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对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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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皇微微一笑，抬手便将锦盒盖上，推到了石桌中间。
而许策目视锦盒，面色变化数次，终究长叹了一口气。
“我们思虑不周，预备得实在菲薄。请陛下不要嫌弃，坐下来用一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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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皇施施然拂衣落座，神色洒然自若，仿佛只是在宫中小聚。反倒是许策正襟危坐，面色颇有些郑重。——尽管相见以来只有寥寥数语，但园中众人都心知肚明，晓得主动权已经完全易手了。
不过，这众人中应该不包括系统。这人工智能也飘到了石凳上，以相当不雅观的姿势趴了下来，在舒舒服服的冰它的肚皮。
许策为武皇斟上一杯茶，又双手捧来一盘红糖水兑的冰粉（以厨房的储备，也只有这个拿得出手了，总不能给皇帝上泡椒凤爪）。眼见女帝拈起牙签略尝了几口，方才开口直入正题：
“漏夜惊扰至尊休憩，实在是极大的冒犯。只是现下事发突然，有些要紧的事情要向嵩山帝君陈述。因此不得不求陛下的恩典，能写信为我们解释一二。”
女帝笑意盈盈，语气柔和：“上真赐下仙书的恩德，朕没齿不忘。而今区区小事，自当效劳，谈何‘恩典’？原本这信该亲自动笔，只是数十年来国事繁重，朕也许久没有碰过这些文章辞藻，文采难免粗疏。如若贸然着墨，只怕还会亵渎了神明。”
她伸手轻轻一招，身后上官婉儿蹑足疾步而来，随后撩开袍袖屈膝下跪，在石地上行了个端端正正的叩拜大礼，而后匍匐低头，一动不动。
女帝笑道：“她是朕宫中随行侍奉的女官，唤作上官婉儿。这妮子年纪虽然不大，却还有几分舞文弄墨的才气。平日里在内廷草拟诏令，下笔也算称意。这一次上真召唤，朕便顺手将她也带了来。如若上真不嫌弃，倒是可以试一试这妮子的文笔。”
饶是心中已有猜测，但听到“上官婉儿”四个字时，许策神色忍不住微微一变，连系统的肚皮都绷得紧了些——当然，也许是贴住石墩子后大脑散热有所改善，它倒是没有爆出什么“上官昭仪”之类的猛料来。
一人一统神态的微变极为短暂，然而武皇是何等老辣人物，眼光一扫就已记在了心里，但她面上丝毫不显，只道：“上真以为如何？”
能以为如何呢？上官婉儿才气纵横，号称是能称量天下的闺阁宰相，何况区区一封书信。许策毫无异议：“知臣莫若君，我当然遵从陛下的意思。”
于是上官婉儿行礼后恭谨起身，到桌边接过许策早就备好的文房四宝，而后屈膝在石桌边的矮凳上坐下——既然是奉命为仙人写信，那自然不能跪坐匍匐；但上官婉儿素来谨慎，因此特意挑了园中最偏最矮的石凳，斜签着身子低低坐下，不敢抬头朝圣人望上一眼。
