了闭眼,道:“你想回去,指日可待。本是我的错,我亦可助你。”
“我借余公子一用,只想你们莫多管闲事。不过我改主意了,也借公子的人一用,助我一臂之力。”男子手中折扇开启,扇面附有诸多怨气冲冲的魂灵。寻岸急掩住口鼻,火井中的气流成牛形成群而出,男子道:“我看公子鞭子舞的好,那就用在实处。”
念骨鞭过牛身,寻岸才知凶险,火井之气一遇明火,便燃起熊熊烈火,简直是奔腾的火把子。再借念骨之力,气流本轻,猛击之下火树银花,寻岸打也不是,不打也不行,此刻最忌怒,怒气生火,寻岸长鞭缠住牛蹄,趁它未成实体前将其甩出。
他凝力聚冰,灌注念骨,鞭碎牛身,灵力消耗极大。男子眉眼轻挑,身侧之人忽地贴于背后,一股外力击来,他伸手将人抱回来,迎上缬落一记金簪。
“小郎君气性大,我不过将你们分开半日。”男子一手护着木难,一手对着缬落,提醒道:“你知道你这般,于我如何?”
从他们进山之时,他便挑起事端,激发世人的嗔怒。
木难想替他挡下念骨,却被人推了出去,念骨缠住男人手腕,从对峙的两人身上传来炙热。
“你放手!”缬落道。
“谁先放手?”男人挑着眉,无所谓地看向寻岸。
寻岸毫不犹豫地放了手,转向一旁伺机出手的木难,木难之前被封了灵力,勉力接了几招。念骨飞回,寻岸借力将木难踢了出去,顺势抽回念骨,向对方劈去,男人闪身躲过这一鞭,才发现鞭的正主是缬落,缬落一个下腰,看着念骨冷嗖嗖地划过,缬落背脊一凉,折回的念骨鸣啸着甩向男人。
“相府公子,天府仙君,也是与人龌龊苟且之辈。”
这一鞭精准打向木难,男子眼疾手快替他扛下,怒道:“老牛吃嫩草,当真世风日下呀!”
洞中散置的牛角如万箭齐发,成群结队的火牛挥之不去,避之不及。
男子倏转顶住忽如其来的金簪的迫力:“小郎君又恼什么?”
“你搞错了吧,谁才是嫩草?”缬落驱使金簪发动攻势,灵光如水波漾开,回震。闻言,男子愣了些许,藏在男子怀中的木难身体一抖,双目圆瞠,道:“你竟然比他大!装嫩吃嫩草!!!”
寻岸实在无颜面对了。
“渐台,本君与谁交好,还轮不到尔等置喙。”
缬落明显觉察这一鞭冲他来的,杀气腾腾,六亲不认的气势偏了毫厘,见寻岸挥手又是一记,人欲追上去,缬落紧紧箍住他。
“千阶台一遇,公子还知道在下的名讳,受宠若惊。”
渐台对他们二人的家务事十分有兴趣,刚想多嘴两句,周遭忽然诡变,火井喷焰,石壁上镜面高速旋转,两人被漾开又撞壁收回的灵光捆绑成对。
嗔本就是最易挑逗,寻岸对木难的几次出手,令渐台放松对缬落的防备。
“你们这道菜叫什么好?”缬落笑道,神情骤然冷峻:“好好学着点,我这是给你打个模子,该绑在一起的绑一起,不该绑的别乱绑!”
小老鼠:“……”
大狸奴:“……”
寻岸从缬落手中挣脱,道:“渐台,我之过失,今日便带你回千阶台,你我过去一笔勾销。”
“谁要跟你回去!”木难僵在他身上,大气不敢出,生怕错过什么。
“不想回去,你刚才卖力煽风点火,又在做什么?”
“千阶台上,你赠我一掌,恨意难消,今日我打你一顿。不行吗?”
“行,今日主菜,夫夫炙全牛。”缬落拿起一根竹管,狠狠吹了一口,一圈火井如皇都上元节的焰火齐发,绚烂多姿,可场景不对,美感全无,如喷出吞物长舌。他喊道:“黄姑娘,你觉得如何?”
