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望当归》唯物主义薛湘灵

3、送佛送到西

　　又在镇上兜兜转转了几天，正当宋知闲准备提前结束本次历练时，他又遇到了陆离。
　　隔着老远，他就听见了男人的咒骂声和女人的歇斯底里的哭喊。
　　那男人穿着粗布短衫，脸上还带着刀疤，脸上潮红一片，葫芦里的黄酒洒了一地，宋知闲认得，他是城东的屠夫，以卖猪肉为生。
　　此刻他一只手抓小鸡似的抓着浑身是血的陆离，一手拿着碎了一半的酒葫芦叫骂道：“臭婊子，这个小杂种又是跟那个野男人生的？！”
　　“你不要打他，不要打他......”
　　婉娘泣不成声，只一味地抓住男人拿葫芦的手，不让他打人。
　　屠夫一把将她摔在墙上，狠狠地扇了她好几个耳光，连着骂了好几句“狗日的”，说着就又要打上来。
　　围观的人不少，但都站得远远的，有女人看了不忍心，又被身边人拦下，劝说“不过是□□和嫖客之间的腌臜事，免得给自己惹了麻烦”。
　　陆离趴在地上，已经是出气多进气少了。
　　宋知闲上去一脚将屠夫踢开，怕出事脚上刻意收了力，但屠夫还是被踢倒在地上打了个滚，挺着圆滚滚的大肚子一时根本起不来。
　　“又是哪个没长眼的小杂种？”屠夫撑着一只手想挣扎着起来，又被宋知闲一脚死死地踩住胸膛，疼得在地上哇哇大叫。
　　“老子是你小爷爷。”宋知闲示意婉娘去把陆离扶起来。
　　屠夫被踩得直犯恶心，干呕了好几下把胃里喝下去的黄酒吐了个一干二净。
　　宋知闲嫌他恶心，抬起脚站远了些，屠夫趁着这个机会起身就跑，立刻就没影了。
　　原本也没打算追，宋知闲看着婉娘将陆离扶进旁边的屋子里，周围的人也散了大半，正打算离开，婉娘却突然请他留步，又跪下给他行了个大礼，感谢他的救命之恩。
　　于是宋知闲跟着婉娘进了屋子，进去才发现只是一个很小的房间，几乎是找不到一个落脚的地方。入眼是一张床，床上很乱，显然是刚刚干完那事，旁边是一张桌子和两把椅子，由于没有柜子，东西全部用布遮着堆在桌子旁边的角落里。
　　婉娘将陆离小心翼翼地放在床上，看着身上没一块好地的儿子，她又忍不住大哭起来，想要去抱他又不敢随便碰他。
　　突然她转身又跪在宋知闲面前，求他救救自己的儿子，她可以拿出全部的积蓄，只求宋知闲能帮她去请一个大夫。
　　因为□□是下等人，是贱人，哪怕她们拿出比平常人多两倍三倍的价格，寻常的大夫都不愿意替她们看病，更不要说到她们家里来看诊。
　　宋知闲看着床上躺着的胸膛急剧起伏的陆离，隔着衣服替他把了把脉，摇摇头道：“找大夫也没用，他伤得太重了。”
　　婉娘一口气哽在喉咙里，瘫倒在宋知闲脚下，眼泪不住地流。
　　“我也没说不能救啊，你照着我说的去买几味药，要快，说不定还有救。”宋知闲被她一吓，又往后退了两步。
　　婉娘像是突然活过来了一般，立马站起来，哭得又红又肿的眼睛发光似的看着他，宋知闲仔细地把药方告诉她之后，她从一堆杂物里掏出一个小布包就往外跑。
　　看着她把药喂了陆离喝下去，宋知闲安慰她道：“挺过今天晚上就没什么事了。”
　　听了这话婉娘又要给他跪下，宋知闲及时拦住了她，看了床上睡着的陆离一眼，本着送佛送到西的道理，认命道：“我明天再离开吧，免得又出事。”
　　注意到他看了一眼旁边的椅子，婉娘赶忙将那把椅子上上下下擦了个干净，请他坐下。
