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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妒妇 ...

  •   沈父前后只娶过两任妻子,并未纳妾,也只有沈清澜姐妹及弟弟沈清泽三个子女,家中人丁不多,宅院又广,因此,沈清漪出嫁前所住的院子仍保留至今,只因不常住人,难免疏于打理。

      譬如上次坏了的窗户和旧了的窗纱。

      但这次,沈清漪走进自己的院子时,却发现,不但原先丑旧的窗纱换成了雨过天青的阮烟罗,连院子里的花草也才被修剪过,还新添了几盆丹桂,不知是什么品种,已早早开了花,满院子都是桂花馥郁的香气。

      半个时辰前,沈父同意用孤本交换《祭林四娘》,只不过在经纬阁清点孤本的时候,脸色很难看就是了。

      尤其是沈清漪当着他的面,令人把装好的书册立刻送出府的时候,沈父的脸更黑了:“我既然已经答应了你,难道还会扣下你的东西不成?难道在你眼里我就这样不堪吗!”

      沈清漪不答,她此行的目的已经达成,知道沈父不待见自己,自己也不想再看他的脸色,索性也要走,却被沈父叫住道:“饭菜已经照着你的要求备下,好歹陪你母亲用过饭再走!”

      想到沈母,沈清漪到底有些心软,恰好婢女云珠这时候又赶来回禀说,赵深来了,她也只好让人先把书册送回去,自己则留下,去见赵深。

      却不曾想,路上却看见赵深和自己姐姐抱在了一起。

      上一世,赵深每次离开长安,沈清漪都会挖空心思给他写情书诉衷肠,生怕他学了凌阳伯的风流多情,出门一趟,给她带几个姨娘回来。应付伯府的家人已让她心力交瘁,实在不想再多出几个姨娘来争宠。

      但现在,爱谁谁。

      如果那个人是她姐姐,更好。

      只盼他们这对命中注定的佳偶,能早日修成正果,好放过她这个福薄的平凡人。

      蕊珠一边扶沈清漪进屋,一边小心翼翼地觑了眼沈清漪的脸色,劝慰道:“姑爷和大娘子方才是亲密了些,只是当时咱们离得远,说不准只是看岔了,况且姑爷也不是轻浮之人,娘子先别动怒,稍后向姑爷问清楚了才好。”

      婢女云珠也指向屋内桌子上的药包,附和道:“清早咱们忘了带药,姑爷便亲自送了来,足见他对娘子是极其爱重的。”

      云珠也是沈清漪的陪嫁,前头安置过赵深,又去经纬阁请沈清漪的人正是她。

      沈清漪顺着她指的方向,也看见了桌子上的药包。

      说实话,乍听说赵深来给自己送药,沈清漪颇觉意外。

      一直以来,她和赵深之间的关系,比起夫妻,她更像是赵深的下属。只不过自己这个下属的职责,是帮赵深照顾家人,料理家世,免除他的后顾之忧。

      抛开感情不谈,作为上司的赵深还是十分大方的,该升职的时候毫不犹豫给了她后位,该给钱的时候,也从不曾在财物上亏待过她。

      可也仅此而已。

      上辈子,姑母索要高祖父的墨宝不得,沈清漪另贴钱给姑母去买别的礼物,赵深得知后,很快便把钱补给了她,甚至为了补偿她在姑母那儿受的委屈,还多给了她一笔。

      可除了钱,却连一句抚慰的话也没有。

      赵深会特意承欢父母膝下,会耐心教育弟妹,却几乎从不会在她身上花费半分心思。

      照上辈子的情形看,赵深能让仆从把药送来已是难得,绝不会亲自来送。

      沈清漪的目光又滑向一旁碧翠清透的窗纱。

      重生后,不但赵深变了,连沈父对她也似乎格外宽容了起来。今天她这样闹,沈父竟然还愿意留她用饭。

      上辈子,即便是在赵深升任大理寺卿之后,父亲也从没有像今天这样,在她面前忍气吞声过。

      也是奇怪,上一世她努力做贤妇孝女,却总是被忽视敷衍,现今她不贤良也不恭顺了,反而得到了重视。

      这算什么?
      会哭的孩子有奶吃?

