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门饮》栗栗京

16、第十六章

　　姜枕不接卫停雩的话茬，反倒显得他有些咄咄逼人，沈温言赶紧在一旁找补，“大理寺卿何在？”
　　张岱觉得今天这场戏未免太过于凶险，睿亲王愤然离开，卫停雩冷嘲热讽。
　　这一场景就放到谁眼前，都要品个几天几夜。可转念一想，这俩位都不是好惹的主儿，怎么就跟姜枕扯上关系了。
　　除此之外，顺天府这趟送人也着实让他难为到了。睿亲王亲自来监察，一来二去，他不禁对那具女尸感到好奇，莫不是比这个姜枕还要邪性？
　　想着想着，便没注意沈温言的问话，她不耐烦地又道了一遍，张岱被身后的人捅咕了一下才回过神，笑眯眯地顺势起身道：“下官大理寺卿张岱。”
　　不等卫停雩开口，姜枕抢了先，“常娟呢？”
　　“常娟？”张岱一脸茫然，“没听过。”
　　姜枕此时也顾不上什么了，作势就要往里闯，卫停雩眼疾手快，一把将她拽了回来，唯恐她乱来。
　　他朝她使了个眼色让她稍安毋躁，随即又看向张岱，“那具清河女尸在何处？仵作呢？”
　　话音刚落，一侧蓦地传出一道声音，“女尸身份尚未确定，卫将军还需等上一等。”
　　众人循声望去，说话之人正是前不久才见过面的顺天府少尹闵燃，身前还跪着一人，八字须官肚，浅青袍官帽，两人一前一后，刚刚隐在张岱身后倒看不出。
　　卫停雩瞥向他，骤然冷笑，“闵少尹动作麻利，一夜的工夫就转移到了顺天府。”然后看向他身前的人，沉声道：“赵府尹倒是个重贤之人，闵少尹是把好手。”
　　赵论一惊，连连挥手，八字须被他粗重的喘气声掀得连连上扬。刚见了睿亲王，如今又来个卫将军，更甚的是那枚小金令，他不禁暗暗后悔，接连瞪了闵燃好几眼。
　　姜枕不想看他们一来二去的攀扯，其中的缘故就是个明眼的都看得出来，能把常娟送到大理寺的能是顺天府做得了主么？再看到睿亲王出现，其中缘由自然得出。
　　庄子是睿亲王的，主事的是王府大管家，他不管也得管。
　　不过她倒有些疑惑，卫停雩到底请命了没？万一睿亲王真的插手，就是圣上也会让几分薄面，这事情就难办了。
　　她又巴巴地看了眼卫停雩，见他冷着的侧脸，下颌绷得紧紧的，似乎下一刻就能把眼前的人绑了抽几鞭子。仿若察觉到她的视线，卫停雩余光扫了她一眼，一直没有松开她的手臂，不过稍稍向后拽了些，示意她别冲动。
　　“卫将军说笑，闵少尹确实能干，平时这样的案子都是他跑前跑后，他说仵作没出结果，不会差分毫。”顿了顿，看向闵燃，头微微一撇，让他不要说话，接着又道：“今日来也是为了交接，至于其中缘由，下官也捋不清，一切都按上头办事。”一番话下来，既维护了闵燃，又把事情撇了干净。
　　张岱忍不住垮下脸来，他倒撇干净了，自己还顶着烂摊子呢！
　　这时辰赶得丝毫不差，他刚接了赵论送来的尸体，睿亲王像是踩着点来的，三方就刚刚坐在厅堂上，说了说案子初查的疑点。
　　如今他们都走了，就剩下他独自面对卫停雩，岂不是自寻死路？
　　眼珠子骨碌转了一圈，他开始好声好气的说道：“将军还是厅上坐坐，等那仵作的结果出了，咱们好详谈此案，如何？”
　　沈温言可不管他们道来道去的官话，一向是速战速决，“别跟我说有的没的，女尸早几日就在府衙了，这会儿说没验出来，骗鬼呢？”说得在场所有人顿时哑口无言。
　　她瞪了闵燃一眼，“你哪门子的少尹？拿腔拿调在那胡诌？赶紧带我去看！”
　　闵燃被他一激，顿时面红耳赤，而一旁的卫停雩非但没有制止，大有一种看戏的作态。
　　赵论连连道歉，催促着闵燃，“赶紧去看看！”
　　三人在卫停雩面前演戏，除了闵燃看似一根筋，其他那两位自然是为了睿亲王的面子。
　　然而这事儿，就放十个睿亲王也不好使，他眯着眼，看闵燃气冲冲地朝后面的仵作房去，便让沈温言收了收。
　　张岱又道：“将军你看，其他人还跪着呢！”
　　卫停雩眼皮一抬，扫过他的面相，接着道：“都各自干事去吧！”
　　众人应声起身，几乎是头也不抬地赶紧离开。
　　姜枕望向闵燃离去的方向，心里忐忑不已。不到一盏茶的工夫就见他就回来了，她蓦地看向卫停雩，后者朝她微微点了点头，应该是差不多了。
