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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二章(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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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沅二十一年,饶川谷大捷,沅帝赫连远命骠骑大将军卫停雩班师回朝,受赏封职。
卫停雩叩谢恩典,捧着圣旨站在原地发怔,秦居替他接过来,嘴不停地念叨,“圣旨来得也太快了吧!”
就像是早就准备好的。
卫停雩蓦地叹了口气,想起上次回京还是三年前,他跟祖父置气,这些年一直找借口不回,若不是今年突发的两国战事,必须回京述职,他彻底找不到拒绝的理由,只得答应。
况且,圣旨已下,他只能遵从。
卫停雩不愿回京,是因为老国公卫戎的逼婚。他今年已二十有七,尚未婚配。他的婚事不只卫国公操心,就连圣上也一直记挂在心。
放眼京城,家有闺女的王公贵族,谁不想和卫家结亲?偏偏这个卫停雩跟个木头似的,成天研究兵法打仗,对于自己的终身大事完全不上心。
他道:自己一个人惯了,什么儿女情长,对他来说都是累赘。
前些年,好不容易回一趟京,老国公高兴坏了,安排了三天的流水席,为的就是让他选一选心仪之人。他可倒好,连面都没露,连夜出京直奔边关。
老国公气得三天卧床不起,连沅帝听后都震惊了,亲自来看望。最后也没能换回一封卫停雩关心的家书。
从此,老国公也留了个心眼儿,不再光明正大地提此事,只等他再次回京,暗有其他打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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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的邺京,凉风习习。清明过后,稍有些回暖,却还是脱不下长衣外麾。
卫停雩一路走走停停并不急着赶路。反而是前来支援的兵部侍郎李勤脚程飞快,不消十日已经抵达京城。
回京的第二天早朝之上,李勤将战场描绘得有声有色,上奏邀功一个不落,沅帝一个高兴,给李勤赏赐了不少东西,听闻这之后的李家府门,都要被前来拜访的人给踏破了。
李勤一个北上,回来成了朝中新晋红人。
秦居收到暗探的消息气得狂吼,叫嚷赶着加快脚程回京,不想反被卫停雩按下。
不是不报,时候未到。卫停雩冷哼一声,这事儿才只是个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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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军队伍里,只有柳琥坐着马车,脚程比以往慢了不少。
她颇有些不好意思,掀开窗板,看着军中唯一的女副将-沈温言同样骑马前行,蓦地觉得是自己拖了后腿,便唤来秦居言道:“不若,妾也骑马吧!”
秦居蓦地瞪大双眼,铜牛似的眼珠子不敢置信地看着她,“娘子在胡说什么?”
他的娘子可是京中世家柳大夫的独女,早先未嫁于他时,独养深闺,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每天绣花弹琴,如今能随自己在军中吃苦已是不易,怎还能叫她骑马而行?况且,那马可不是谁人都能骑的。
柳琥见他断然拒绝,目光便不自然地看向沈温言。秦居顺着她的视线看去,心中顿时了然,连忙安抚她道:“你甭跟她比,那可是个窜猴儿,少主都奈何不了。她皮糙肉厚,禁造!”
见她还是不放心,又道:“夫人放心,你这马车是少主亲自嘱咐的,说是为了感谢。”说着双眼一眨,补充道:“况且,少主不是那么想回京,故意拖慢脚程!”
他话虽是对她说的,但是嗓门可不小,沈温言本就离得不远,吁的一声驾马走到马车一旁,厉声道:“说我什么呢?”
秦居哪里是她的对手,只得装糊涂地道:“哪敢啊?”
