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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博万卷 ...

  •   第三日晌午,缬落方进城。

      余县令万般殷勤,请言灵多多美言,早日令县中百姓安居乐业。

      “途中发生何事?”

      缬落看着寻岸,寻岸看几人好生古怪,不过分开两日,身边人皆藏心事。霜想只说闷的慌,丢给花朝一些杂事,出门恰巧遇见了他们。向来追着他跑的铄姝倒像躲着他,一不留神,人不见了踪影,街上空落,除了几家米油铺,鲜见金饰绸缎胭脂。

      “铄姝跟着我,仙君有何不放心?她立好了字据,日后便是回魂乡的鼠了,心甘情愿。”缬落将签字的凭证展开,四只鼠爪一只也没落下。

      寻岸半晌无语,才道:“她情愿便好。”

      缬落一本正经:“我和她皆是仙君的人。令人不解的是,仙君如何跟余县令相识的?”

      余县令此人虽是一身书卷气,行事也掺杂着贪功逐利之心,不似有仙缘的人。

      “我初登千阶,归家心急,冲撞不少,乱了天象。他爹本是渔民,便是其中受了损失的。不知怎的因缘际会,他成了一县之长,当还债了。”

      “仙君欠的人情债不少,不怪狸奴多心。”

      “东西还我。”

      缬落一愣,浑道:“余县令,你们县中适龄的男女可有名册?”

      “有有有。”余县令连忙朝人奔来,转向寻岸拘谨道:“仙君,只因常年贫苦,多半人待婚娶,此地又尚厚嫁。上面要加收他们的赋税,以激民情,行不通的。一些年轻人想是向外寻些机会,可……”

      之前,余县令提及此地盗贼猖狂,专挑百姓安家立业的耕牛下手,后来连人也掳走,这才致土地荒芜。

      “起先我们猜测年轻力壮的吃不了苦,逃到外面去了,直到孩子也接连失踪,便有人传,怕是,开罪了什么邪物。”余县令欲言又止。

      缬落指间飞出一鞭,像是击散了探听的暗影,送信的店主猛地退回去,颤声道:“大人,刚才有人送来一份礼,贺余府大喜。”

      余县令将盒子打开,屋内二人神色惊变,盒内装着一只流苏耳珰,还有一个铃铛。

      “这个……是霜想的?”缬落打量着手上一枚铃铛,两颗雕刻镂空的铜球以大嵌小。

      “原来的主人送的。”

      “狸奴本最不受拘束,是我小看他了。”缬落双手一摊,道:“铄姝打不过,我能理解,怎么霜想也被掳去了?”

      言灵进来请示:“仙君,事情布置的差不多了,今晚的相亲会还办吗?”

      几日来,他经府吏引领到名册上的人家一一核对,问名测八字,心中已有了应对。

      接下来,府吏敲锣告知四方,于申时余府相会。

      府上的公子余延翩拗不过长辈的安排,坐在席上极少开口,其中不乏见识好者,谈起过去所闻常令人喷饭。县令夫人则同一些盐商的家眷端看相宜的人。

      春庭紫荆正值繁盛,落英似紫焰。缬落饶有兴趣地问道:“如此撮合,能成几双人?”

      “一双也难成。”寻岸轻笑道。

      “言灵实在惨,还不知被仙君当成了抛出去的诱饵。”

      席上添置数面屏风,双方坐立屏风两侧。极力撮合的言灵上手拉着余延翩到屏风前与屏后的人交谈几句,一来二去,余延翩难免有些招架不住,仓惶叫了下人向二人走来。

      “余公子,有何事相谈?”寻岸笑问道。

      老爹千里求仙府给自己的儿子找媒人说亲,办事的人来了,本尊迟迟不见,足可见真心。

      余延翩亦是了当:“不瞒仙君,我有倾心之人,不便在此纠缠,仗仙君勿怪。”

