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望当归》唯物主义薛湘灵

4、愿望

　　等陆离在上山峰安顿好后，宋知闲找来管事的师兄，简单说了一下情况便把人交了出去。
　　陆离确实像他自己所说的那样能干，连那些比他大好几岁的孩子干起活来也没他利索。
　　宋知闲原本对人没怎么上心，带他回来就当完成了任务，便甩手不管了。直到第三次听见有人夸他时，才重新想起来他带回来的这个小朋友。
　　等他再一次遇见陆离时，已经过了两月有余了。原本脏兮兮灰扑扑的小孩换上了一套褐色亚麻短打，头发高高束起，一俊俏的一张小脸还没长开，双眉偏浓，眉形顺势而上，目若朗星，大而明亮，炯炯有神，已经初具翩翩少年郎的模样了。
　　“陆离？”宋知闲叫住他，招手让他过来自己身边。
　　“恩人！”陆离有些惊喜，放下手中的扫帚，理了理衣服就跑了过来。
　　见他在自己面前三步远的地方站定，宋知闲笑着问他：“最近怎么样？”
　　“特别好。”陆离腼腆地笑着说，“上山峰的哥哥姐姐们都对我很好，前两天还帮我给我娘带了封信，还让我把自己的工钱也捎了些回去了。”
　　“你识字吗？”宋知闲有些惊讶。
　　“不太多，娘只教过我一些。”陆离低下头，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有些字是找了带信的哥哥代写的。”
　　“你识字已经很好了，有时间可以去后山的书院听听夫子讲学，多读些书总是好的。”还不等宋知闲多摆一会长辈的谱，就有人把他叫走了。
　　在这之后，宋知闲对他多了几分关注，并不时会去问问陆离的近况。
　　这孩子也是争气，上个月才听说他被书院里以严苛闻名的杜夫子夸赞，这个月便听师兄说他开始跟着山上的师兄弟们一起习武了，宋知闲原本以为是陆离天赋异禀，这位师兄听了摇摇头，告诉他哪有这么多天才，是这孩子自己努力。
　　勤能补拙这四个字在陆离身上体现的淋漓尽致。
　　上山不过两年，陆离的武艺比同岁的弟子已经高出一截了。
　　可怕的不是天赋不如人，而是有天赋却更努力的人。
　　看到了陆离身上的潜力，宋知闲在某一天突然求着自己的师父，也就是当时的掌门孟谧仁要把陆离收进门。
　　原本上山峰收徒的标准及其严苛，门下弟子不是出身名门也是良家子弟，不少更是百里挑一的少年天才，而陆离身在贱籍，也没有什么举世罕见的天赋，可以说与上山峰完全不匹配。
　　但宋知闲想办成的事几乎没有不成功的，不知道他怎样说服了孟谧仁，私下里又用什么手段脱去了陆离的贱籍，在大多数人眼里，陆离就这样突然从一个分管洒扫的小厮变成了他们的师弟，也有人不服气去找他的麻烦，不过被宋知闲轻描淡写一句话挡了回去。
　　“不服就打一架，上山峰向来是实力说了算。”
　　宋知闲金口一开，有人真去找陆离干架，但通通被陆离打了回去，原本不服的人也焉了吧唧地闭上了嘴。
　　陆离十五岁生日的时候，宋知闲给他过了个生日，并答应满足他一个生日愿望。
　　陆离想了想又摇摇头，他说他现在过得很好，他娘也过得很好，他没什么其他愿望了。
　　细心如宋知闲，轻易便捕捉到了小孩脸上的迟疑，只说让他慢慢考虑，今天之内都算数。
　　于是子时刚过，他正准备就寝时，突然听见屋外的敲门声，发现陆离大晚上穿戴整齐地站他门口。
　　“我能拜您为师吗？”夜很深了，宋知闲只能依靠天边一轮残月的银辉看清他的脸。
　　小孩的眼睛倒映着皎洁的月光，明亮又灵动，很难有人能拒绝这样一双漂亮的眼睛，但宋知闲决定逗一逗他，故意开口说道：“所有人都知道我并不收徒。”
　　这是实话，跟他同辈的师兄弟们不少都收了自己的徒弟，宋知闲早已名声在外，想拜入他下的人不少，但他嫌麻烦拒绝了所有示好。
　　陆离神色一黯，眼底有藏不住的失望：“好......好的。”
　　“但是今天你生日，”宋知闲话头一转，“我说了任何愿望今天之内都算数。”
　　陆离琢磨着他这话的意思，强行压住心里的狂喜，声音都有些颤抖：“如果您不愿意收徒的话，不用勉强的。”
　　宋知闲觉得有些好玩，脸上染上了笑意：“那你究竟愿不愿意做我徒弟啊？”