　　闵燃走到卫停雩面前，躬身道：“将军是否要移步？”
　　沈温言插嘴道：“废话！”说着，率先抬步而去，姜枕顾不得其他匆匆跟上。
　　闵燃见状让到一侧，微低下头等他们先走。不料，卫停雩经过他时，却倏然停下，很快，耳侧就传来他的话，“空有一腔热血，窝在这里，只有小小一个少尹的位子着实可惜。”随即，扔给他一个腰牌，“想清楚了来找我。”
　　闵燃顺手一接，沉甸甸的腰牌上赫然是玄嵬军三字，望着他离去的身影怔住了，久久不能回神。
　　“少主，当着赵论的面挖墙脚，不太好吧？”
　　卫初回看了一眼，剩下三人的神情非常有趣，张岱耐人寻味，赵论脸色铁青，而闵燃却是不可思议。
　　“闵叔的遗孤不该在这里混沌一生。”说完，他加快脚步，朝后面的仵作房去了。
　　还未踏进门口，就听到一阵撕心裂肺的哭声，是姜枕的。
　　他脚步踌躇，里面那人想是常娟了。
　　沈温言跑出来吐了两回，看到他才过来，便上前道：“是那个叫什么常娟的。我上阵杀敌这么多回，也没见过这么惨的，恶心的，早上多吃了两个包子，都吐出来了。”
　　卫停雩横了她一眼，看她吐的脸煞白，也不想拿话噎她。
　　“她呢？”
　　沈温言顿时神色一凛，佩服起姜枕来，“目不转睛地盯着，哭得快昏过去了。”
　　卫停雩叹了口气，随即进屋去看。屋内所设简单，最里面是一张木榻，是放置尸体的地方，盖着白布，只露出一颗头来，仵作在旁手足无措地看着姜枕哭，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是好。
　　见到卫停雩后，他作了个揖，然后递了个布巾，卫停雩眉头一皱，这味道确实令人作呕，他摆手示意不需要。于是，仵作退在一旁等他询问。
　　姜枕喊累了，一屁股跌坐在地上愣愣的看着一处，卫停雩越过她去看尸体，整个脸约莫大了几圈，脸色发胀，嘴巴七扭八斜，身体却已经瘪了下去。
　　“说。”卫停雩淡淡道。
　　这会儿的工夫，闵燃几人也都跟了进来，赵论干呕了几下，强咽了下去，匆忙捂上口鼻。
　　仵作匆匆作揖后，开始说道：“死了有些时日，由于河水比较冷，没完全腐烂，还算能看出样子。”
　　“她是年初失踪的。”姜枕这会儿缓过神说道。
　　“年初？”仵作愣了一下，接着摆手道：“那不可能，尸体左右不过半月，要是年初就没了，尸体早就腐烂看不见皮肉了。”
　　此话一出，所有人都惊住了。
　　姜枕愣愣地看着仵作，似乎在理解他的话，“你说是半月？也就是说，前不久她有可能还活着？”
　　仵作点头，“她也绝非溺死，而是被人勒死的。”他指着她的脖颈，“你看，这里的骨头已经断了。”
　　卫停雩探看一眼，与仵作说的一致，随即看向姜枕，“给她扶起来。”
　　沈温言连忙跑过来扶起她，随即安慰道：“娘子别哭了。”
　　她自小没见过几个娘子哭得这样让人心碎，见过她娘哭，见过柳琥哭，还见过自家表妹哭，每一个都让她觉得麻烦，但如今见了姜枕的哭法，倒让她跟着一起难受。
　　闵燃看向仵作，“你把别的线索一并说了。”
　　“她嘴里含了块碎片。”仵作到一侧的桌案上把搜出的证物一一呈现在眼前，“青玉白瓷，是上等货，不知是哪里碎裂类似茶盏的东西。除此之外，腰间有绣绳，生前在这佩戴过玉牌或者香囊。更甚的是，她浑身都是鞭伤，双手捆缚痕迹很明显。”
　　仵作说完看向他们，随即又道：“还有一点，就是她的头发少了一绺。”
　　姜枕听后一怔，看向常娟的发尾，她最爱惜自己的头发，平时都仔细着梳洗，不会无缘无故断发。
　　“是给情郎的？”卫停雩反问。
　　这话是问张岱的，后者一脸疑惑地神情，磕磕巴巴地说道：“可...可能是吧！圣上既已将案子给了将军，大理寺也只管协同，并不能参与。”
　　“你！”沈温言刚要发作，就被卫停雩拦了下来，谁知他接着道：“那正好，就让闵少尹协同查案吧！”说着，看向一侧的赵论，“赵府尹可否割爱呢？”
　　被点到名字的赵论顿时一惊，连忙点头应道：“自是要配合！”
　　卫停雩锐利的目光扫过众人，立刻道：“那既然这样，就劳烦张寺卿劈个屋子出来，这些日子还要叨扰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