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四]紫烬璃烟》燕宁飞

58、【十四】长夜未央

　　梦璃的笑容中带着几分难言的羞涩，忽而又似想起一事，笑问紫英：“那日我们在司空家医馆附近的时候，我桌上那封信……是你写的吧？”
　　疑问句的句式，陈述句的语气。
　　紫英茫然。
　　梦璃见他这副样子，便从袖子里取出信来给紫英看。信封上书“柳梦璃亲启”，字迹颇为苍劲有力。
　　可是紫英无论如何也不记得自己有给梦璃写过情书的事。
　　他细读内容，觉得文笔倒是颇具雅量，字迹也清秀得不像某无良流氓，把自己对梦璃的心思以一种极度文学的笔法婉转道出，看得紫英都面红耳赤。
　　虽然很不齿司空流氓的这种做法，但是紫英不得不承认，该神医还是一名才华横溢的文艺青年。（司空陵：咱是小清新~~~给好评哟亲~~~）

　　紫英叹了口气，把信还给梦璃，刚要解释原因，忽然瞥见梦璃的表情似乎有些失望，她冲自己笑笑，说：“果然不是你写的……我就知道，你是不会做这样的事的。”
　　紫英不由微微愣了几秒。
　　梦璃收好信，已确定不是出自慕容剑侠的手笔，她轻声道：“原来是我——”
　　“是我写的。”紫英忽然出声打断。
　　梦璃一愣，难以置信地抬头望向撒谎记录为0的紫英。
　　紫英被梦璃以怀疑的目光上下打量，也有几分不自在。但他这才明白，为什么后来他们御剑飞回青鸾峰之前，梦璃会问出那句话：“你有没有什么话要对我说？”
　　因为信里明明白白写着：“在下有意伴君左右，你若返家，我必陪护。在下虽身份低微，但如蒙君不弃，倾心相许，纵然一路荆棘，亦视等闲。”
　　当时梦璃看了，估计以为是自己迫切想要跟她一起回家，丑女婿总要见丈母娘。但是左等右等不见自己主动提起，故而有此一问。
　　“真是我写的。”他加重语气再次证明。
　　司空陵那混蛋，小聪明倒真是不少。知道自己爱她在心口难开，于是一股脑儿全替自己说了，这样正好，省的自己一张嘴，除了六个黑点以外啥都冒不出来。

　　梦璃姑娘释然了。其实她心里一直觉得奇怪，一开始她毫不怀疑信是紫英写的，除了字迹给人的感觉很像之外，还因为天河大字都不认得几个；菱纱已经由疑似GL彻底转BG了；司空神医她根本当他不存在……梦璃想：我想也应该是他写的，他只是不好意思承认。
　　——这个人，当真是MS男重量级代表，拙于口才，没想到文笔却是细腻婉约。（误）还真是……看不出他有如此深厚的文学造诣……
　　——但我又不方便告诉他我看到了他的梦。
　　——梦里那个拎着大包小包，额上微有细汗渗出，生怕岳父母不喜欢自己而忧心忡忡的慕容紫英，还真是可爱得像个孩子。

　　接下来气氛突然又尴尬地沉默了。
　　紫英从梦璃不同寻常的安静中嗅出异样气息。
　　他知道她一向如此，纵然外表柔弱，一旦下定决心，主意拿的比谁都定，凡事都要一力承担。
　　然而他不知道该怎么办。

　　这时，只听梦璃说：“我既不太会说话，又没有什么宝物可以送给你……但是，你给我写的信，我总要回复你才行……”
　　“我想……我能给你的，只有我自己。”
　　紫英心头先是一阵狂喜，继而迅速冷却。别搞错了，梦璃就算这么说，也是不可能留下来的。
　　梦璃抬头，就这样对着他微微笑了起来。绝望的气息稍纵即逝。
　　“所以，还请夫君……收下吧……”

　　紫英犹如身在梦中，意识轻飘飘的像个气球。
　　梦璃那声“夫君”震得原本就几近痴傻的他浑然不知身在何处。而梦璃的声音也总觉得与平日略有不同。
　　原本是一生的幸福，浓缩成为短短一晚，每分每秒的幸福流量太大，紫英一时接收不过来，转瞬间就被无穷无尽的幸福淹没。
　　梦璃微微偏着头，脸色微红地望向紫英：“你……怎么说？”
　　紫英浑浑噩噩地：“啊，好。”其实他根本没反应过来梦璃在说什么。
　　“那……”梦璃低下头，边抚摸头发边在思考着什么。
　　紫英仔细地看着低眉垂眼的梦璃，忽然心中一动，想起不知在哪本书上看到的描写，说是新婚次日早晨，夫妻二人起身，丈夫为妻子细细描眉，两人眼角眉梢，均是爱意无限，简而言之就是越看越爱，书上还用了“鸳鸯交颈，伉俪情深”这种不知所谓的形容……（好吧，这本书是我硬塞给他看的……）
　　梦璃眉如柳叶，弯若新月。紫英见了，不由开始脑内用拿炭笔为她描眉的情景，一如铸剑时的认真细致，越想就越觉得心跳如鼓，一声一声都是幸福。（侬想多了亲……）
　　画眉深浅入时无。