　　“我自然是愿意的。”陆离抢答道。
　　还不等宋知闲开口，陆离生怕他不信似的，着急地四周望了望，指着天上的月亮发誓道：“虽然我知道自己还配不上，但我发誓，我真的很想很想拜您为师，若有虚言，就让我见不到明天的月亮。”
　　宋知闲被小孩突如其来的动作震住了，随即有些好笑地问他：“谁教你发的誓？还学会找月亮做见证人了，那万一人家月亮不乐意呢？”
　　陆离有些别扭地轻声回答说：“发誓很简单的……没有谁教我，不用教的。”
　　“而且，月亮愿意的，真的。”他低下头轻声嘀咕着，越说声音越小。
　　“行了，你赶紧回去休息吧。”宋知闲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补充道，“为师明天考你功课，要早起。”
　　“是，师父！”陆离惊喜之情溢于言表，向宋知闲生涩地行了个弟子礼后蹦蹦跳跳地跑走了。
　　第二天，宋知闲再一次压下所有声音，当着众人的面让他拜了师。
　　自此之后，陆离几乎跟宋知闲形影不离，还主动担下了照顾宋知闲日常起居的重任，如他之前所说，烧饭洗衣、端茶送水，比以前跟着宋知闲的小厮做得还顺手。
　　宋知闲看在眼里，也记在心里。
　　虽然他自己并不觉得，但就路千漾说，他完全是把陆离当成儿子养，表面上严厉，私下里不知道对那个小崽子多好。
　　陆离也是个肯对自己心狠的人，天赋算不上多高，靠着苦练倒是硬生生压了同辈其他人一头，在他们短暂的三年师徒情分里，陆离没少给宋知闲长脸。
　　如果不是后来发生的那些破事，他们俩说不定真会成为武林中最耀眼的一对师徒。
　　路千漾观察着宋知闲的神情，心里默默叹了口气。
　　“他怎么会是意枢门的人？”宋知闲将茶盏稳稳当当放在桌上，眼底的情绪异常复杂。
　　“不知道，也没听说他拜了谁门下，意枢门倒是把他藏得很好。”
　　“所以你是输给了他？”宋知闲突然想起玄明的话，有些惊讶。
　　“不只是我，他打败了所有有可能胜出的人，剩下的人也没胆子挑战他。”路千漾耸耸肩，“能确定的是，他的实力一定远在我之上。”
　　宋知闲深吸了口气，缓缓道：“也没什么不好，就当激励你继续练功不要松懈。”
　　“还有一个问题啊，”路千漾有些踟蹰，斟酌着开口，“你还记得半月后的集议吗？”
　　集议是武林旧制，通俗的解释就是每隔半年，各门各派的老大就需要去武林盟主那里报到，交代一下自己门派的大事，顺便聊一聊江湖最近发生的事，彼此联络一下感情，解决一下矛盾。
　　所以无论宋知闲愿不愿意，半个月后都要和陆离见面。
　　而且他想都不用想，在这次集议上，必定有一个环节是大家一起恭喜意枢门拿下魁首，他不尴不尬地在那里，只会让人看笑话。
　　“不是什么大事。”宋知闲心里在想自己的事，随口回了一句。
　　“也不是什么大事，不过是现在大家都在等着你跟陆离在集议上打起来。”路千漾没好气道，“毕竟是你当时亲自把人赶下山，他们孤儿寡母跪一天一宿也不容情。”
　　宋知闲的神色瞬间冷了几分。
　　路千漾自知说错话，急忙补救道：“我知道事实不是这样，但是其他人看来你们就是血仇了，你到时候见了他不理就是了，想来他也没脸见你。”
　　“为什么不理？”宋知闲挑眉看向他。
　　“难不成你真想跟他打一架？”路千漾越想越觉得离谱，激动地都有些破音，“一般来说你们俩一句话不说相安无事就是最好的处理方式了，不然你还想跟他说什么，难道说‘虽然你是踩在我残破的身体上拿下了魁首，但我还是由衷地恭喜你’？”
　　宋知闲没忍住轻笑一声，路千漾的想象力怎么会如此丰富？
　　然而路千漾想到那个画面觉得后怕，不依不挠地对着他进行了长达一个时辰的不搞事好好做人的精神洗礼。在宋知闲再三保证他不会主动去招惹陆离，也会主动屏蔽那个小崽子的一切干扰后才三不五回头地去料理其他事情。
　　宋知闲看着他的身影从门口消失，神色慢慢黯淡了下来。
　　其实还有一个不会跟陆离交手的原因宋知闲没告诉他。
　　他曾经对陆离说过，只要能赢过他，他就满足他一个愿望，什么都可以。
　　如今，陆离或许真的有了这个实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