      沈清漪心中嗤笑一声,转头吩咐蕊珠道:“这里应该还有我的旧衣裳,找一套能穿的,我要把身上的这件换了。”

      她并不在意赵深和她姐姐怎么样,但沈清澜身上那套和她一模一样的衣裳,却让她很介意。

      她和姐姐本就长得相像,若是再做相同的打扮,不熟悉她们姐妹的人,难免会错认。为了避免不好的误会,她们还是不穿相似的衣裳为好。

      蕊珠依言,很快便找来了一套缕金的大红袄裙。

      之前因为赵深常不在家,沈清漪不好打扮得太过艳丽招眼,日常穿着便以素雅为主,倒是久不穿这么鲜亮的衣裳了。

      这厢她才把衣服换好,赵深已追了过来。

      赵深甫一进屋,便见沈清漪换了衣裳。

      金红都是重色,穿在沈清漪身上却毫不喧宾夺主,反衬得她越发秾丽,色若春桃。只是往常那双总是温和带笑的眼睛,此刻却平静到漠然。

      赵深一边看沈清漪,一边开口解释道:“方才亭子里,沈大娘子险些摔进湖里,我才上前扶了她一把,仅此而已。”

      沈清漪才不信是“仅此而已”。

      赵深从不是会怜香惜玉的人。

      一次路遇大雨,孙家小娘子的马车坏在了半路,想要借赵深的马车一起回城。赵深却以要避嫌为由,只答应回城后,会通知她家里人来接她,便策马扬长而去。事后,姑母为此还来伯府抱怨了一回。

      孙家是赵深的亲姑丈家,赵深尚且如此无情。若今日亭子里要摔倒的是别人,赵深才不会好心去扶,最多呼唤下人把掉进湖里的人捞上来罢了。

      姐姐在他心里到底是不同的。

      但沈清漪并没有拆穿,反而十分大度道:“二郎无需解释,我也是信你的。况且,我姐姐也绝不会给人做小老婆的。”

      沈清漪暗示赵深,想要她姐姐,便快些同自己和离,才好让出正妻之位。

      赵深却眉梢一扬,说道:“你吃醋了。”

      沈清澜穿了和沈清漪一样的衣裳,沈清漪回屋立刻就换下了自己的,可见她对亭子里的事并非毫不介意,想来是怕他难堪,才不肯当着外人的面发作,甚至私下里也说不出一句重话。

      但到底还是介怀他和沈清澜过于亲密,此刻才会半遮半掩地温言劝告他——他已是有妇之夫,和沈清澜之间是绝无可能的。

      如此既顾及了他的脸面,也告诫他便是真对沈清澜有什么心思,也早早打消为好。

      真是既贤淑又聪慧。

      只是人常说慧极必伤,这样处处委屈自己为别人着想,时间久了,难免郁结于心,病也因此来了。赵深便又说道:“下次你若再遇到什么委屈或不满,只管直接说出来,不必顾东顾西的,反委屈了自己。”

      沈清漪:?

      她主动给赵深递台阶,赵深不就坡下驴也就罢了,却反说她吃醋。

      沈清漪蹙起眉头,忽然想到赵深刚进门的时候,盯着自己的衣服看了半晌,猜他或许是因此误会了,正要开口解释,却忽听见门口处响起沈清澜的声音:“今天的事都是我不好,妹妹不要误会了二郎。”

      话音落下,沈清澜已款款走进屋内,她目光在赵深和沈清漪身上扫了个来回,满脸歉意地向沈清漪解释道:

      “都怪我自作聪明,前头闹出沈家骗婚的事,我怕你会因为赵家当初求娶的人是我,而对我或二郎心生芥蒂,便自作主张,故意今日假扮作你,以试探二郎。

      “虽是个糊涂主意,可二郎一眼就认出了我,只肯远远地和我说话,除了见我要摔倒扶了我一下外,并无半点越矩之处,足以说明他对我并没有什么。否则,那样的情形下,他早趁机做些或说些什么了。

      “我想,妹妹今后也能去疑了。只要咱们姐妹之间、你和二郎之间,都还能和从前一样,妹妹此刻就是生气骂我,我也心甘的。”

      她语气诚恳真挚,听得沈清漪却只想冷笑。

      她的夫君和姐姐行为越矩,她装聋作哑,表示不介意,只想揭过此事便罢。可一个说她吃醋,怪她有话不直说,一个明知道自己行为不妥,却说是为她好。

      真是为她好吗?