　　他兀自脑补得欢，那厢梦璃终于开口：“那……紫英，你好像知道要怎么做才能……妊娠……是吧？”
　　妊娠？啥玩意？人参？
　　他猛然被拉回现实，下意识反问：“什么妊娠？”
　　梦璃想笑，却又强自忍住了，看来紫英这方面的词汇量，也就跟云天河差不多……
　　梦璃耐心教导：“就是……生孩子……”
　　紫英顿时面红，期期艾艾地说：“啊……哦。”
　　梦璃以一种好学的神情看向他。
　　紫英大觉困扰，表这样盯着我看好不好，我又没有生过，哪里会知道……
　　他着实扭捏了一会儿，才看了看窗幔，小声问：“那个……你不知道吗？”我以为你也应该知道啊。
　　梦璃在心底略带点腹黑地笑了起来。
　　很好，完全不问我为什么要出这道题，拿到卷子就开始做，老师最喜欢的就是乃这种优等生了。（怪不得你丫那么容易被洗脑……）

　　梦璃想了想，说：“我只是以前看过一些民间的戏本子，当中有描述洞房之夜的。我猜应该是像书上写的那样，虽然写得不是很具体，但是完全不是像菱纱说的那样。”
　　“怎……怎么写的？”紫英结结巴巴地问。
　　梦璃回想一下，认真地说：“准备工作比较多。”
　　“嗯……”
　　“先是要打开窗户，吸收月华精气。”
　　“呃？”
　　“房间里要燃香，还应当将新被熏上暖香。”
　　“啊？”那得弄到什么时候啊……
　　“枕席上有落红（大家忍一忍啊），我想是不是应当采集一些花瓣洒到上面……？”
　　“………………你看的到底是什么戏本子啊………………”
　　“有什么不对吗？”梦璃CJ的眼睛闪啊闪。
　　“有对的地方吗……”紫英扶额，汗啊汗。
　　“那……应该怎么做？”果然戏本子上的话作不得真，惭愧。
　　紫英咳嗽几声，不敢看梦璃，深吸了一口气，才徐徐道出：“房中之术又名阴阳双修，属于一种比较偏门的修行方法。”
　　梦璃听得很认真，原来洞房也是修行啊……
　　于是她毫无揶揄之意地敬佩道：“你真是触类旁通。”
　　紫英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到。
　　“还没说完……修行男女双方，需得裸衣相对。”
　　梦璃一下子脸红了。“然后呢……？”她的声音忽然变轻了。
　　“相拥而卧……”紫英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说出这几个字。
　　“还……有别的吗？”梦璃也开始结结巴巴起来。
　　“没了。”紫英长出一口气。
　　“没了？”梦璃大觉奇怪，“这样……要怎么修行啊？”
　　“我也不甚清楚，但书上确是这般记载，还说事后能打通任督二脉，舒筋活血……”紫英困惑地说。心中暗自腹诽：这都是神马旁门左道的修行方法啊，听起来就像坑爹……

　　“哦……那为什么这种修行……能让女子怀孕呢？”梦璃继续虚心求教。
　　“书上是这样记载的……”紫英汗颜。
　　“所以说腹中胎儿就是这种修行的成果？”
　　“……大概吧……”紫英也不确定。当年他看这本书的时候，没翻几页就扔一边了。这就好比跟一个准备参加高考的人，对一本司法考试指导用书最多只会瞄上几眼是一个道理。
　　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梦璃只觉得自己和紫英的对话告一段落之后，桌上的魔剑似乎抖了几抖。
　　很久以后，育有一女的夫妻二人回忆往事，才发现在那个时候，比起云纱这对小白，自己真的可以称得上是大白天下……

　　两人做了N多次心理准备，下了无数次决心之后，才终于各自转身运作。差不多只剩里衣的时候，梦璃眼明手快，以司幽之音弹灭烛火。
　　黑咕隆咚的，谁也看不见谁，彼此才不会觉得过分尴尬。
　　两人小心翼翼地摸索，在无数次伸手又缩回的恶性循环之后，梦璃终于抱住了紫英的腰。（小紫英是受……鉴定完毕）
　　好一会儿没动作（他们当然不会想到该有什么动作）。
　　梦璃逐渐习惯这种浑身不对劲的感觉之后，忽然开口：“紫英，我在想，明天我们回青鸾峰吧。”
　　紫英喉结动了好几下，才发出个颤音：“……唔。”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梦璃说：“菱纱体内现在已有夙瑶掌门和玄霄前辈的真元，我想……我应该试一试，这次也许不会那么困难了。”
　　紫英霎时浑身僵硬，他明白梦璃在说什么。原来，她从头至尾心心念念的，竟然还是这件要命的事！

