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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笑脸 ...

  •   自赵深被召进宫,一连两天都没有回家,只让人回府传信不必担心,便再没了音讯。

      沈清漪对此早就习惯了,倒不觉有什么。

      从沈家回来后,她既不用晨昏定省,也不用再管家事,倒是刚好有时间查看带回来的那些孤本。

      因前朝战乱不断,许多传世的书籍都在乱世中遗失散落了。沈高祖花费毕生心血,才和门生弟子们搜集整理出了三千多册孤本。

      这些孤本中,有纸质的书册,也有书简卷帛,甚至还有刻着特殊符号的龟甲。

      书的内容,除了经史子集外,还有许多旁门杂书,譬如游记、农桑、经商、炼丹、观星等等。沈清漪甚至还在沈父给她的孤本中,发现了一卷记录在竹简上的《毒经》。

      虽叫《毒经》,讲的却不是如何制毒,而是记录了自然中存在的毒虫毒草毒蘑菇、甚至于霉烂的饭菜,这些毒物毒性如何,食之会出现何种症状,以及如何解毒等等。

      不过可惜的是,超过一半的毒物都没有解毒之法。而且越是剧毒的毒物,服下后,显现出的症状就会越剧烈。

      沈清漪粗略扫过全卷,正要搁开,稍后再细看,却忽然在书简末尾处,瞥见了一处长长的刮痕。

      书简上有几行字被人用刀刮掉了。

      刮痕看起来还很新,与周围竹片陈旧的颜色迥异,应是最近半年或是一年内才被刮掉的。

      沈清漪触碰着凹凸不平的刮痕,心下一阵疑惑。

      虽不知被刮掉的是什么字,但看刮痕前后记录的都是剧毒之物,不难猜到被刮掉的也是一种剧毒。

      她带回的这些孤本,都是沈父随意捡给她的,在此之前,它们一直被珍藏在沈家的经纬阁中,能接触到的人并不多……

      沈清漪沉思片刻,单独把那卷《毒经》挑了出来,又从其他自己大略检阅过的孤本中,挑出了几十册经史子集相关的,让人装箱,次日一早,亲自带去了平康坊的鸿砚书斋。

      鸿砚书斋是沈清漪舅舅家的产业。

      沈清漪并没有收藏这些孤本的打算,而是要把它们送去书斋刻板刊印,散播出去。

      到时也让沈父看看,这些孤本不但她能看得,全天下的人,不论工商庶民也都看得。

      次日出门前,沈清漪着人告知了谢夫人一声。

      彼时,谢夫人正和大夫人一起,在上房伺候老夫人用早膳。

      大夫人闻听到,便说:“二郎说清漪身子弱,这才免了她在长辈跟前晨昏定省,可这几天,我见她又是回娘家又是出门的,也没有虚弱的样子。我看二郎未免太心疼她了,知道的说是她娇贵,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夫妻俩眼里没有长辈,轻狂不孝呢。”

      谢夫人睨了大夫人一眼,知她这番话意不在沈清漪,而在指责二郎。

      因早年老夫人想把大夫人说给伯爷,却没成,妯娌俩本就不怎么和睦,后来大夫人生下大郎,虽非嫡出,却是长孙,又因二郎并非伯爷亲生,却占了嫡出的名分,大夫人时不时便要挤兑二郎几句。

      谢夫人并有立刻为赵深和沈清漪辩解,反而劝大夫人道:“大嫂不好这样指桑骂槐的。

      “虽然大郎媳妇新婚刚过,就随大郎去了任上,夫妻俩只顾自己的小家,这些年几乎没在老夫人跟前尽过孝,比尽心尽力伺候老夫人两年却要歇小半个月的清漪更不如。但为人父母的,向来是只要儿孙过得好,自己便也好的,况且咱们又不是用不起丫鬟婆子的人家,也不缺他们伺候,所以当初老夫人才会同意大郎媳妇跟去任上。

      “这是老夫人怜惜孙子孙媳,就像怜惜二郎清漪一样,免了清漪的晨昏定省,是为让他们小夫妻多亲近,好早日生下子息。这原是长辈的一片慈爱,大嫂何必这样含沙射影,借二郎夫妻骂大郎不孝顺呢。”

      自己哪里有含沙射影指桑骂槐?

      大夫人那番话,明明是说赵深夫妻不孝,倒是谢夫人信口雌黄的本事了得,硬要把她的话曲解成是在骂大郎。

      三年前,大郎外放做官,大夫人怕他独身在外,身边没个知冷知热的人照顾,难以周全,便求了老夫人,许大郎媳妇也跟去任上。

      若论尽孝,这些年大郎夫妻加起来,都不如一个沈清漪。

      若眼下沈清漪有一分不是,大郎夫妻就该有三分。

      大夫人虽恼谢夫人胡说八道,却也不好辩驳,更不好再提沈清漪孝不孝的事,只勉强扯出一个笑说:“不但老夫人盼着二郎和清漪能多亲近,连我也盼着他们能早生下个一男半女,但我怎么听说,自打二郎从淮南回来,他们一直都是分房睡的?”