沈温言白了她一眼,然后看向车内的柳琥,倨傲地扬起下巴,悠哉地骑马越过去了。
对于这位沈温言,柳琥是知道的。
沈家长房嫡女,同她柳家一样都是书香门第世家,比她小了两岁,却是沈家唯一一名武将,虽是一介女流,如今成了玄嵬军的副将。
巾帼不让须眉,她在军中也是一名骁勇善战的将才。早先她担这个副将时,可是惹来朝中之人的不少非议。
她听闻,沈温言自小就喜欢往卫家跑,与卫停雩一同习武长大,受卫停雩之父卫匡的熏陶,一腔保家卫国的热血无处安放,三番五次的偷跑去边关参军。
女扮男装被识破后扭送回京,沈太傅几次禁足未果,都被她逃了出来,最后无奈只能听之任之,寄希望于卫停雩身上,嘱咐他好好看着沈温言。
柳琥那时还曾想过:若自己的名字跟她换换就好了。她从前同姜枕抱怨过,琥字寓意虽好,但听起来总有点像男子的名讳。
那时,姜枕眉眼一弯,笑着对她说:“琥珀之珠,那可是山君之泪,祥瑞之兆。等你找到了意中人,就是他手中的珍宝,夫妻定会和睦恩爱!”当时听后,她笑开了颜,顿觉无比受用。
想到姜枕,她心下一沉,也不知道她现在回京了没?
沈温言快步走向前面,朝前喊道:“你这次回去,怕是跑不掉喽!”她幸灾乐祸地看向卫停雩,“听说老国公都选好人了,一进京就抓你回去成亲!”
卫停雩忽地放慢马速,不慌不忙的反驳道:“你还是管好你自己吧!我可是听说沈叔已经准备好加粗铁锁了。”
“你!”沈温言气急败坏道:“那又怎样?”
卫停雩上下打量起这个比自己小三岁的妹妹,片刻后,两人不禁失笑。他俩半斤八两,这次回京肯定都没有好果子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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邺京外城,仅仅一里外地界,明晃晃地站了一群人。
车舆上金灿灿的明黄之色,正是出自帝王之家。
卫停雩勒停马,身后行军队伍跟着停下。他示意大军不要动,自己则翻身下马,一步一步走向来迎接的车舆队伍前。
沅帝身边的掌事公公-章春荣捧着圣旨一步上前,见到他整个人笑没了眼,用欢快的语调扬声道:“卫将军,你可算回来了!”
卫停雩拱手作揖,半跪在地上接旨。接着,身后齐齐地跪了一地,都在默声等待。
章公公也不废话,打开圣旨开始宣读。
抛去无用的赏恩之语,最后归结到一个重点:赶紧找媳妇成亲。
卫停雩低头不语,思量要不要拒绝这份旨意,没想到章公公不待他回答,便催促道:“卫将军快接旨,圣上特意交代,将军可不必进宫面圣,先回国公府看看老国公。”
经他这一提醒,卫停雩拒绝的话梗在喉间,只得先上前接旨。
目送着皇家宣旨的队伍离开之后,沈温言快步走到他身侧,“我先溜了。”说罢,立刻骑马消失在众人眼前。
卫停雩还来不及阻止她,只好叹了一口气,看向身后的秦居。
玄嵬军无法进城,只能在邺京城外的雍胜大营驻扎。
秦居领命安顿玄嵬军,而卫停雩带着一队亲兵先行进城。
甫一进城门,城卫纷纷让行,饶川谷大捷的喜讯传回京时,百姓们一直在关注着将军回城的消息。
所有人停下手中的活,纷纷走上街头,夹道欢迎。直到走过主长街,人才渐渐散去。
卫停雩最烦这种场面,按下烦躁的思绪,卫初快步上前,询问道:“少主,要回府吗?”
踌躇间,几名小童的声音从前方传了过来。
“有娘生没爹养得杂碎!”