　　他狠下心，淡淡道：“人之一生，各有命数，就算你强自打破菱纱之劫，也未必就能对天改命。甚至有可能反噬自身……”你想清楚啊！
　　梦璃似乎是摇了摇头，轻声却坚决地说：“我想过了，我们和菱纱、云公子，好不容易相识，成为挚友……我看到他们那么幸福快乐，实在不忍见，有情人不能白头偕老……”
　　紫英闷闷回应：“……若你有事，你的族人该当如何？”
　　梦璃低声道：“我想过了。也许，不会死……”成败未知，但是不试一试，又如何能知晓？和你们在一起这么久，我也开始相信，一些看起来好像不可能的事情。

　　紫英只觉心中莫名愤怒，他想不通，梦璃怎么会屡次三番，心甘情愿地交出自己的幸福，只为了成全别人？
　　其实他并非完全不能理解。
　　因他自己也是一样的人。君子。侠士。
　　他想起酒席间裴剑的话：“芸芸众生，至少我还有那么一段回忆。”
　　曾经有过，胜过长久寂寞。
　　他心中愈发愤愤难平。
　　只因他在他们之间，是最后一个认识梦璃的，也是最后一个喜欢上她的人。他们之间的时光，本就寥寥无几。
　　十年之前，我不认识你，你不属于我。
　　十年之后，苦思念，相遇不能相守。
　　你在我的生命中是主旋律，而我在你的生命里，不过插曲而已。

　　“……那你……”紫英压抑着喉咙里的哽咽，“也没有想过，我该当如何吗？”
　　梦璃一惊。这种反应实在出乎她的意料之外。
　　“我也想救菱纱，可是，我不能让你涉险！”他的手力气加大，箍紧她的肩头。
　　“我……”
　　“一定、一定还会有更好的办法！一定会有的！”他语气焦灼。
　　像是生怕她心意坚决，他语声又转为严厉：“而且，你若丧命于此，便是弃幻瞑界，弃你此身责任于不顾！”
　　梦璃怔了怔，终于无声地流下眼泪。“对不起……”
　　聪敏如她，怎会不懂他的心意。
　　如果没有十九年前那场大战，如果我从未来到此间，一切会不会变得好些？
　　因为，我来这人世间，怕是注定负你。
　　“紫英，对不起……”梦璃靠在紫英肩上，轻声，“你……别伤心，我……再不提了。”
　　——我会好好活着，我会完成使命。
　　——我会用一生时光，思念遥望。
　　问芳华，随何人，到天涯。

　　梦璃沉默，被爱自己的人紧紧拥抱，有生以来的每一次，自己都还记得吗？
　　在襁褓里时被云叔救下，依稀记得那一点温暖。从那时起她就知道，自己被爱着，过去，现在，将来。所以，她懂得爱。
　　这个人口吻严厉，胸膛里却发出怜惜不舍的声音，她听得懂。
　　可惜，不能回应。

　　“梦璃，你要活着。”半是命令，半是恳求。
　　“……我答应你。”
　　“真的？不要骗我。”他还是担心。
　　“承君此诺，必守一生。你说过的~”梦璃的声音里似乎带了点含蓄的笑意，仿佛是为了化解适才的不愉快，她刻意模仿紫英当时的语气声调，除了语音之外，倒是颇得真传。
　　紫英一愣，继而总算松了口气。他摸摸梦璃的头发，有点像是撒娇一般地把自己的头靠在她的颈边。他的呼吸声在黑夜里特别轻柔，一股温热的风吹进梦璃的耳朵里，让她听到珍惜的声音。

　　“啊！我忘了件事！”梦璃忽然从紫英肩上抬头。
　　“……怎么了？”不会又是你要去救哪个哪个吧……
　　“娘给了我一个东西，说是放在床下，我刚刚光注意你那把‘喜秤’剑，把这事给忘了。”
　　“什么东西？”紫英挥手招来魔剑。
　　“不知道……娘只说要跟你一起看。”
　　紫英一抬手，已从听话的魔剑身上取下一物，只可惜没有火光，看不见是什么。
　　“可是这个？”他把一个圆球状物体交给梦璃。
　　“应该是的，可是不点蜡烛看不见呢……”
　　魔剑骤然发出道道蓝光。
　　“……真是贴心的好帮手……”梦璃暗自感叹。
　　二人不敢看向对方，只埋头研究该物体，好奇地捣腾了半晌之后——
　　！！！