      “都是太医交代的。”谢夫人一边从婢女手中接过茶盏,亲自捧到老夫人面前,一边又随口道,“兴许是个庸医吧,大嫂用眼睛都能看出来清漪身体康健,王太医却又是开药又是嘱咐不可操劳、暂时不便同房的,竟连大嫂也不如的。”

      这话分明说的不是王太医医术不好,而是在嘲笑大夫人自作聪明。

      大夫人登时又羞又愧,正要再开口,老夫人却打断两人道:“好了,一大清早就吵的我头疼。”

      两人只好都住了口。

      老夫人又对谢夫人道:“既然清漪病着,眼下不便照顾二郎,你便把我身边的如画带去,今后就让她在二郎身边伺候吧。便是清漪病好了,她和二郎两年无所出,也该添个侍妾了。如画的模样和性情都是极好的,并不辱没二郎。”

      给儿子孙子身边塞人,这是老夫人惯用的手段。

      谢夫人其实也有意要为赵深挑个侍妾,好分分他的心,免得他对沈清漪宠爱太过了。但她哪里敢要老夫人调.教出来的人?若对方和姑太太一样刁歪,还不闹得全家鸡犬不宁。

      谢夫人便道:“老夫人的人自然是极好的,只是二郎才从淮南回来,小夫妻家正小别胜新婚,哪里容得下别人?这时候让如画过去,怕是会委屈了她。”

      老夫人哪里不明白她的心思,冷笑道:“她一个奴婢,有什么好委屈的?还是你嫌弃她是我的人?”

      “媳妇岂敢。”谢夫人实在推辞不得,伺候过老夫人,只能带着如画去了。

      大夫人也要跟着退出时,却被老夫人叫住,问道:“我隐约听说你大妹妹前几天回来过一趟,却没来见我,最后是哭着离开伯府的,这是怎么回事?”

      “这件事我虽不在场,倒是知道些原委。”大夫人见四下没有外人,便把沈清漪回沈家那日,姑太太如何气势汹汹地来找沈清漪讨说法,又如何被沈清漪言语羞辱,一五一十都说了。

      老夫人当即重重地把茶盏磕在桌子上,怒声道:“好啊!他们这样欺负玉容,却还瞒着我,这是当我已经死了呢!”

      “姑母别动怒。”大夫人一边为老夫人顺气,一边口里继续说道,“我还有一句话,姑母细想,二郎媳妇之前多恭顺的人,怎么可能无缘无故性情大变,连长辈也敢顶撞?说不准她是受谁指使,拿她当枪使呢。”

      这府里一向和姑太太不和的只有谢夫人,也只有谢夫人,才能指使得动沈清漪。

      老夫人却冷眼看向大夫人:“你难道不是也在拿我当枪使吗?”

      大夫人被戳中心思,红着脸说不敢。

      老夫人冷哼一声:“别把人都当傻子!不过,这家里也确实该好好立立规矩了,否则一个个都要翻了天了!”

      *
      另一边,在大夫人向老夫人告状的时候,沈清漪已经到了城南的平康坊。

      平康坊内不但达官贵人的宅邸多,也多勾栏瓦舍,亦为风流荟萃之地。也因此,赵三郎每每从国子监逃学,便会来这里鬼混。

      入坊再走不远,便是曹家的鸿砚书斋。

      书斋掌柜是曹家的老人,姓于。于掌柜一见到沈清漪,便立刻迎上前,习惯性地唤了声:“大娘子。”

      因舅舅膝下只有两个儿子,沈清漪住在太原的时候,曹家上下便都称呼她大娘子。

      沈清漪与他寒暄了两句,便把带来的孤本交予他,吩咐道:“这些书都是高祖父留下的孤本,你让人加快刻板,全都印出来,放在书斋里售卖。若有人来买,只收他们纸墨的费用,到时账上缺的钱,只管去伯府找我要。”

      沈清漪只为把这些孤本散播出去,并不为赚钱。但若一分不收,白往外送书,只怕那些从不读书却贪占便宜的人也会来领,反糟蹋了书籍,这才设置下门槛,只收取纸墨的费用。

      于掌柜听说沈清漪带来的是沈圣人的收藏,不由讶异道:“这样的好书,大娘子该好好珍藏才是,怎么反拿出来贱卖?”

      他之所以如此说,并不是不想为沈清漪卖书。

      如今世人推崇世家,像周家那样绵延百年的豪族,便连皇室也要敬畏三分。

      世家之间,说起各自的底蕴,头一个比的是族中都出过什么圣贤,第二比的就是家中的藏书,恨不能把这世上的所有学说技艺全都自家独享,这样才能彰显尊贵,也能保证自家不可撼动的地位。

      然沈清漪却要把手中的孤本卖出去,实非明智之举。

      沈清漪却道:“既然古人著书立说,自然是想把他的学说传播出去,让更多的人看见。我想高祖父于战乱中搜集这些孤本,也是为把它们更好地传扬出去,而不是只被谁珍藏。”

      “说得好!可惜那些世家全都自私自利,不及阿姊万分之一。”

      楼梯处忽然响起一道喝彩声,沈清漪循声望去,发现说话的人竟是舅舅的次子曹敏行,登时惊喜道:“二郎?你何时到的长安?”