      在外人看来,沈清澜待她确实很好,有时甚至比沈父沈母还要周到。可谁又能想到,当初那碟醋糕,便是沈清澜让她做给沈父的呢。

      彼时她才回到沈家,沈母因为心有愧疚,恨不能对她十二分好,以弥补之前不能陪在她身边的缺憾。

      沈父虽觉得她粗鄙,但还是请了先生来教她诗书礼仪,她学习得十分认真,先生常在沈父面前夸她进步很快,渐渐的,沈父也会夸奖她几句。

      直到一日,沈清澜告诉她,沈父最近胃口不好,听说太原的醋糕很出名,便建议她为沈父做一份。

      那时她对沈清澜毫无防备,只当她确实是个好姐姐,却不防正是那一叠醋糕,让她彻底被沈父厌弃,连沈母因怕触怒沈父,待她也不如先前亲近了。

      事后,沈清澜解释说,她只是在同自己开玩笑,以为自己在做糕之前,会再问问沈母,自然就能知道家中忌讳。她甚至还要替沈清漪去沈父面前解释。

      沈清漪拦下了她。

      以父亲对姐姐的信任和疼爱,姐姐此时去解释,父亲非但不会相信是实情,反觉得是沈清漪为了逃避责任,故意让姐姐为她撒谎,只会更加厌恶她。

      多年来,沈清澜虽然只对她做过这么一件恶事,但就只这一件,便让她在沈家几乎没了立足之地,偏还有苦难诉。她曾私下同沈母解释过此事,竟连沈母都不信。

      要说沈清澜当初不是故意为之,沈清漪同样不信。甚至,沈家骗婚的事,她也怀疑姐姐是否早就知情。

      沈清漪甚至又想到上辈子自己死前的那些流言,说沈家骗婚乃她一手谋划。若没有沈母替她认罪,只怕等她死后,一切死无对证,她就真成了故意抢夺姐姐婚事的恶毒继妹。

      届时,赵深必然对她好感全无,加之他又对姐姐有情,两人再续前缘,简直顺理成章。

      沈清漪很难不怀疑,那些流言也与姐姐有关……

      想到这儿,上一世那些刻意被她淡忘的愤懑,不觉又翻涌了起来。

      不是说她吃醋吗?那就让他们好好见识一下真正的妒妇。

      沈清漪望向赵深道:“方才二郎让我有话不要憋在心里,那我就直说了。你之前说过,凡事要看蛛丝马迹,旧日的蛛丝马迹可比说出口的话可信多了——要说旧日,你从没有像今日这般主动关怀我,亲自来给我送药,这次却忽然来了,要我怎么相信你是真的来给我送药,而不是假借送药之名,来会姐姐?”

      不待赵深反应,她又转向沈清澜道:“方才也不止我一个人看见姐姐和二郎抱在一起,即便我理解姐姐的好心,外人却未必理解,传出去,难免会有不知情的人说闲话。不过,既然姐姐要为我去疑,我倒有一个不会让人误会的好办法。

      “索性趁着大家都在,不如二郎今日就此立誓,发誓此生都不会与姐姐有瓜葛,便是我死了,也绝不会再娶姐姐为妻。如此,不但我能去疑,外人也不会再多说什么。”

      此言一出,屋内的气氛霎时滞了滞。

      众人神色各异地看向沈清漪。

      若说为了去疑,逼丈夫发誓自证清白,也算无可厚非,可是连死后的事都要管,未免醋意太过,也太咄咄逼人了些。

      家风严苛的人家,或是遇到像赵家姑母那样的长辈,仅凭这句,便可以七出之名把沈清漪休了。

      只是沈清漪的要求虽然无礼,却也让人不好拒绝——此时若反驳,倒显得赵深心虚,确实和大娘子有什么了似的。

      沈清漪直直地望向赵深,等待他的答复。

      既然都说自己清白,她倒要看看赵深敢不敢发誓,若发了誓,将来这对命中注定的佳偶还能否会在一起。

      然而不巧的是,她还没等到赵深的反应,倒先等来了伯府的仆从。

      对方急匆匆跑进来回禀道:“皇上急召二郎进宫,传旨太监此刻正在伯府候着,二郎快些回去吧!”