　　“原来是这么一回事……”紫英惭愧地擦了擦汗，书上说得也太不具体了……
　　“怪不得娘要……”梦璃阵阵脸热，却暗自握紧了手心。
　　有夜风于此时奋力溜进屋内，紫英的长发在窗口被吹得肆意飘动，像是夕阳下摇曳的芦苇。月光折射在他身上，柔和的线条莹莹温润。他俯身下来贴在梦璃背上，双手紧紧环绕住她的身体。
　　梦璃知道他在犹豫。
　　可她心甘情愿。便回过身去，主动地亲他的脸颊、脖子，嘴唇，认真、温柔而细致。
　　紫英僵硬了一会儿，此刻也顾不上不好意思了。他抓住梦璃的手臂，她听见他低声说：“你……痛了就说。”
　　她点点头，窝在他的怀里，肌肤相贴，温暖入骨。
　　仿佛心头的烦扰忧困都可以被抚平，她忍不住用力抱紧他。梦貘自如往来于梦境和现实，如今她也分不清了，似乎不这样便不能感觉得真切。
　　紫英的动作没有因为兴奋而变得粗俗，他总是轻柔和缓，即使手上的茧划过皮肤，带来的也是温暖的感触。他是如此害怕伤害到她的一丝一毫。

　　从最初的痛楚到后来的迷乱，梦璃只想接受并记住他给的一切。
　　咬紧嘴唇，她感受到来自他的爱抚与侵入。
　　月色静谧的房中此刻只余炽热的拥抱和低喃。她甚至觉得他发出的每一个尾音都悠长好听。
　　她感到喘不过气来，呼吸也要停止。
　　她想沦丧抑或死亡大概也不过如此。
　　感到他完全占据的那一瞬间，她想，如果就这样死去，死在他的爱里，或许就不会有那么多痛苦了。
　　——曾经有过，胜过长久寂寞。
　　——我愿抵死缠绵，不作刻骨相思。

　　那天晚上，为了他，她愿意做所有的事情，甚至死亡。
　　然而她却不知道，自己能够为他做些什么，除去死亡。
　　他们都清楚，太多的东西，终究是无法给予。
　　那么，且珍惜眼下这一刻。她极尽温柔地包容他，依赖他。
　　须作一生拼，尽君今夜欢。

　　他就在她身边，可以注视她，可以抚摸她，可以在她耳畔喃喃低语，说着听不清楚却又彼此心知肚明的字句。然而每时每刻，他都能深切体会到来自心底的深重恐惧，一种永远失去的恐惧。他跌入恐惧的蛛网不得挣脱，所有的欢愉同时也是漫长的折磨。
　　——正常人离禽兽，只是一步之遥。紫英仿佛灵魂升空，看着现在的自己，不知是该怒该笑。

　　紫英仰头，稍微控制自己的呼吸。漆黑的长发因汗水而显得氤氲。
　　待到低头，他于黑暗中循着她细腻的呼吸，摸索她的脸庞。
　　曾经的同门，怒斥自己被妖女所惑，他没有否认。
　　那时他也在迷惘，如何自处？我喜欢上了妖。
　　却只知道，爱一旦开始，便不能停止。
　　而现在他想，她的的确确有无法描述的魔力，每每令他沉溺其中，不可自拔，
　　她带给他那么多回忆，开心的、伤心的，一生难忘。

　　梦璃感到他的指尖在微微发抖。
　　她纤细的指沿着紫英的手臂滑下，和他十指交握，似是无言的安慰。
　　灵魂深处的悸动令她清醒，她明白自己还有必须要做的事情。
　　就算他们融为一体，与生俱来的立场和无法舍弃的责任都不会改变。
　　她从他身上，感受到吻的温热，与泪的冰凉。
　　双唇相就，梦璃缓缓施法，将内丹从紫英身体里吸入自己口中。

　　紫英听到隐忍的呜咽，然而他看不清她。
　　她此刻或许是从未有过的动人与妩媚，只为他而绽放。
　　然而他看不见她湿润的眼眸，看不见她青涩的娇艳。
　　他看不见她澄澈的淡紫瞳仁中，是悲伤，还是快乐。
　　他只能倾听着于她唇齿间泄漏出的自己的名字，轻轻抚开她的额发，用嘴唇去寻找她细腻光洁的额角，纤细柔软的眼睫，感受如同寒江春水一般的气息。

　　他们为什么会互相吸引。
　　彼此一步步沦陷，直到命运相连不可分离，却必须忍受灵魂撕裂的痛楚。
　　我问什么是执着，你说那是飞蛾扑火。
　　飞舞，坠落，永不言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