      于掌柜看见曹敏行,懊恼地拍了一下自己脑袋:“看我,只顾惊讶这些孤本,竟忘了告诉大娘子,少东家是昨个到的。”

      他又说道:“大娘子的事,我会加紧办好。只是钱的事,大娘子千万别再提了,东家只怕大娘子钱不够花,每年叫我给大娘子送钱,大娘子却从不肯收,东家已经几次怪我办事不利,我若再收大娘子的钱,东家可要把我扫地出门了。况且,书斋售卖沈圣人的孤本,消息一旦传出去,书斋必定名声大噪,自然也能跟着受益,这是多少钱也买不来的。”

      说完,于掌柜便识趣地带着孤本退下,免得妨碍他们姐弟叙旧。

      沈清漪上次见到曹敏行,已经是一年多前的事了。眼前的曹敏行看着好像又长高了,人也越发俊朗,已经没多少小时候总黏在她身边的影子了。

      但这并不妨碍他们亲近。

      上一世,曹敏行没能参加她的封后大典,舅父舅母只说他是被事情绊住了脚,但沈清漪见他们辞钝色虚的样子,总觉得他们有事隐瞒自己,本打算等典仪结束再细问,谁知却一病不起。

      如今见曹敏行好生生地站在自己面前,沈清漪更觉欣喜,眉眼间都是笑意。

      曹敏行道:“前些日我在长安附近帮家里查账,偶然间听说了沈家骗婚的事,实在不放心阿姊,便匆匆赶了过来,才已从于掌柜那儿得知阿姊没事了。”

      他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失望,但又很快朝沈清漪笑道:“好在只是虚惊一场,我还给阿姊带了许多礼物,阿姊随我去楼上看。”

      说着,便要像小时候那样去扯沈清漪的衣袖,却被沈清漪躲开了:“已经长大了,怎么还毛毛躁躁的?”

      说话间,两人去到了二楼的厢房。

      沈清漪先问了舅父舅母以及表兄好,随后又说了几句闲话,曹敏行便让人抬过来两口大箱子,当着沈清漪的面打开,里面装的都是要送给她的胭脂水粉,头面首饰,狐裘大氅之类,还有各地的土仪。

      曹敏行特意捡出一根栾花形状的玉簪,想要亲手给沈清漪戴上,又想到她之前的躲避,最终还是又放了回去,转而拿起一旁的土仪道:“这些是我去淮南时买下的土仪,我听说姐夫也才从淮南回来,倒担心有没有买重了的。”

      赵深并不是体贴的人,几乎很少送沈清漪礼物,沈清漪这次也没有收到他的土仪。

      但为了不让曹敏行多想,也为了不让舅舅舅母担心,她少不得掩饰道:“你姐夫在淮南忙着查案,一个人恨不能劈成两个人用,哪里有时间买这些。”

      曹敏行挑了挑眉:“就算不能像我一样亲自为阿姊挑选礼物,吩咐下人们去采买也是可以的,姐夫却连吩咐一声的时间也没有,看来是真的很忙呢。”

      沈清漪扯出一抹完美的假笑:“先前他是忙了些,但他已经答应我,今后会留在长安好好陪我的。”

      只是,虽然赵深当时承诺得信誓旦旦,自打上次进宫,他却已经三天没回家了……

      为了避嫌,沈清漪两人在厢房是敞着门说话的。

      沈清漪并不知道,她和曹敏行的这番话,被人一字不落地记录下来,很快被送到了她口中三天没回家的人手里。

      与城中贵妇们交好的冯道姑,原是白莲教的孽党,赵深这三天之所以没有回家,便是在搜捕她的同党。

      赵深也并非特意让人监视沈清漪,大理寺要监视的人本是曹敏行,沈清漪恰好遇上他,这才会一起出现在记录上。

      想到沈清漪,上次自己在沈家没有发誓,便直接来了宫里,还不知她气得怎么样。

      虽然那天沈清漪有些咄咄逼人,赵深却也能理解她的醋意,赵家一开始求娶的不是她,她又恰好撞见自己和沈大娘子举止亲密,难免会多想。

      说到底,都是因为她太在意自己了……

      赵深一心二用,一边心里想着事,一边翻看手中曹敏行的记录。

      一开始,他面色还算平静,在看到曹敏行意图拉扯沈清漪衣袖时,眸色微微沉了沉。再往下,又看到曹敏行给沈清漪送了两大箱的礼物,在读到那句阴阳怪气的“连吩咐一声的时间也没有,看来是真的很忙呢”时,眉心终于忍不住蹙了起来。

      直到看到沈清漪言语维护他,赵深眉心才要舒展开,却又在下一瞬,忽然皱得更紧了。

      他目光飞速掠过记录中的,“二娘目露喜悦”“二娘嘴角含笑”“两人言谈甚欢,二娘数度失笑”等语。

      赵深忽然意识到,沈清漪已经许久没对他笑过了。

      确切地说,自打他从淮南回来,沈清漪就没给过他一个笑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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