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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洪七失踪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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葛翠花这一天洗完几大桶脏衣服,数完铜板,掉头就往后山赶去。
苏州地处平原,说后山其实就是地势稍高的一处土坡,彼时草长莺飞,正当暮春好时节,道边的蔷薇花正开得欢欢喜喜,她是一点好心情也无。
她想,哎呀,我真傻,那顾惜朝是何等样辣手的人物,我竟是发了昏把孩子交给他,真不晓得要被那魔头糟践成什么样了。
她赶到顾先生的寓所,见青衣的公子正斜倚在紫藤架下的一张躺椅里看书,她扭头看来看去却不见洪七的身影,心里顿时“咯噔”一下。
哎哟喂,不是已经被他宰了埋了吧?
“那个……顾先生,阿七人呢,我找他有事。”
顾先生眼皮也不抬,指指屋内。
葛翠花三步并作两步跨进门槛,左右一找,却是哪里有洪七的影儿?她慌里慌张,也不敢找顾先生理论,不甘心,再找一圈,书房,卧房,厅堂,若是这屋子有地窖,她也必定要翻过来仔细瞧了。
然后她跨出门槛走到院里,脸色苍白,“顾先生,咱家阿七调皮贪玩是有的,可您老犯不着……犯不着……哇呀我的亲爹娘咧!”
顾先生刚刚用完午膳正犯困,突然被她这么一吓,睡意顿时消了个大半,只愣愣地看着她。没等顾先生解释两句,葛翠花欺身上前指着他的鼻子,“你……你……还我儿子来!”
“你说什么?”顾先生成了丈二和尚,一点头脑也摸不着。
“你把我家阿七弄哪里去了?”
“他不是在书房里练字么?”
“书房里连个鬼影子都没。”
顾先生挥开葛翠花的手,噌一下翻身坐起,怒道:“这小兔崽子,又跑哪里逍遥去了。”
葛翠花一看这架势,一想也是,他那皮猴子一样的儿子指不定跑哪里去玩了,自己在这里发的什么神经,没得错怪了人家。她今天在洗衣服的时候听到那些学生讲起顾先生在课室里的狠绝,正懊恼着怎么就将自己的宝贝命根子托付给了一个煞星,然而一见顾先生风度翩翩,就是挥开自己的手也不失谦谦君子的优雅,他怎么可能是个杀人狂魔呢?坊间谣传历来作不得数的。再说他们家洪七是多招人喜欢的小孩儿呀,总角小童顽劣一点那是应当应分的,可不是这会儿就跑没影了。可见顾先生都是拿他没办法的。
顾先生哪里想到这么多,先是跑进书房查看洪七写的字,五百个大字写了不到一半,这人小鬼大的,不知道跑哪里去了。
“奇怪,连个后门都没的,我未见他从屋里出来。”顾先生嘀咕着,心里也有点慌了,人家娘亲把孩子交给自己,平日里衣服鞋袜的都替他免费洗了,隔三差五地还要送些鸡蛋糕点过来,教得好教不好也在其次了,别把人家儿子给弄丢了。这洪七也是,跑出去玩就跑出去玩了,偏偏这个节骨眼上跑出去玩。
两个人房前屋后寻了个遍,竟是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他不是去河边玩了吧,虽说是个会水的,可是这个季节远没到下河游泳的时候。哎呀坏了,说不定是摸鱼摸虾捉田鸡去了。”葛翠花一拍大腿,刚刚浇灭的念头又死灰复燃,只是这下不好贸然赖顾先生宰了她家洪七。
两个人于是走得更远,这下还惊动了书院里几位杂役和师生,一伙人浩浩荡荡出去找,田头村口河上河下找遍了,问了好几个外面玩的小孩子,都说一整天没见着洪七。
直到日薄西山,大家伙儿重新回到顾先生的寓所集合,葛翠花终于支持不住了,双脚一软坐倒在地上“哇”一声大哭起来,“哎呀,我真傻!我就想着到书院来找份工做做,儿子能受点好的熏陶,早知道皮就让他皮了。总不至于把小命搭上了呀!我的亲祖宗哎,我的亲爹娘哎!”说着她就扑上去揪住顾先生的衣袍撕扯起来。“你说,你是不是将他宰了,你……你……你这魔头,你纳命来!”
其他人赶紧上前欲阻拦,正乱成一锅粥之际,突然有人挤进人堆来,“娘,顾先生,你们怎么在打架?”
