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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你的眼光一直很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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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好,全身经脉跟着顺畅了。”寻岸黯然一笑,一手抓起他的人便要走,缬落被这猝不及防的攻势惊的失神,只能老实巴交地跟着。
宝物馆的管事者快走几步,将人截住,对缬落躬身施礼道:“公子的琴艺非常人能及,宝物馆素有揽才之心,请馆中详闻。”
寻岸冷眼觑人。
“这赏赐打的人脸生疼,我等不便降了仙馆的品级。”
“公子好强势,父老乡亲见您硬拖着位俊美郎君,总不雅观。难不成急着拜堂成亲?”
袖间只觉轻轻地晃了晃。
“内部矛盾,回家好好谈。”寻岸转脸对着缬落,厉声问道:“你看上了哪个,或是,这位先生?”
无语半晌的人如受刺激,指着人火冒三丈,连连摆手,急忙推辞:“他,我不收!”
管事者霎时间黑云压顶。
“公子可以带我走了。”
言下之意,寻岸倒像是千里迢迢寻夫归家的?手上扯的力道不大,缬落反觉得尽付此生可执于他掌心,欣然往之。管事者会心一笑,道:“公子对金相府千金能这般拒绝,遗憾便不再了。”
从他们迈入镇子,宝物馆便着手对来者进行调查,寻岸在人间时无功绩,相去又远,馆主竟在半日内探知他的旧尘过往,要不是此人来历不俗,要不,她来过……
两人进宝物馆后,入眼的是楼梯两侧扶栏缠翠玉葡萄枝,延伸至上方,玛瑙作葡萄果,垂于圆顶下,再向脚下一看,琉璃阶梯可见馆中底层有一方水池,熠熠生光。
寻岸凑近扶栏,看了看,问道:“是祈福锁?”
管事者哂笑:“交易达成,双方满意。故名成交锁。”
见锁上写着“少年颜”“足智”“多谋”等字,寻岸禁不住想再多看些,被缬落拉了过去,入了一处落座,缬落掰开一芝麻酥饼,果干夹在其中,石榴酒荡于盏中,映出冰盒中浓浓熟牛乳制成的冷饮品,咬一口果肉仍鲜,软糯清心,消暑去火最为合适。
你来我往过客匆匆,无处不极尽奢靡,薄言漫笑却散半生。
桌上各有四只木盒,盒内依次为碎玑,走珠,菜玉,黄金。寻岸执起一枚玉,猛想起天宣帝给他讲过的一个故事。
……
早在黄泉路口有一块玉石,一日过路历劫的神见它心存至善,便多此一举道:“你可愿到人间一游?”
玉石闻言,几乎秒应。神当即替它碎了玉皮,手中只托着温热的玉身,他觉得这块玉入了世,定不会受浊气侵扰,是功德一件,然这位神偏不是个靠谱的主,还没走到人间,先在永生河的桥上绊脚跪下了,出世未成玉先碎,碎片纷纷坠入永生河,玉心碎一河:“早知不如留在原地。”
就在那块玉黯然神伤、失魂落魄之时,有一块碎渣沾在神的靴尖上,阴差阳错地带向了世间。
事后神再经故地,觉此事做的不妥,心怀愧疚。玉石虽好,却不长久,神便在黄泉路口立了一块铁矿石。铁矿石一待数十年,奈何它本身铁石心肠,不曾生出过任何怜悯与妄想,相安无事。
见到铁矿石的人多是黄泉客,那人看着这块黑不溜秋的石头很满意,于是决定撞石。
“诶诶诶……”铁矿石震惊之余,仍不失体面地警告他:“你这人怎么回事,离我远点,我在这儿,也不是你想撞就撞的啊!”
“嗯,我要过去。”来的竟是活蹦乱跳口吐热气的人,朝服金冕帝王相,他苦笑道。
铁矿石黑的发亮,无语了,这是哪朝的皇帝?它缓了一会儿才道:“你躺在地上,先别呼吸。过一会儿,就好了。”
帝王照做,一具热乎乎的身躯躺倒在铁矿石旁边,一排波浪飘过它脑门上,铁矿石道:“不是让你离我远点吗?你这样,我说不清啊!”
“还要多久?”
“???”
铁矿石觉得这人存心给它难堪,快点送他过去,免得多生事端。
半小时后,见人不动,铁矿石心道差不多,又觉察哪里都不对,它凑近嗤笑一声:“你不去敌国当细作,都对不住老天爷赐你的天赋。”
帝王伸了个懒腰,坐起来,扶着腮不情愿道:“还是不行啊。您见多鬼神,还有别的办法吗?”
