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望当归》唯物主义薛湘灵

2、他是陆离

　　第二天，宋知闲目送着路千漾带着一众弟子浩浩荡荡地从上山峰出发去往昆仑山庄。
　　这昆仑山庄独立于任何一个门派，是历代武林盟主的居所，也是单独隶属于武林盟主的一支力量。武林盟主以十年为任期，最初设立的目的是为了联合武林各门派，挽救江湖劫运，消灭邪恶，伸张正义。到后面虽然并没有传说中的这样重要，平时也就是替大家做做事维持一下正常运作，发生矛盾时替大家说说和当个和事佬，最主要的作用是能直接与朝廷联络，持有鸡毛令。
　　鸡毛令既是令牌也是印章，大约有手掌大小，通体由黄金制成，整体为一根微弯的羽毛状，羽杆到羽根处逐渐变粗，最底端设计为一个印章，雕刻着开国皇帝亲笔所提的“武林至尊”四个大字。
　　鸡毛令于武林众人相当于虎符于三军，由历任武林盟主执掌，凡武林同道，莫问哪家哪派，都得受其调遣，听其号令。
　　而武林如今的盟主，正是上山峰的前任掌门，宋知闲的便宜师父——孟谧仁。
　　这也是宋知闲能放心呆在山上看大门的原因，毕竟要是真出点什么事，他师父不可能不管他们。
　　比武大会要持续十五天之久，规则十分简单粗暴，各门各派派出的高手们采用攻擂守擂的模式，站到最后的就是赢家。既然是打着交流学习的旗号，自然是要求点到为止，不能伤人。
　　宋知闲想到要早起十几天就头疼，路千漾不在，早课只能由他来带。
　　他每天盼星星盼月亮似的盼着路千漾早点回来，等到他们离开第十天的时候，宋知闲一如既往地起了个大早，去思修堂看门生们练早功。
　　虽然在他眼皮子底下大家仍然和往常一样该练功练功，半点没闲着，但宋知闲敏锐地感受到了飘忽于他们眼神间的不同。
　　早课后，他单独把其中一个领头的弟子叫过来问个究竟。
　　“玄明，今天是有什么事发生吗？”
　　这个叫玄明的少年天资算得上是不错，在上山峰已有六七年，交友广泛，人也很会来事，在小辈中向来人缘不错。
　　“比武大会结束了。”玄明脸色不太自然，支支吾吾了半天才憋出这一句话。
　　宋知闲有些错愕：“今天不是才第十天吗？怎么会这么早就结束了？”
　　“因为所有人都输给了......意枢门的新门主。”玄明咬牙切齿地说出“新门主”这三个字，眼里闪过不服的神色。
　　“是谁？”
　　玄明咬牙摇摇头。
　　“所有人？路师兄也输给他了？”
　　玄明沉默片刻点点头，垂下头低落道：“今年的魁首不是我们的。”
　　宋知闲安慰他几句便打发他走了，心里仍是有些惊讶。
　　以一己之力打败了所有人，这是怎样的一个人物？
　　他压下心头的困惑，一直等到路千漾回来。
　　昆仑山庄到上山峰不过两天半的路程，当他看见路千漾阴沉的脸色和身后弟子们垂头丧气的样子已经猜个八九不离十了。
　　“大家舟车劳顿，先回去好好休息，明天早上的早课就免了。”
　　等所有人都离开后，宋知闲才把路千漾拉进他的房间打算好好问一下比武大会的事。
　　路千漾接过茶，只坐着不说话。
　　宋知闲观察着他的神情，心里咯噔一下，莫不是真的被打击到了？
　　“师兄，你还好吗？”
　　路千漾突然转过头来看着他：“不太好，但是你可能更不好。”
　　“我？”宋知闲有些摸不着头脑。
　　“你知道这次是谁拿了魁首吗？”
　　“听说了，是意枢门那个新门主。”