先前被女皇传召，上官才人已经知晓此行用意，腹中早有构思。现下提笔稍一沉吟，便挽袖展平宣纸，挥毫笔走龙蛇。只见雪白纸张上墨迹蜿蜒而下，龙飞凤舞中刷刷刷就是几行。系统趴在石桌上张眼一瞥，心中登时大起嘀咕。它往常也带过几个才子才女人设的宿主；且不说文章基本靠X度加复制粘贴，就是那一手被系统功能加持过的毛笔字，相形之下也真是匠气老套，绝比不上上官氏的十分之一。
最关键的是，这样挺秀婉丽翩若惊鸿的顶级书法，居然下笔的速度也同样快得离奇。系统也曾经见识过考公上岸逆袭打脸的主角，自以为卷王不过如此；但上官才人手不停挥思路电转，那手速竟比卷王们上网课时抄笔记都还猛上一档。
——而且写的还是一篇辞藻华美、典故艰深的高妙骈文。
这还有天理么？！
系统大为震撼，一时只能怔怔不语，心中甚为沮丧。回首往日经历过的所谓学霸世界与国学世界，登时有了一生功业都被雨打风吹去的悲凉。
许策倒没留意上官才人的笔墨。毕竟他完全相信女帝识人之能，自然不必多虑。见女帝低头嗅闻白瓷杯中的碧绿茶水，他心中还稍微有了点紧张。
这茶叶是昨日系统在书房中翻到的宝贝。它口口声声向许策担保，说这是什么极品的“太平猴魁”，天下屈指可数的顶级绿茶，绝不辱没了皇帝的身份。可这炒制的绿茶毕竟是明代普及开的工艺，未必能合唐宋人的口味。
女帝端起茶盏稍稍一抿，回味片刻后神色中却大为欣悦，随即举杯又啜饮了一口。
“清新飘逸，口留余香，只觉肌骨轻灵，两腋习习生风。不但入口不觉苦涩，还有格外的甘甜——而且细细回味，这甘甜中竟然带着似兰花一样清冽的香气？真正是绝品。”女帝出声赞叹：“想必是仙境的异种奇树，所以与凡间茶叶不同。朕平生品过无数好茶，实在没有能与之相提并论的。”
或许这只是皇帝陛下的高情商发言，但许策细细观察，只见女皇面色怡然，夸赞之后垂头再仔细轻嗅端详，欣赏之意实在不像伪装。
不过这也不算奇怪，且不论顶尖的太平猴魁绝非浪得虚名，就是明代发展出的炒茶工艺，也的确超越了唐宋抹茶太多——炒制的高温下芳香气味释放更加充分，单宁等苦味物质被氧化破坏，更能品出茶叶清甜；种种优势便利，绝非繁琐的蒸青、碾茶可比。
刚刚受了女帝如此厚礼，许策本就琢磨着要补报一二，于是笑道：“陛下如此过誉，我等愧不敢当。其实，这茶叶也不过是人间寻常可见的凡种，只是炮制的技艺有些奥妙，所以格外清香可口而已。用这样取巧的茶水待客，实在也是我们的简慢。圣人若不嫌弃这点雕虫小技，在下便将炮制茶叶的方子奉上，算是一点小小的诚心，请陛下笑纳。”
若不是系统正望着上官才人怔怔出神，外界言语充耳不闻，那听到许策形容太平猴魁“寻常可见”，它大概当场就会忍不住口出妄言——这种茶叶产在黄山悬崖峻岭，人力不可达到的绝境；只有精心训练的野猴才能攀援而上，每年也只能摘一两斤的鲜茶。如果这样的茶叶都算“寻常可见”，那什么才叫罕见？孟婆汤么？
女皇听出许策言语真诚，心中却不由微微一动。先前她第一次出声赞美，还有点客套虚文的意思；但随后仔细回味品鉴，是真品出了这茶的好处——不但入口清冽甘甜，回味唇齿留香，而且白瓷盏中茶水清澈见底，嫩绿叶芽挺立如旗，颇有一番勃勃的生趣。虽然这茶汤没有宫中点茶分茶细赏茶百戏的精致细巧，但清雅灵动实在大有过之；至于这毫无苦涩的茶味茶香，则更不是往日所品尝的抹茶所能媲美了。仙人所谓炮制茶叶的技艺，确实大有不凡之处。
而武皇心思何等敏捷，仅仅稍一顿挫，已经立刻想出了这茶叶新方的无穷妙用：贞观以来国家殷富，京中贵胄都以品茗斗茶为乐，为此不惜一掷千金；而上行下效，宫中风尚往往影响甚广，只要自己稍稍示意，这样出色的新茶必定大受追捧，轻易就能风靡天下。届时皇室手握秘方，再遣人拿捏住新茶的销路，那一年十万贯利钱，应该是唾手可得……