跟在铄姝身后一名姑娘大方屈膝行礼:“河内盐商之女,黄淑棠。恕我多言,延翩将木难视作家人,我到这做客,从不受亏待。他,有错,不至如此。”
“黄姑娘,稍等。”
寻岸一鞭斩断了火舌,道:“你既不想,就跟我去跑些场子,方圆千里田地,有劳你们了。”
一腔怒火总要发泄出来才合适。
余延翩早已在山下等候,见众人无恙,迎上前道:“多谢诸君出手相助。”
“余公子,你也被拖去下井了?”缬落看黄淑棠的神态猜的八九不离十,再见余延翩凌乱不堪,面如黑炭,遍体新伤,同样经历一场殊死之战。
余延翩直言不讳:“南边一村落遭人纵火,屋舍多损毁,我们前去才发现外来盐商中混入盗匪,专行不义之举。已尽数捕获,静候大人发落。”
“干的好。仙君,我们这是为人作嫁。”
生气归生气,好歹余延翩为了不牵累百姓和心上人,让木难将人扣在山中,寻了天衣无缝的理由一网打尽,永除后患。
缬落攥着寻岸的手心情大好地回了城中。
……
余县令焦头烂额数日,总算将那些不法盐商处置了。言灵忙着替余延翩操办婚事,脚不沾地。
紫荆落尽,受伤的木难留在余府中连连叹气,那日回城,缬落借了锣,沿途招揽附近百姓,寻岸亲自解释道:“春雨刚过,耕种在即,谁家用牛,可到县令府登记,分文不收,有牛入田。”
“大壮,你有什么可茶饭不思的,他替你背负良田千亩,对你不错。你家的那叫冤,我家的那叫惨,他上辈子这辈子估计也没下过田。”
余县令派了人随寻岸前去,免得渐台遭虐待。
一旁的霜想将廊下木板犁好一亩三分地,铄姝自觉向缬落靠了靠。
木难猛然想起问道:“你到底比仙君大几岁?”不只他关心,霜想也无心其他地凑过来。
缬落伸出左手一根手指。
“大一岁,可忽略不计。”三人呼出一口气。
紧接着他又伸出一根手指。
“两岁,也不多,包容包容也能过。”木难干笑了几秒凝结在脸上,旁边两只好奇地看着。
然后他伸出第三根手指。
“很好呀,抱金砖。”木难知趣地想着后面该怎么圆,只见缬落的三根手指屹立不倒。
三人面面相觑,木难艰难开口:“三十?!”
“不行吗?”他沉声问。
屋内清晰可闻霜想喉间的呼声,木难连打圆场:“怎么不行!就当抱十块金砖。”
寻岸正推门而入,见他们和和气气地欢聚一堂,纳闷道:“你们聊什么?”
听闻渐台回来,木难如遇大赦般冲了出去。
“仙君,采渠阁还有些事要办,我们尽快启程。”霜想未明说的又将之前众人淡忘的事情拎了出来。
“等余公子婚成,我们便回。”寻岸看着缬落道:“宝物馆的屏风到了。”
……
于宝物馆献舞,因馆主有言在先,宾客放开了手,向池中掷盒中之物。
寻岸对舞不曾涉猎,他看着池中人起舞大开大合,挥斥八极,纵面对千军万马,亦是谈笑风声,胸有成竹。
葡萄美酒,与谁同坐,我与你羡煞清风。缬落的眼眸看向寻岸,捎来转眼即逝的不满,寻岸笑了笑,将玉扔了下去,想着舞池隐幕自会把它再弹回池中,岂料它不受阻拦地落到缬落手中,缬落朝空中织锦抛出,宝物馆霎时一片惊叫,台上舞姬纷纷逃跑,好似走珠碎末扬起浓雾。
“这,这,这,是宝气!”
馆中的人多是常年采宝的老手,一听,慌忙猛灌了几口水,朝大门涌去。
寻岸跳入舞池,下面竟无水,只是一方用水晶铺的地面。他捡起半张织锦碎片,金边锁绣,黑犬大如狮,伏于楝树下。不等他细思,他站在两个时辰前宝物馆的门外,缬落正坐在人群中弹的琵琶大杀四方,寻岸冲上前,想拉着人离开,他自己先被推了出去,一股窒息之感迎面袭来,琵琶声忽远忽近,寻岸猛地探出水面,岸边火影与人影明暗交织。
“上来!”两个壮汉下水将人拖到岸上。
看样子也是来采宝,临时露宿在此,寻岸道:“过路书生,不慎落水。”
“书生?再寻口井,让他下去。”这些更像刀口上舐血的人,明显不好糊弄。
有人打量他半天,忽地叫道:“他今日进去过宝物馆。”
众人立马围了过来,又有几个附和:“就是他们,抢了我们的人入馆的机会。”
寻岸恍然醒悟,那群少年也是被这些人硬逼着去碰壁,当时定有人暗中监视。
“原来是诸位的朋友,我们也是有缘。”寻岸出手当能打的他们满地找牙,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有没有缘,要看你的诚意。你既进了宝物馆,肯定有点眉目。”
“好说。”寻岸将半张织锦扔出去,道:“诸位可有见识?”
那些人做贼心虚,不敢贸然相信。
“你就这么干脆地交出来?能从宝物馆带出东西的人付出的代价向来不低。”
“对,也不对,你们的人没说清楚,我们去的是两个人,出来的是一个。”
寻岸平淡一笑,令人不寒而栗。
“诸位怕什么,东西我给了,有没有线索?出门一趟,也不能空手而归。”
众人对着织锦上的图案看,无奈摇头,楝树少见,猛犬更是罕见,他们完全没印象。
“会不会是暗号标记?”
“这个,我好像见过。”年长者沉思道,一时间火光明亮地照着他的脸。
他推开那些跳跃的火把,一五一十道:“之前经过的那座山。走远了,向后一瞧,跟这个形状差不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