      既有倾心人,你老父亲还一意孤行让你另选他人,尽快成婚,当是有难言之隐不成。赴会的人均为未嫁娶的,凭言灵的办差能力,相貌才学不论,不可落下一人,力求相得益彰的圆满,他口中之人若不在屋内……寻岸淡然道:“想来姑娘不是本县人。”

      缬落忽地笑侃:“也不定是姑娘,公子身边这位就奇好看。”

      院中一时气氛凝固,寻岸看向余延翩身后半晌无言,余延翩忙道:“木难自小跟随我,日后定是娶妻的。”

      “半年前,她同家中兄长到这开盐路,我们定下吉日。自她回去,却再无音讯。”

      他似是自嘲:“贫贱夫妻多离弃,在鸿琥县早见怪不怪,怕的便是这种司空见惯,已成常态。我尚信她,不过多等几年。”

      余延翩欲去河东寻人,三番两次被余县令截了回来,很重要的一点便是余延翩有能力稳住当地乱局,引入外商,又遏制商贾哄抬造势之风。

      木难抬眼定定地瞧着缬落,缬落的目光停在余延翩的脚上,前面寻岸回首看着两人神情,缘分匪浅。

      待这对主仆离开,缬落才问:“仙君笑什么?”

      “刚才你说什么好看?”他不答反问。

      缬落眼皮一跳,当即指着屋内的素净屏风道:“余公子成婚时,贺礼可加上西域的玛瑙屏风。”

      “好,你的眼光一直不错。”寻岸笑道。

      ……

      女子微蹙眉心,眼皮轻启,一双暗沉的眸子渐生明亮,双肩抖动,她猛地不寒而栗,毛茸茸的后脑勺蹭着她的后脑勺,两人空悬着不上不下。

      “让你的脑门离远点。”铄姝努力心里建设,别怕,别怕,不就是一只狸奴吗!然心中实在承受不了近在咫尺的霜想。人背对着她,笑道:“我们绑在一起。”

      “别动,你脸太大,扎到我了。”

      到底造了什么孽,这辈子跟天敌同甘共苦,铄姝泪十行。

      “……”霜想无奈,“姑娘先忍耐一会儿,等我法力恢复。”

      铄姝悄悄瞥了一眼,仍觉胆战心惊。她从狸奴的侧脸上迅速挪开,打量周围,两人各面对一根牛角尖,恍若被两把锋利的断魂刀冷冰冰地凝视着的猎物,只等行刑官一声令下,一刀两断。

      镜面反光一晃,铄姝清楚地看到霜想的正面,霜想也能借着面前的镜子看到她。

      “铄姝姑娘,你的本相是兔子吗?”霜想语气诚恳,说罢打了一个哈欠。

      你是故意的吧!铄姝磨牙恨恨道:“你可知硕鼠?”

      不料霜想大大的爪子磨着绳子,忍着笑回答:“世人所言鼠辈不全对,似是对姑娘的污蔑了。我从没见过鼠族,原来这般小巧,嘴巴尖,口齿伶俐。日后我也想养一只,姑娘可有交好的后辈?”

      说的是谁???闻者当即浑身一冷。

      你还来劲了!你是对谁有误解?日后自己想想今日所言,不会羞愧吗?

      “你跟公子多久了?”铄姝忽然正色问。

      霜想一时语塞,沉思一瞬,道:“从仙君入籍采渠阁算起,至今。”

      “斥魂散灵,你可见过?”

      爪下的动作停顿片刻,霜想瞳孔放大,冷冷道:“铄姝姑娘,你见过什么?”

      前日入夜,村中妇人产下一双儿女,老妇站于门外提着红缎面向缬落直言前去道贺,铄姝脸偏向一侧不予理会,说不好她心中有鬼趁机躲着他们,这村子也是道不出的邪门,叫她浑身不自在。

      缬落自在道:“今夜无月,姐姐早去早回。”

      “是的,是的。”老妇连连应着,大步迈出了自家院子。

      “分明是她有意挑起事端,公子为何非让我们留下?”她一想到寻岸临行前的神情,不免烦躁。

      缬落几分神游在外,不一般的阴郁,他眉眼一抬,看了看铄姝,望向门外,道:“留伊城的皇宫将你养的忘了人间的本来面貌。这里久贫积弱,不说牛羊,连喂养家畜的刍稿也不多见,被中塞的多是陈年碎布。你一时魇足口腹之欲,可曾想他们又当如何?”