“回去!做几件丧尽天良的事,再来!!!你这样的我见多了,当不成好人做不尽坏事。”
铁矿石随口一说,只要他有点良心还会跟过去一样……他真的折返了。
帝王每隔几个月便出现在黄泉路口,仿佛例行公事,只不过,他是专门上朝接见它,叫铁矿石看的好心烦。
“你是不是对家派来的?让别的乱七八糟的看见,显的我多不行,你少在外面乱晃。”
“行。”帝王敷衍道,我行我素。
不论黄泉边的雾如何诡谲多变,他从来都是一帆风顺地走到路口。帝王的运势真的极好,他刚登上万人之上的位置,就遇见了预言者。
“陛下福泽绵延,您此生诸多皆碎,好在长久。”
铁矿石心下一松,预言者没说什么福薄不长的,否则他定是个骗子。
帝王不信这般似是而非的诓人说辞,但他也确实如预言一般走下去,不知道是因为他先听了预言的错还是原本便如此,他一人于孤寂处独守喧嚣,远远地看着至亲好友历经人生大喜,子孙满堂,然后一个个怅然离去。
朝堂上的大臣交接了一代又一代,帝王只好不停地更改国号,来记住朝臣的进退。宫人也如此,帝王常常因喊错近侍的名字感到无奈。百姓倒是对他们的帝王宽容很多,没有战乱,生活安定,倘若一个朝代延续几百年,足证君王的政绩,自是逢节遥祝帝王长命百岁。
帝王受够了!!!他有时带来素未蒙面却对他感恩戴德的百姓,临了说一句:“多谢陛下的照拂。”
“你还挺会收拢人心,没人敢说你不好。”铁矿石口是心非道,至少他们发自真心,黄泉边,昧心之言过不了关,也没用。
“你见的少了。”
有时是继承祖祖辈辈咒骂他妖魔乱世的族中人,一路上他们彼此谁也看不清谁的人,骂人的人一边叫他“好兄弟”,一边极力地诉说自己在世时的滔天委屈,对皇帝的不满,拉着这位道上的“好兄弟”将那个高高在上的人骂的一无是处,踩的体无完肤。
帝王瞅一眼铁矿石,似笑非笑地答道:“你说的句句在理,我替你转达,请。等你回来,就如愿了,下次不用说了。”
“好兄弟,借你良言。”明争暗斗了几辈子的双方在最后和和气气地体面分手。
他从没送出过他自己。铁矿石从头到脚打量他,它分不清外面的昼夜四季,便从他带来的气息分辨,它伸了伸手道:“你衣物湿了,我……帮你晾晾。”
是这样的,一个弱不禁风的人淋个雨都会得风寒,让他狼狈不堪的到处闲逛,丢的还是它的脸。
从它欺骗自己开始它便在意一个人了吧。
黄泉水如浓墨,流动光亮如金粒,也有些好美的过客会在桥上撒下发间簪花,毫无香气。帝王还是鲜活的人,带着浓郁的楝花芬芳,他看了看那双毛茸茸的爪子,一笑:“你还长出手了,是个会招主人宠溺的。”
瞬间那双看似肉乎乎的黑爪收了回去,它明明是块矿石,居然有了一双前爪,不久还会长一双后爪。
“等长全了,我去找你。”铁矿石大气道,它其实想说,你在我的地盘当了这么久的霸王,我也要到你的地盘……
那天帝王没有靠着它,也没有回答它。不管什么时候,都不要轻率地去承诺,用承诺解决的事情多半成不了真。
铁矿石到最后它也不知道自己变成了什么,它一有脚,便不受理智操控地离开黄泉路口,风驰电掣。反过来说可能更合理,它早就反反复复、理智的不能再理智地想过,去找他。
连一块石头也逃不过他悄无声息深入它的骨髓,就像它学会用柔软的舌头舔舐同样柔软的皮毛总忍不住一阵抓心痒的颤栗。
几个月,才几个月,在他去找它之前,它先出现在他面前,出其不意,吓的他……吓的他只能蹭一蹭它才能安心。
铁矿石看见他的城池与宫殿,它爬上高楼,晃了一瞬神,不同于黄泉长夜,人间的夜总有些道不明的温柔。它的脚下有些疲软,温柔如一只手指引着它走向光芒最盛处,它知道那意味着什么,总也离不开的人离开了。
多日来人们的揣测渐渐消退,待新主即位,尘埃落定。
他好像知道它要来,坐在那里等它,它僵硬地走入空无一人的寝殿,灵光流淌,那人远走。剩下一只狸奴。
眼前豁然明亮,黄泉与碧落相映,铁矿石坐在黄泉边,俯瞰着桥下斑斓碎星,碎玉成辉。
日照虹霓似,云蒸霞蔚。
他入世一遭,自问公道,怎知心早已支离破碎,能安抚他的唯有他原来的位置。倘若结果已定,何不放手一搏?他留给这块石头一个开始。
千阶近天府。
矿石给狸奴一指,转身往回走。狸奴一跃拾阶而上。
他常常盯着它看很久,铁矿石觉得他看的是它的脚下。
它取代了他原来的位置,同样留给他一个位置。
“陛下不觉自己多此一举吗?”尚入当时甚感可笑,皇帝极力促成的婚事将成,大婚前日召他进宫,竟只是讲了个无聊的玉碎成铁的故事。
天宣帝将饴糖递过来,虎头虎脑的狸奴灵气十足。他想要的从来不是一只看门护院的虎,从来只是任他逗弄的狸奴,尚入顺从地接过糖,对着天宣帝狠狠地咬碎,咽了下去。
……
“仙君,这块玉送我吧。”
寻岸手上温热,心不在焉地瞧着缬落双瞳剪水,回道:“你的眼光一直很好,要什么理由好呢?”
