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50、第 50 章 ...
-
“仰仗于神，是最愚蠢的作为。”
源赖光伫立于日日自勉的字幅之前，双手环抱，露出一种睥睨不屑的神情。
祭祀邪神以换取力量与荣誉一事，在源氏家族之中已经长达百年之久。
从源赖光有记忆起，所有活动里最为“神圣”的便是祭祀。
但是他从始至终都不明白——为何祭祀，又为何对接受祭祀的对方感恩戴德。
源赖光生来便带着野心。
因此为了把持家族，使其成为自己的一言堂，他甚至可以容忍家族长老以各色愚蠢的举动一次次挑战自己的底线。
这种惊人的忍耐终究有了回报——
成为众望所归的族长之后，源赖光便开始在家族内部进行大刀阔斧的改革。
如果说没有一次改革不流血，那么源氏的改革必定是血流漂橹。
好在源氏用“祭祀”换来了如今的人员繁盛，足以支撑源赖光当一个可算残|暴的独|裁者。
在如今的源氏之中，只分两类人：
源赖光，以及除了源赖光以外的所有人。
只要能够当一个优秀的执行者，源氏成员的生活就十分快活。
改革进行到如今，源赖光终于将手伸向了“最不可撼动”的祭祀。
“摧毁祭坛？！”
“终止祭祀？！”
当时听见源赖光吩咐的所有在场人员无一不是大惊失色，不断地用重复来表明自己的犹豫与反抗。
“没错，摧毁祭坛，终止祭祀。”
可源赖光只是冷冰冰地重复了一遍自己的指令，同时抬起右手，手指朝前面动了动。
与此同时，在他身后侧，一个鬼魅般的高大阴影忽然出现。阴影之中，有两点红光在闪烁着。
一见这熟悉而又可怖的阴影，原本还试图用装疯卖傻来糊弄过去的家老瞬间白了脸色，年迈的身躯无法自控地因为恐惧和厌恶颤抖起来。
“没问题吧？”
源赖光以极为肯定的语气说出一个不容拒绝的问句。
“没、没、没有……”
在场的所有“被害人”无不战战兢兢，全听源赖光的指使，半点异议也无。
无他，只因方才出现的阴影是源赖光手中最为得用与忠诚的杀人利器。
【鬼切】
这可是源赖光使用自己的鲜血亲自锻造而成的利刃。
作为刀，它无坚不摧。
作为妖怪，它无往不胜。
自从源赖光开始改革，这持刀的妖怪就时常出现在每一个不配合成员的身后，无情地斩落人类的头颅，就像当初被源赖光握于手中，斩落鬼王之首时一样干脆冷酷。
面对杀人如麻的鬼切，一切不满与反抗都湮没得悄无声息。
“真是丑陋无比的场景。”
来到祭坛深处，冲天的血腥味和腐臭味萦绕在源赖光的鼻尖，他嫌弃地皱起眉，一步一步沿着“祭祀”的道路往前深入。
这一路都已被人类的鲜血染成了褐色。
每多走一步，源赖光心中对“邪神”的厌恶和憎恨就更多一分。
祂有什么资格呢？
作为全然的人类至上主义拥护者，源赖光对这种肮脏的存在极为不屑：只能依靠人类残存的东西，也配自称为“神”？
“源赖光？”
“你的表情可真有意思。”
祭坛的深处，已能够初步显出虚影的八岐大蛇漂浮于空中，似笑非笑地看向来访者。
千年之前，八岐大蛇作为“邪神”于高天原被审判封印。
时日愈久，封印松动，又碰巧遇上了野心勃勃的源氏。
八岐大蛇对祭祀并不感兴趣，对于脱离封印也没什么执念。
祂只是人类欲念的集合体，“成神”之后，生来便带着原罪。早已分为三六九等的高天原自然不愿意接纳祂，而祂也觉得那些装模作样，实际只会照着人类拙劣模仿的天神不堪入目。
明明所有的“神”在最初，都只是天地之间的一团混沌之气。
混沌的本质难不成会因为愚蠢的照猫画虎而改变吗？
“神”终究成不了人类，但是——
人类却说不定可以成神。
在被封印之前，八岐大蛇实际未曾在高天原与处刑之神须佐之男有过任何的接触。
可当年在天照的审判之下，使用天羽羽斩将祂蛇尾死死钉住封印的那位“神明”，给祂的感觉却要不同于当时在场的所有神。
有那么一瞬间，八岐大蛇似乎听见了某种“鲜活”的东西在祂身体之中跳动着。
那是——
【神格】
唯有被【规则】真正承认的“神明”才能获得神格。也只有拥有了神格，才能被算作【规则】的一份子。
生于混沌，又主掌混沌的八岐大蛇似乎天然便能得知那些盲目自大的神明千千万万年都无法参透的世间奥妙。