      来人催得急,宫里的事也着实耽误不得,赵深只能先回伯府领旨,原本极好的逼赵深立誓的机会,便这般不了了之了。

      赵深和姐姐果然是天定的一对,外人无法破坏吗?

      沈清漪忽然觉得没意思极了。

      虽然赵深走了,她还可以要求姐姐发誓,但此刻她却没了再追究的心思,只对还在屋内的沈清澜道:“方才我只不过是开个玩笑罢了,今日的事我并没有放在心上,姐姐且自便吧。”

      沈清漪直白地送客,沈清澜自然不好再留,又看了她一眼,便同婢女素芝一起去了。

      待主仆二人走远了,素芝忍不住不满道:“当初二娘还是借着娘子的声名,才嫁去的赵家,这会儿她反在娘子面前呈起威风来了。娘子今日好心为她去疑,她不领情也就罢了,竟还逼人发誓,故意给娘子难堪。

      “真是下九流里混出来的,自己不干净,看别人也觉得脏……”

      沈清澜却打断她:“你真当我那么好心吗?”

      素芝被问得不解,犹豫着住了口。

      沈清澜无趣地睨了她一眼:果然自己还是更喜欢二娘那样的机灵人,至少说话不用多费口舌解释。

      她今日假扮二娘,确实是为了试探赵深,但却不是为二娘去疑,而是为她自己。

      沈父虽出身诗礼之家,却最市侩不过。当初他把赌注压在赵深身上,如今赵深虽没能升官,却也算得上是皇上跟前的半个红人,沈父自然对他越发看重。

      而赵深又极其看重二娘,不但愿意用官职为她免罪,又把高祖父的墨宝交给她随意处置。

      赵深看重二娘,表明他将来也会同样看重沈家,沈父自然更添一层满意,也会更加倚重二娘。

      今日的那一斛南珠就是沈父的示好。

      要知道,往常家里得了什么好东西,可都是尽着沈清澜先挑的。

      沈清澜并不在乎那一斛南珠,她在意的是,沈父自觉赌中,有了赵深这个好女婿,便要把自己随意发嫁出去。

      翻过年,她就要二十三了,花期已快过了,又有克夫之名,对于一心想用儿女婚事攀附权贵的父亲来说,可利用的价值已远不如二娘。

      而父亲对待没价值的人,向来狠心,端看二娘昔日在沈家的处境便可见一斑。

      若是骗婚的事还没抖落出来,沈父顾忌事发后赵深会追究,对待她的婚事或许还会更谨慎几分,人选至少要是赵家不能或者不便追究的,届时事发,才好周旋。

      可如今骗婚的事早早被抖落出来,沈父再没了顾忌,只怕要不了多久,沈父就会随便再为她选一位未婚夫,好尽早把她这个砸在手里的女儿打发出去。

      她必须尽早打算。

      沈清澜今日试探的,实际是赵深对自己的态度,以及当年的旧事,赵深是否已经知道实情。

      早年赵深在沈家求学时,与二娘有旧,大约两人交情还不浅,赵深从沈家离开时,特意让人给二娘送了份重礼,只是自诩从没认错过人的人,最终却把礼物送到了沈清澜手中。

      赵深与二娘成亲已有两年多,却至今没把此事说开,可见两人的关系,也并没有表面所见的那么好。

      这结果对沈清澜来说,不好也不坏……

      沈清澜边走边想,已往前走出了好一段距离,素芝才像是终于反应过来,说道:“娘子的婚事至今没有着落,赵二郎眼见着却前途无量,娘子是想再从二娘手里把婚事抢回来?”

      “抢?”沈清澜扭头反问素芝,“你是觉得我不如二娘,所以只能‘抢’她的东西?”

      “当然不是,”素芝急忙解释道,“她怎么能和娘子比,她一个……”

      “你一个下人,好歹也该有点眼色,”沈清澜打断她,警告道,“不管怎么说,二娘都是我妹妹,别再叫我听见你数落她的不是。”

      素芝两次出声,却两次都惹了沈清澜不快,便再也不敢多说什么,只是心里越发疑惑:大娘子说自己没有好心,却又不许人说二娘的坏话,到底对二娘是喜欢还是不喜欢呢?

      自从上次大娘子承认骗婚的事她也有份后,自己就越发看不懂她了……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4章 妒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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