      “我只想去掏个蛋,既然送到嘴边,哪有不咬下去的道理。”

      宫远影将她以公主之名留在宫中,却从未打压她的存世之道。

      田地荒废,非一日之事,想到百姓宁食草木,不种谷物,缬落倒抽一口凉气,抬手扶额,他什么时候变得这般顾忌左右?

      旧事入梦,昏昏沉沉,铄姝梦中惊坐起,见缬落立于屋中垂立的手指间灵光流转,奇香于门前逡巡。

      脑壳隐隐作疼,铄姝哑声问:“大姐回来了吗?”

      “嗯。”缬落回应了她,那便不怎么要紧,如此想,整间小屋便被一锤砸下,地面崩裂,地阵开启,数道天光连接似兽笼,将二人囚住。地面下沉之际,突如其来的引力强拽着铄姝硬埋进缬落的怀里,一只手压着她的脑袋。

      天地两道大阵,笼着死气沉沉的偏远村落。缬落叹气道:“南梁,你们万俟一脉不是只听城主调遣吗?”

      “我就是奉命逮你回去的。”

      “南少主,你说的是上一个还是下一个?上一个不要我,我不归他管了;下一个,我们更谈不上交情。”

      “哈哈哈哈哈……缬落,干嘛呢?我们原本是一家人,当初城主可打算娶了我家家主。”

      上一秒正经八百的人,突然间笑的没心没肺。

      “灵城是一家人,可我不是。他抛五情,舍六欲,万俟中葭自己也明白城主此举的意思,了了私欲,不成想后生晚辈倒是当了真。”

      “当真,晚辈失礼了。”少年完全不理会,肆无忌惮地玩笑道:“念及前因,我也不想来,可又怕你可能想我。毕竟是城主的五情,了不了得了,你最清楚。”

      “他谁也不爱,自爱方能自重。”缬落对这自来熟的小子万般看不顺眼,“城主若真心,我便该对你们万俟全家念念不忘。”

      “念、念、不、忘!”他喃喃自语,疯魔自然。

      ……

      两阵相引,万钧雷霆落于村中屋舍,火光冲天,以示惩戒。

      金簪飞出一道灵流护住未燃的屋舍。缬落道:“我不管你如何看不惯,不殃及无辜乃灵城永恪守之规。”

      南梁从火光中走近,两个侍卫将老妇带出,老妇战战兢兢地望着眼前的少年,急着辩解,她只是好心才收留他们。

      “前辈,怎么如此迂腐泛滥了?”

      少年明朗一笑,眸中星光盈盈,抬手指向缬落,居高临下对老妇道:“你不是相中了他怀里的人吗?多年来浑水摸鱼,借着经商之名到此地隐姓埋名,从你手里骗出去的良家子弟不在少数,献祭山神的冤魂哪个不比你年轻!”

      老妇行径败露,眉心间已被少年注力的两指攫取心智。只消半盏茶的功夫,两眼空洞的老妇脱力地倒下,如一具机关算尽的空壳失了盘算,少年露出两颗犬牙心满意足。

      “善恶有报,留你呆傻一命,就当你那一碗米汤的报答。”南梁换上了天真的面具转向缬落,像讨赏般问道:“前辈,您觉得谁无辜?村中的人明知她不善,只为分一成好处,三缄其口,何为无辜?您护着的这姑娘不也抵不过一己私欲。还是让您想到了那位仙君?”

      此刻铄姝觉得她最无辜,两个人的纠葛完全不用叫上她,放她去找公子足矣。你们俩相伴到老即可,快,安排上!