洪七揉着惺忪的眼睛,一脸愕然看着众人,以为自己尚在梦中。
葛翠花也是揉揉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他,然后一把将他纳进怀里。
顾先生拉拉被揉皱的衣袍,冷然道:“阿七,告诉你娘,你这一下午跑哪里去了。”
洪七吓得大气不敢出,“我哪儿也没去啊!”
“那你到底在哪里?”顾先生没好气地喝问。
“我……哎哟,先生叫我写的字我还没写完。”说着跟老鼠似的就要窜出人群。
顾先生眼明手快,一下揪住他的后衣领,跟提个小猫似的将他提了起来,“先别管那些字了,你给我说清楚,下午在哪里?”
“我写字写得犯困,见先生在外面院子看书,就想到先生被窝里睡个中觉,哪里晓得一上午站马步累大发了,就睡死了。”
顾先生面无表情将他扔回葛翠花怀里,“听见了吧?”
葛翠花一时下不来台,一把摁倒洪七就噼里啪啦开打,“你个小兔崽子缺心眼的,先生的床是你随便好睡的?你看你脏得跟泥里滚过一样,你个小混蛋!”
洪七嗷嗷直叫,“我是脱了衣服睡的,我干净着呢!”
顾先生扶着额,好声好气劝道:“算了算了,他不过是个小孩子。”
“娘,先生都说了,您就别打了,我以后再不敢了。”
葛翠花哪里肯收手,一收手,自己更手足无措了,索性更往死里收拾起孩子来。
人群笑着看热闹。
倒是顾先生,益发觉得头疼,“都散了吧,打孩子有什么好看的?”
大家说笑着纷纷作鸟兽散。
洪七被打得疼了,终于眼泪鼻涕一起下来,一边告饶一边反驳,“我就是睡了个中觉,我哪里错了?”
“还敢顶嘴!”
“哇,先生救命啊,我要给打死啦!”
顾先生哭笑不得,“叫你写的五百个字没写好,我看哪,我就该拿戒尺来叫你娘亲打你。”
洪七一听,哭得更伤心了,“先生啊,我真不是故意的,我还小,才站了三天马步,一时吃不消,念在我跟你端茶递水的份上,你替我求求情啊!娘亲咧,别打啦,疼……疼死我啦!”
“好了好了,小孩子不听话,教训一下行了,你这样打他就是撒气了。”
葛翠花也打得累了,将洪七一搡,让他站在院里听候顾先生发落。她自己约莫也觉得今天丢脸丢大发了,好端端骂了先生魔头,瞧着人家没怎么生气,才略略放下心来。
“顾先生,您看这……真是不好意思了。他们今天在外头吓我,说你以前是怎样的修罗阎王,我瞧着也不可能啊!哎,我这孩子实在皮得很,要托付给你,我其实是放一百二十个心的,我这是找孩子找糊涂了,让你见笑了。”
顾先生长出一口气,负手立在那里似笑非笑,“他们也没吓你,外间传的那些闲言碎语其实都是真的,我的确犯过人命,一双手上沾满了血。你要不放心,也是情有可缘。”
“我放心!我怎么就不放心了,都说了我是放一百二十个心!”说着将洪七揪过来,“以后哪,我就让阿七住您屋里头伺候着,他要是调皮不听话,你尽管打,他皮实,打两下子没事。”
洪七委委屈屈,但是想到顾先生的确就没怎么打过他,反正自己家离这里不过一里地,在家挨打,不如在先生这里念书认字学武功呢!
顾先生一时倒愣住了,也不知该不该答应下来。他自己全无带孩子的经验,也根本不晓得怎么跟一个十岁光景的小屁孩相处。
“这个嘛……”
洪七立刻摇着先生的手臂,“先生,阿七愿意在你跟前伺候着,你看我功夫练得勤快,全唐诗已经背了三首了,你就让我住下吧!”
“你住哪里我管不着,只是以后少给我来几场虚惊就好。”
先生这是松了口,洪七心里欢喜,结果肚子里“咕噜噜”叫起来,“娘,我饿!”
顾先生心道,这小子莫不是饿醒的吧,虽然外头吵翻天了,瞧他这样子一睡死过去,估计是雷打不动的主儿。
葛翠花也为这儿子感到丢脸,她赔着笑脸,“瞧瞧,记吃不记打。”
顾先生拍了洪七的后脑一记,“缺心眼,不过有时候也不见得是坏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