宝物馆下的水池如遇雨落,声势渐大,玉牌自水中飞出于众客前闪过,寻找目标。玉牌之上标有次品、下品、中品、上品以及特品,没有一万,也有九千,最好的当是层层玉牌中间的一幅隐约可见的织锦,应是被人施了术法,看不清上面的图案。
“预祝各位马到成功。”
随即,馆中人拿起桌上铜镜映照心中所想的玉牌,有些玉牌虽不动,却在铜镜照入时不成形。
“九十六号,中品。”馆中人喊道,如隔着云雾,四壁回响。
中品玉牌应声落向手持96号铜镜的人面前,紧接着一行提醒:此人当用二十岁至三十岁的容光。
若不以颜色示人,老成一点,那男子觉得有了钱便是再丑也不打紧,收下了玉牌。
“一百七十一号,上品。”
接玉牌的人一看镜上字,旁边人先道:“这一趟,用二十年运气,采宝十分看运气,你小有家产,不如先放回去。”
“不行,我前几次便是如此想,眼看着身边人一步登天。”人急着入手,已打定主意,一改往日稳中求胜之态,铤而走险,此行之后置家立业。
人人肌肉紧绷,面颊渐红,处处机会,也讲究一个缘巧。
一块黄金从阁间飞出,尚未触及玉牌,只见人眼不觉的隐幕忽地一现,黄金坠入水间,转眼即空。静默无声间,掷物的人似是占了上风道:“我就说嘛,什么宝物馆,竟用些下三滥的手段蒙骗百姓,当我们是傻子吗?!”
“多谢这位大人的赏赐,怕是您弄错了规矩。舞姬还未上场,大人不必急。”
“不急?我只瞧上那幅织锦,每每举镜,你们便装神弄鬼,操纵那些玉牌挡我,每每只有下品,到底有何不妥?”
“哼哼哼哼哼……”从玉牌间跃出一只黑亮的小犬兽,坐到青檀木栏杆前,道:“你不是很清楚自己的位置吗?还用我说,大人,下品也不是人人有这个机会,您是第一个。”
玉牌迎来,隐幕内,水池上,盘旋而起的水流如光柱,成交锁叮叮当当,桩桩件件犹如他的恶行簿。
“你巧舌多辩,诬陷良臣,欺压百姓,私通外敌,如今还想在通敌逃难的路上再生事端,趁乱入宝物馆捞一笔……”
那位大人面容惊变,推开黑犬带人离去。
“大人不急,你日后三年的巧言,宝物馆收下了。”
它犬牙渐渐显露,看向缬落,挥挥小爪:“公子,您不来一个?”
黑犬绕着缬落闻了闻,笑容可掬,人畜无害。
“一百好,十全十美。”它恍若方知的凑到铜镜前,镜面漆黑如墨。看了看,又挤进二人中间,对寻岸举镜问:“这位公子,来一个。”
缬落反问道:“你看,我家公子像个采宝的?”
“不!”它面无表情,一本正经,“他是采你的。”
爪上铜镜一空,黑犬纳入镜中,缬落眼疾手快对向玉牌后的织锦,传来黑犬无奈地回答:“一百号,灵城至宝。诚邀公子一舞。”
黑犬又道:“公子舞了,今日宝物馆之物皆降价六成。”
缬落明显感知众人看他的眼神如狼似虎,他举手投足不客气全挡了回去,看向悄然坐去邻桌的寻岸。
“我跳舞,只为自己高兴。你这是拿我的不高兴取悦你自己?”
“不过一颗尚美之心,灵城的舞,在下还没见过,在此求教。”织锦中灵力汇聚之势初成,黑犬探爪一指道:“您不是取悦我,是那位公子!”
寻岸只能再三打量着缬落,他叹气:“我们有良田,还有海,回去吧……”
什么叫……回去吧?这该死的胜负欲!!!缬落起身,摘下发簪,任凭乌发垂下,走过去。寻岸此行未束发,发带盘于编发,他将簪子别于寻岸的发带中,绕梯入池上台。
宝物馆的主人极有心,怕他一人舞的孤单,派了舞姬上场。
缬落长袖半遮面,一双眸子蓄满杀伐决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