不过八岐大蛇对神格也没有任何的欲求。
人类欲念的集合体，却好似天生的无欲无求，纵然是八岐大蛇自己，也难免对此感到好笑。
唯一能够引起八岐大蛇兴趣的，就是渺小而奇特的人类。
远在高天原之上时，隔着重重云雾，人类就如同画卷上不合时宜的斑点，玷污着一片美景。
可一旦深入其中，人类这种生物独有的奇异闪光是却难以忽视——毕竟，正是这样的闪光造就了无数神明。
八岐大蛇不清楚自己对这类闪光是否喜爱，但毫无疑问，祂对此的确是颇有兴趣。
与源氏的交易是如此，与源赖光的对峙亦是如此。
“如何露出如此模样，源赖光？”蛇神微笑着，语气好像与从前无数次交易时并无区别。可如若细听，就能发现其中的讥嘲。
“这些还未干透的鲜血不正是由你亲手送来的吗？”
源赖光冷漠的表情上出现了一闪而过的裂痕。
面对蛇神的讥笑，他从容地微微一笑道：“人生在世，有得必有失。”
“在到达最终目的之前，总存在必要的牺牲。”
这并不可惜，所有牺牲的巫女，都只是为了让他将源氏家主的地位堆砌得牢不可破、坚不可摧。
这些牺牲充满了价值与意义。
为了更多人的美好未来，需要少数人的牺牲。
“哦？”
八岐大蛇让自己的虚影往前飘了飘，虽然很快，但是源赖光那一闪而过的脆弱还是被他捕捉到了。
真有意思。
“所以你现在为了‘目的’，又决定摧毁这地方了，是吗？”
源赖光到来时势在必得的冷酷神情早就让蛇神得知了一切。
“是，你猜得不错。”
源赖光抬头毫不退让地与邪神对视：“这种肮脏又愚蠢的东西，是时候摧毁了。”
“即使你——”
“你想得太多了，源赖光。”八岐大蛇慢吞吞地打断源赖光的话，“摧毁这地方，该头疼的可不是我。”
“睁大眼睛看看身边吧，可怜的阴阳师。”
八岐大蛇忽然之间笑得格外灿烂：“出去走走看吧，沉迷于‘创造’的你恐怕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吧？”
“平安京很美……人类的情绪也同样很美……”
松动的封印给了八岐大蛇与世间联络的可能，而源氏频频祭祀的巫女们，则让祂重回人世有了一线可能。
此时此刻正在平安京肆虐的怨念便是那一丝可能。
只要那些怨念翻腾得足够强烈，就能拥有足够的力量打破阴阳界线。
唉，看看千年后的人世间也挺有意思的。
八岐大蛇对此无可无不可，纯粹只是顺其自然。
可听了这话以后，源赖光却登时变了脸色。
“鬼切，他说的是真的，对吗？”
近段时间，源赖光的确闭门不出，只为了借助八岐大蛇的力量来打造独属于源氏，或者说，独属于他源赖光的武器——【鬼兵部】。
在他的设想中，鬼兵部将会拥有妖怪一样强大的战力，同时又因为是一种“机器”，永远不会感到疲惫。
源赖光所规划的未来里，鬼兵部就是他扫平一切阻碍，使得世间恢复安宁的重要工具。这些狰狞恐怖的“怪兽”，会突破世人的偏见，给所有人带来长久的和平与稳定。
就在三天前，源赖光终于实现了鬼兵部实装的最后一步。
那时候的他，在有限的人生中头一次感受到绝顶的喜悦。
被呼唤的妖怪用沉默表明了态度。
……
“所以——”
八岐大蛇看向脸色阴沉的源赖光，如果人世间都是这样的“美景”，祂还真希望能够快一些迎来“解封”的那一天呢。
“去外面看看吧，源赖光。”
“这个祭坛……”
不等他说完，源赖光就冷着脸挥袖而走。同时，他冷静地吩咐身边的鬼切：
“把这地方完全毁掉，不要留下任何一丝痕迹。”
不过是意外罢了。
源赖光一边往外走一边思索现在的情况：任何改变都会带来意外，这并不稀奇。
只要将意外保证在可控范围之内，那就不会让发展脱轨。
我不会让它脱轨的。
它，也绝不会脱轨。
如是想着，源赖光终于找回了平时处事的状态。
“怨念吗？”
“不堪一击的东西罢了。”
从容了十多年的源赖光并不认为自己会惧怕区区弱小的怨念。
这种情绪，在绝对的实力面前，又能掀起什么风浪呢？
此时此刻的源赖光尚不知晓，怨念的大军之中，某些不得了的存在正在酝酿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