声音之大,顿时吸引了他们的注意。
卫停雩循着声音望去,三名小童正举起石子不停地向前抛去。而被他们砸中的也是一小童,约莫六七岁,穿得干净整洁,背一布包,一直向前走。
石子砸在身上他也不停步,看起来已经习以为常。
“你娘就是个伎子,你怎么有脸去书院!”话音刚落,前面的小童瞬间转身,一改刚才无视的态度,眼带戾气直勾勾地看着他们。
说时迟那时快,劣童们见他停了下来,重新拾起石子扔向他,一块石头正中额心,只见小童额上瞬间裂了道口子,鲜血顿时直流。
即便这样,小童依旧默不作声,手紧攥着拳头,眼中似要把他们洞穿一样。
卫停雩心想:倒是个能隐忍的男娃。小童倔强的秉性,叫他不禁多看了几眼。
他本不欲多管闲事,正要走,谁知那身带戾气的小童胡乱丢石,不想其中一枚越过他砸中了卫停雩□□的良驹黑尾。
黑尾受到了惊吓,呼啸一声,两腿瞬间跃起,嘶吼不停。
卫停雩立刻勒紧缰绳,堪堪安抚到它。砸人的小童没想到还会牵扯到旁人,方才黑尾一跃而起,可是吓得他们原地一动也不敢动。
卫停雩脸色一沉,瞬间飞身下马,立在劣童面前,俯身怒视。
他不是一个喜于同小娃娃计较的人,说出去也有失颜面,但这一场景却让他无端想起自己年少时的样子,再一恍神,人就站在劣童面前了。
高大宽厚的阴影登时笼罩在他们身上,劣童们立刻像霜打的茄子,蔫了吧唧地不敢言语。
片刻后,其中一人不知哪来的底气,抬起头看着他,语气却带了丝羸弱,“怎么?石头不长眼砸了你的破马!多少钱,本公子赔就是了!”
为首的小童强壮着胆子说完后,又怯怯地不再言语。
卫停雩上下打量他,华服锦衣,不知是谁家贵族子弟,这般蛮横,甚至口出狂言,顿叫他心中不快。
但毕竟是个孩子,自己并不想与他计较,“你给他道歉。”他指着身后额上还流血的小童冷冷地说道。
许是没想到他会说出这样的话,劣童顿时一副嫌弃的样子,“让本公子给他道歉!做梦!”
卫停雩哑然,竟第一次见到他这样不懂礼数的孩子,抬臂便要挥下,不想却被身边的卫初拦了下来,示意他看向劣童的腰间,然后摇了摇头。
卫停雩瞄了一眼,玉珏上有个李字,眉头忽然舒展开来,试探性地问道:“李勤是你什么人?”
劣童脖子一抻,“我爹!怎么?怕了?”
卫停雩听后忽然扬起一抹笑意,似是赞同的点点头,“你可以走了。”
劣童们一听,生怕再待一下去就惹祸上身,拔腿就跑。
卫停雩悠悠道:“还真是撞大运了。”心里盘算了一会儿,再转头,适才那名受伤的小童已经走远了。
他两三步追了过去,快一步拦住他,打趣道:“走得还挺快。”
眼前被庞然大物拦住,姜怀瑜顿了顿,抬眼看向他,一脸疑惑道:“您还有事吗?”
“您?”这称呼未免有点太显老成了,恍惚间,他摸了摸脸上的胡子,却是有点显老。
回过神来,看他眉眼上的血迹,微微动了恻隐之心,唤来卫初,“药包在身上吗?”
卫初尴尬地摸了摸腰间摇摇头。
卫停雩只好掏出身上的瓷瓶,“这个你拿回去用,止血结痂很快。”
姜怀瑜迟迟未动,两人非亲非故,他拒绝接受。
卫停雩微微诧异,眼前这个孩子年纪不大,但眼神中却看出一种人情世故来。不知他在什么样的环境成长,看起来莫名让人有点心疼。
姜怀瑜猜不透眼前之人的心思,但看他一身军甲,想到今日长街上的景象,也大概猜出了他的身份,定是北归的军士。
他略微安了安心,起码对方不是什么坏人。他表面虽拒绝了他的好意,但心里却忽然感到一阵暖意。
见卫停雩还没收回东西,姜怀瑜抬眼看向他,是询问的眼神。
卫停雩把瓷瓶放在他的手心,“头上的伤要紧,不是值钱的玩意儿,有机会...”他顿了顿,接着道:“有机会再见可以还我。”
两人多半不会再有交集,卫停雩也不指望他的回礼,第一次对一个孩子这么认真,他自己都有点觉得不可思议。
姜怀瑜倏地握紧手中的瓷瓶,突然道:“我叫姜怀瑜。”说完,他便回身跑开了。
卫停雩听后愣在原地,看着他消失的背影,喃喃自语道:姜怀瑜,名字倒是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