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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三章(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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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色四合,残光吞噬一片天地。
邺京的东南方向有一座高耸矗立的银桑楼,门前的流苏树开得正盛,如一柄银色折伞罩下来,繁花如霜似雪,馨香四溢。
姜怀瑜蹑手蹑脚地走过门前的鼓楼,先是躲在流苏下观察里面的情况。粗大的树桩正好遮挡他的身形,方便他寻找目标。
过了一会儿,他没看到其他人影,定了定心神,转瞬径直向楼里跑去,就在马上就要穿过后院的中庭时,他已然望见近在咫尺的房间,却听一侧忽然传来一道冷冽的嗓音,冷喝道:“站住。”
姜怀瑜心中一凉,脚步不受控制地停了下来,但迟迟没有转身,遮遮掩掩地想要捂住额头上的伤口。
然而他这点小动作根本逃不过姜枕的眼睛,只见她缓缓走近,停在他身后,沉默片刻,才肯定地说道:“受伤了。”
姜怀瑜当然晓得什么事都瞒不过她,但他并不想无端给她添麻烦,当即把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不过一想到方才的事,心中却还是感到委屈不已。
忽然间,一声轻叹从背后响起,紧接着,头顶上忽然感到一阵暖意。
姜枕的手覆在上面,片刻后,轻轻摩挲着他的发顶。
他捏紧手中的瓷瓶,眼眶一热,心里那点委屈也随之消散了。
今天他虽受了伤,但心情却比以往好了不少。
姜枕没有苛责,也不再追问,只是轻声道:“换件衣裳再出来。”
“嗯。”他头也不回地跑进屋里,在身后反手关上门,直到只有自己后,他才松了口气。
换好衣衫后,他就安静地等人敲门。
不到一盏茶的工夫,闻玺托着药匣走进来。见到姜怀瑜坐得方正,目光移向他的伤口,不禁皱了皱眉,“又是李家臭小子?”
姜怀瑜不答也不动,知道自己一旦应了,他肯定马上跑到姜枕耳边告状。
这已经是不知多少次了,前几次都在暗处,可今天,就伤在他的额头,怎能不让人生气?
闻玺心疼地望着他,知道他的脾气,死倔着不会说实话。两人大眼瞪小眼,末了,自己只能叹息一声,他妥协了。
他打开匣子,却见姜怀瑜不知从哪里掏出一个瓷瓶,期待地看着自己,询问道:“今天能用这个吗?”
闻玺一怔,“你这是哪里弄来的?”
姜怀瑜想起今日那人轻甲在身,后面跟着一队卫兵,一看就非富即贵。他不想平添麻烦,含糊其辞地说是一个朋友给的。
“你哪个朋友?我怎么没听过。”闻玺紧接着追问,自己从未听过他有相熟的朋友,小小年纪能称得上朋友的,想必同他关系应该不错。
一想到这,他就起了心思,势必要打破砂锅问到底。
姜怀瑜又不傻,知道他的心思,说完之后就抿嘴不言,只把瓷瓶朝他推了过去,意思很明显,你究竟用还是不用?
闻玺一瞧他这么固执,彻底拿他没有办法。这孩子也不知道像谁,他不想说的,就是拿火钳子也敲不开他的嘴。
大概是受了他娘的真传,一个姓氏出不来两个人,都一个倔脾气。
他打开瓷瓶嗅了嗅,又倒了些在掌心上看了看,确认药粉没有问题,这才放下心来,然后专心地给他上药。
姜怀瑜眉眼一展,小脸不复方才那般落寞,乖乖地伸了脑袋过来。
闻玺暗笑,到底是小孩子,眨眼间就忘了方才的不悦。
夕阳渐渐隐去,很快天色暗了下来,银桑楼外灯火通明。即使少了莺歌燕舞,但楼外却依旧保持银桑楼惯有的张扬之色。
整个京城之中,它依旧是最大的牌坊。
按姜枕的话来说,无论现下多冷清,楼庭的灯火排面是断不能少的。
晚膳时,所有人聚在桌前。
姜枕拄着下巴,时不时地盯着姜怀瑜的脑门望一眼,对面那小子浑然不觉,自顾自地大口吃肉,一连吞了五六块。
一桌子的姨娘们顿时惊住了,要知道每次他受气回来,是连饭都吃不下的,今儿可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胃口大开。
他们的目光总是下意识地看向他裹着纱布的额头,真是既心疼又欣慰。
索性,所有人都停下筷子,看他欢吃起来。
姜枕也觉得奇怪,但秉持着作为娘亲不过问的原则,她还是默默咽下了一肚子疑问。这是她同姜怀瑜约法三章的一条,也不知当时自己抽了哪门子疯,非要还给他一番自在天地,以至于到现在有疑问都不敢自己开口问。
自作孽不可活,她今日算是知道了。
瞧了片刻,周遭一圈子人也没个开口的,她按捺不住心底的疑问的火苗,于是便怂恿一旁的青枝去问。
青枝被逼得没法子了,在众人期待的眼神中,清了清嗓子,笑盈盈地开口道:“哟~咱们小公子今天是有什么开心事儿呀?这肉都吃半盘了。”
众人听后顿时看向姜怀瑜,后者抿了抿嘴唇,迅速扒拉完白饭,腾地站起来,“我去温书了。”这话是对着姜枕说的。
姜枕一怔,似是没想到他能避而不谈,回过神来立刻回道:“哦,好,你去吧!”