　　“恩人，您喝口水吧。”婉娘走近了才注意到他穿着的鸦青云缎领袍，一看就不是普通人能穿得起的，甚至连袖口处都绣着金丝藤纹，她端水的手顿了顿，手中粗制的白瓷碗像是黏在手上，怎么也递不出去了。
　　原先没注意，这位恩人虽然衣着简单，细看下却是低调的富贵，单是这云缎，在城里就少见得很，一匹也要百金，更别说这衣服上的金绣，看起来像是京城的做工。
　　“你放在这里就行。”察觉到婉娘的不自在，宋知闲摊手示意她将茶放在桌上，回以一个善意的微笑。
　　当然，这茶他是不会碰的。
　　“您应该不是本地人吧，今日打了那屠户，多少会惹些麻烦在身上。”婉娘一边说着，不顾宋知闲的阻拦，一边郑重地磕了个头，“承蒙大恩，定将报答。”
　　对于在勾栏瓦舍里摸爬滚打了一辈子的婉娘来说，除了自荐枕席和下跪，她实在找不到别的办法来表达自己的感谢。
　　“不是什么大事，我明天就回上山......不是，反正我明天就回去了。”婉娘磕磕绊绊地起身却怎么也不愿意坐着，宋知闲也拿她没办法。
　　“您原来是上山峰的高人吗？”婉娘准确地抓住了他话里的关键信息，眼睛都亮了起来。
　　“你知道上山峰？”宋知闲来了兴趣，他不曾想，这样一个落后小镇的□□都知道他们门派。
　　“妾虽是一介女流，也听闻过上山峰在江湖中的威名，听说上山峰门人个个都武艺出众，侠肝义胆，都是真正的大英雄。”婉娘放缓声音笑着说道，眼底是一片真诚，“而且乐善好施，经常救助像我们这样的贫苦之流。”
　　“不错。”宋知闲点了点头，心道孟老头子我又帮你长脸了，“不过也算不上救助，只是授人以渔罢了，帮他们找些差事做，能有口饭吃。”
　　“您和您的师兄弟们都是大善人。”
　　陆离在床上翻了个身，像是有些难受，宋知闲连忙说自己有些累了，让婉娘径自去照顾他。
　　宋知闲就坐着休息了一晚上，半梦半醒中他一直能感受到婉娘整夜都守着陆离没睡，天要亮的时候他反而眯了一会，等他醒来时便看见婉娘拉着刚刚可以下床的陆离跪谢他的救命之恩。
　　连他自己都要记不得这两天被人跪了几次了，宋知闲扶额让他们起来，婉娘却没动，只是拉着儿子继续跪在他面前。
　　“这是干什么？”
　　“妾身冒昧，这孩子跟着我也是命苦，这次承蒙您的大恩才勉强捡回一条命，却不知道下次还有没有这样的运气。”婉娘说着就掉下泪来，整个身子也塌了下去，“我思来想去，不如让他跟着您去讨份差事，也强过跟着我遭人唾弃。”
　　她拿起帕子拭了眼泪，举手投足间难掩风尘：“求您，将他带走吧。”
　　宋知闲转头，第一次看清楚了陆离的样貌，既有异域风情的双眼皮、高鼻梁，耷拉着上眼皮的模样看起来又有些清冷疏离的感觉。
　　宋知闲已经明白了她的意思，看着女人旁边乖巧跪着的小孩，有些犹豫。
　　婉娘着急地推了推陆离的肩，陆离又向他行了个大礼，虚弱地叫了声“师父”。
　　宋知闲看着他的样子觉得有趣，小孩板着脸的模样倒跟平时完全不一样了，对付客栈掌柜的那股狡猾机灵劲不见了，显得稳重踏实了很多。
　　“你会干些什么？”
　　“烧饭洗衣、端茶送水.....我很能干的，一般的差事我都会干，不会的我也可以学。”
　　宋知闲默然，在心里点了点头。
　　送佛送到西，领回去让他有口饭吃也就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