在这短短一瞬的沉吟中，女皇连将来分管茶务的衙门与属官都已经挑好了——顺便还帮这衙门改了个名字。
于是她笑意吟吟，举盏以茶代酒，遥遥向许策敬了一杯：
“上真先前赠书，而今赠茶，种种深情厚谊，我实在受之有愧。只能不忘于心，盼着将来能略尽绵力了。”
或许是气氛融洽、心防渐消，女皇竟不再专称“朕”，也自称起“我”了。她饮下半杯茶汤，搁下瓷盏后笑意不改，顾盼四面，闲闲开口。
“说起来其实也是有趣，想当初朕能涉足仙境，与上真结此因缘，多半还是仰仗着新罗贡来的鲤龙降真香——据传这东西是隋炀帝征高丽时流落入朝鲜的至宝，焚烧后可以谒见神明，所求无不如意。”皇帝娓娓道来，俨然是叙旧的语气：“我取了一些稍作尝试，果然焚香后烟雾四起、天变地异，竟然不知不觉中便步入了仙境，求到了长生的仙书。只是当日仙境中空无一人，我再四寻觅，也未能与上真相见。偏偏上贡的鲤龙降真香又极为稀少，若非今日得上真相召，恐怕还要多费许多功夫。”
许策端茶微笑，多谢皇帝念念不忘的殷殷情谊。而系统无意听到了一个“鲤”字，基因中锦鲤文的要素立刻被触动，本能地从石凳上探起头来，好奇开口：
“鲤龙降真香又是什么？这香很珍贵么？”
女帝抬眼扫了它一眼，心想这怕不是仙人随身带的宠物，轻易也不便怠慢，于是顺口解释了几句：
“据说此物本是鲤鱼化龙后褪下的鳞片，以秘法九蒸九制，才能烧炼成通玄的香料。只是存世极为稀少，来历也很难考证。新罗国遣人上贡时，还恬然自居为本国传承已久的国宝，若非右拾遗陈子昂博学多知，自隋炀帝时的内档中查出了底细，只怕朝廷还要被他们欺瞒过去。新罗素来奸猾，想来当年从炀帝手中窃取的绝不止那点降真香，多半还有制香的技艺。”
许策面色不变，只是在听到“陈子昂”三字时微微扬了扬眉。不过说来也怪，半岛上高丽新罗朝鲜等秉性还真是一脉相承，在恬然自居上极有造诣；也不知新罗派遣来的使者在长安发表了什么高论，居然能让女皇都忍不住吐槽……当然，以皇帝一类生物的心机而言，这情不自禁的吐槽多半也埋下了伏笔，反正只要在“仙人”面前将新罗国盗窃技艺的罪名坐实，日后兴师问罪，自然顺理成章。
不过系统倒是懵懵懂懂，压根没听出什么弦外之音，反而感慨：
“居然这么难得，那陛下能来一趟也不容易啊。”
女帝微笑道：“上仙说得不错。朕曾下旨在神都郊外修筑寺庙，预备将历代神佛圣贤的相貌都雕刻于岩壁，以示尊崇。只是往来仙境实在不容易，所以一直不能瞻仰上真容貌，只能将上真所赠的仙书刻了上去，另以泥金涂抹……”
看似漫不经心的闲谈，皇帝言下之意却昭然若揭：只要许策点头同意，那么立刻就能下旨令上官婉儿画下肖像，带回神都后刻为雕像，享受一国香火，无比尊隆。
但正是领悟了这层言下之意，许策眼角才不由微微一跳——众所周知，武皇平生唯有两大嗜好，不能忘怀：除了将年号一年一改、尊号三年一封以外，最喜爱的便是大兴土木，广造奇观。什么数百丈高的明堂、数十丈高的铁凤、数万石重的九鼎，都是则天大圣皇帝的得意手笔。别看皇帝将“雕刻”二字说得轻描淡写，但只要许策松口答应，她八成会修筑出可以与卢舍那大佛相媲美的超级石雕来——而且石雕上还会是许策那张放大了数百倍的脸……
作者有话说
第10章 对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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