等他离开,众人同时看向青枝,埋怨她开口问得晚了些。青枝委屈地反驳道:“你们不问,叫我问,还嫌我!”说着,白了他们一眼,“哼,一群胆小鬼。”
众人脸色微窘,他们确实不敢。姜怀瑜是他们看着长大的,小时候是胖乎乎的可爱团子,还会奶声奶气地叫她们姨娘,说话更是讨人喜。
可如今长到七岁,不但轮廓精简,性格也老成了不少,特别是自打他去私塾之后,更是大不同,有时竟无形中有了些压迫感。
大家已然把他当成小大人看待,有时候说话也会顾及他的想法。
姜枕对他谈不上什么精细管教,到了年纪就读书,该学学该玩玩。可是他好像只对读书感兴趣,斗鸡走狗对他来说都是纨绔子弟的东西,压根看不上。
书院是邺京最好的,夫子是她精挑细选的。她能给的都给了,除了给他一个爹。
然而,这学上得着实让人恼火。
姜怀瑜从不隐瞒自己的身份,可这偌大的京城,风言风语一传十,十传百,很快就知道他娘亲的背景,导致姜怀瑜三天两头地被同院欺负。
她心里清楚,都是因为自己的身份。
邺京的银桑楼,二十多年了,始终在京城有一席之位,谁人不知谁人不晓?
这些年,枕娘子的名号更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人人有求于她,却也贱视她。
她当然知道总是欺负姜怀瑜的那几名稚子,只是苦于没有由头。
她叹了口气,扒拉着盘子里的菜,猛地想起什么来,忽然问道:“我记得,李府前日采购了不少东西?怎么?要办庆宴?”
闻玺点了点头,“他家那个混账小子生辰,过两日便是。”接着,含在嘴里的肉还没来得及咽下去,瞬间抬眼看她,“你不会是.....”
姜枕听后眼睛一亮,片刻后,蓦地甩掉筷子,脸色一沉,冷冷地说道:“索性无事,不如去瞧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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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夜,卫停雩刚进国公府,就被老国公传唤过去。
爷孙俩在书房相见,老国公靠着椅子,神色肃穆地盯着他。
三年不见,老国公两鬓的白发多了不少,但精神依旧矍铄,见到卫停雩第一句话就是:“跪下!”
卫停雩二话不说脱下轻甲,扑通一声跪了下去,压根不带任何犹豫。
“孽子,三年了,就不知道回来看看?”卫戎肃容厉目,卫停雩依旧还是面无表情,一副你要打就打的模样。
“回话!”卫戎气不打一处来,上前踢了他一脚,卫停雩反倒两膝分开,立住保持身形不倒。
他挺直了腰杆,大气凛然的回道:“以身为国,心无二用。”
卫戎被他的这番义正言辞的屁话给气笑了,呛声道:“胡诌乱扯,你当老子三岁小儿?”
话落,老国公咳嗽了一声,卫停雩虽未动,但余光却看向眼前之人。
场面变得剑拔弩张起来,一个站着气得半死,一个跪着倨傲不屑。
卫停雩的嘴像焊了烙铁,死死地闭合在一起。任凭你怎么生气,他自岿然不动。
卫戎气得吹胡子瞪眼,一旁的老管家-忠叔连忙上前搀扶他,小声道:“少主,你就认个错!老太爷也是盼你回来,这怎么刚到家就要打起来了。”
老国公心知肚明,卫停雩就是头倔驴,不撞南墙不回头的主儿。念着他刚从战场回来,也是九死一生,终究是有些心疼,心一软,便收回了欲要落下的拐杖。
他虽然依旧板着脸,但语气已然变了。
卫戎轻咳一声,“行了,刚刚李勤府上送来了邀帖,两日后的庆宴你必须去!”说着又加重了语气。
“李勤?”听到熟悉的名字,卫停雩顿时精神一振,心下一合计,就答应了下来。卫戎见他突然这么好说话,着实吃惊不小。他既已答应了,肯定不会反悔。
老国公的目的已经达到,再留他在眼前看着心烦,摆摆手示意他赶紧走。
卫停雩见状忙不迭地拱手作揖,迅速退出书房。
转了个回廊,卫初跟过来,拿出李府的邀帖递给他。
卫停雩看了一眼,接着问道:“让你查的人查得如何?”
卫初立即回道:“姜枕,邺京人,有一子,是银桑楼的闺塾娘子。”
“闺塾娘子?”卫停雩倏然停下脚步,回头不解地看向他,“何意?”
话音刚落,卫初脸蓦地一红,支支吾吾地想了半天,折中意思解释道:“就是教未出阁的姑娘一些....一些闺中的技艺吧!”
“银桑楼从前主事的名唤宓晔,不过已经去世几年了,这些年转了性子,跟着公署一起,成了私塾教坊,专门教习一些娘子技艺。”末了,卫初又道:“当然也包...包括闺中技艺。”
卫停雩一怔,登时明白他所指的闺中技艺,连忙摆手制止住他,不自然地低声道:“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