      村中的人被赶到不省人事的老妇周围,不敢妄动。不殃及无辜,南梁活学活用,笼中缬落勒着铄姝的力道愈发大。

      “前辈,您当时对城主念念不忘,死缠烂打。不过百年,不也追着别人念念不忘。”南梁负手踱步,夜色晦暗,幽幽的不甘游荡在异域香风中,他忽地顿足,近前问道:“您确实忠于城主,不忍殿下受反噬灵斥,故将外人引入卜阵。虽大业半途而废,也不至殿下灵力耗尽,顶多让春迟殿下在外面多吃几年苦。因果循环啊,我很想知道,仙君承受的住吗?”

      “南梁,你可知,什么最痛苦吗?”

      “明明干了一件好事,忽然发现自己错了,错的离谱,想要弥补。”少年一步一步后退,一句接一句,嘲讽道:“无计可施,眼看着他因你灵散魂去。不过,如你当初所愿,殿下还在,灵城永远是你的家,你就当那位仙君历练一遭,特来还债,人生不过百年,他很精彩了。”

      村人受召唤强制挡在法阵前,求饶呼喊一片。法阵本是为了困住缬落,伤人无碍,然人的欲念太强,愤恨陡增。背后蓦地射出一道火箭,金簪回旋,少年仓惶躲避,用一只袖袍掩住口鼻,又觉不妥,慌忙拍掉悄然伸来的触手,借魂香冲的他眼圈发红。

      因七情六欲所生的一百三十道符咒犹如排箫之形,受人的意念波动,此长彼消,声声凄婉恨长在,缬落一手支撑反弹下来的重力,参生老师惯用这种手段,像圈养鸟雀般对付他想驯服的人,对方一旦出手,只会被四面八方反弹的对等力压迫,等原本数十尺高的牢笼逐渐演变成一只手掌可托起的机巧排箫,再没有逃出去的机会。

      “一百三十道庆生符,老师记得的,还为您准备了生辰贺礼。”南梁似是很不平衡,喋喋不休,老师出于什么目的才让他来添乱。

      缬落只觉符咒长消之速变快,后知后觉,猛地看向怀中的人,南梁的长篇大论对他无用,可铄姝不同,弦外之音,哪怕是他自己尚不敢毫无顾忌地面对寻岸,纵然怀疑不定,又如何让她全当没有听见无动于衷?

      她真的无动于衷!浑然无觉。

      缬落蓦地放手,竟在不知不觉间,借魂的触手已然探入笼中,蚕食活物的心智。缬落看着眼前一幕,忽然想起什么,喉间不由一紧,抓起那些蠕动的触手如一记长鞭抽碎了符咒,一记打乱了村人渐渐麻木的面容,喝道:“你知他们为何如此悲恸?他们想当好人,无能为力;想改变现状,又无可奈何。”

      以他沉寂多时又躁动不安的尘念挟持借魂。

      “少主……”侍卫上前提醒。

      南梁强作镇定,面不改色,道:“你们先走。”要是待会真被揍,也不能被人围观。

      那人还想说,神来一念改了主意。

      “滚!”少年怒不可遏,将人一把推开。

      两阵土崩瓦解之时,借魂抽走的欲念排山倒海般暴开。少年血气方刚,硬是接了缬落的当胸一刃。

      “老师好心借给我的东西,被你这么毁了,你还有理了!她听见了,寻岸还会不知吗?”

      别扯老娘,谢谢。

      缬落手上一用力,随手甩出一物,铄姝从红绸面里滚出,红绸碎成布条,不复光鲜。装死,继续装死,她撞进一双火热的掌中。

      南梁挥出一袖,将挡在前面怀抱龙凤胎的婆婆抛向人群,飞来的火舌弹开了狸奴,缬落迅速收回了金簪。

      见状,南梁火速撤离,道:“灵城大门将启,静候您归来。”

      霜想自不多问,抱起铄姝大步向村外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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