　　路千漾的眼神变得越来越古怪：“你知道他是谁吗？”
　　宋知闲轻抿了口清茶，挑了挑眉。
　　“他是陆离。”
　　“......”宋知闲手一抖，琉璃茶盏差点摔在桌子上。
　　现在换路千漾反过来安慰他：“你还好吗？”
　　虽然这魁首宋知闲并不怎么看重，少了今年的魁首也并不会对上山峰有多少实质的影响，但他没想到，拿了这魁首的人偏偏是陆离。
　　别人可能不知道，但路千漾清楚得不得了，当初他们两个人闹得有多难看。
　　陆离是宋知闲当初心血来潮收的徒弟，也是他唯一一个徒弟。
　　宋知闲十六岁时在山上已无敌手，又正是张扬恣意的年纪，掌门便将他丢下山去历练了几次，当时他怀着一片侠肝义胆，认为世间万物非黑即白，收拾了不少欺凌弱小的地痞，陆离便是他偶然救回来的小孩。
　　陆离的母亲婉娘只是一个□□，所以就连他也不知道自己的亲生父亲是谁，只知道应该不是中原人，可走南闯北的生意人太多了，没有谁会注意到是否落了个儿子在这个边陲小镇。他六岁时跟着母亲嫁给了一个江南来的游商，结果那个男人原是有妻室的，正头夫人一封书信便把人召了回去，走之前还卷走了家里所有值钱的东西，只留下他母亲一个人窗边独自垂泪。
　　没了收入，婉娘只好重操旧业。因为年纪不小又生育过，好一点的花楼根本不要她，她只能到花街背后的巷子里同其他因年老色衰或者身体残疾而被花楼淘汰的□□们抢生意。来这里的客人也都是苦命人，给不起正经花楼的钱，只好到她们这里来寻找安慰。他们大多手段粗鲁，甚至不少人有施虐倾向，将自己的不如意全部发泄到她们身上，除去性病之外，巷子里被打死的女人每月都有。
　　因为要养陆离，婉娘拼了命地挣钱，她这辈子已经是一个低贱的人了，但她希望儿子能好好做人，做一个不必卑躬屈膝、曲意迎合他人的人。
　　宋知闲遇到陆离的时候，他还是一个脏兮兮的小孩子，又矮又瘦，但那双乌黑发亮的眼睛像极了他在山上见过的一头小鹿，自然澄澈，小心谨慎地防备着外界的一切。
　　但当陆离面对着气势汹汹的客栈掌柜时，脸上却毫无半点惧色，执拗地索要他应得的酬劳，哪怕被推开无数次爬起来也会继续黏上去。眼见着掌柜被烦得不成样子，嘴里一边骂着“小杂种”，一边作势要找人好好教训这臭小子一顿，宋知闲做了个好人拦住了他，并招手将那个小孩叫到了自己桌来。
　　“你是谁？”陆离站在三尺开外，黑得发亮的眼睛警惕地打量着他。
　　“请你吃包子，吃吗？”宋知闲看见他浑身脏兮兮的，不自主往后靠了靠，将桌上放着三个包子的盘子往前推了推。
　　陆离站在原地没动，只是盯着他不说话。
　　宋知闲招手让小二重新上了一盘包子，放在靠近陆离的那边。
　　“刚上的包子，总没问题了吧？”
　　“你为什么要请我吃包子？”陆离看着包子咽了咽口水，忍住了蠢蠢欲动的手。
　　“看你可怜。”宋知闲坦然道。
　　陆离看他一身气派，不像是说谎，自己大约也没什么可骗的，于是大着胆子抓起包子就往嘴里塞，宋知闲看着他狼吞虎咽的样子，顿时多了两分嫌弃。
　　在飞速吃完两个包子后，不知是不是注意到了宋知闲的眼神，他吞咽的动作逐渐慢了下来。
　　“你刚才不怕吗？万一他真的打你怎么办？”宋知闲好奇地问他。
　　“怕啊，但是不怕他打我。”陆离又拿了一个包子，将嘴里的东西全部咽下去才接着说道，“打我就更好了，他得给我更多的钱。”
　　“可是他不给你钱呢？”
　　看着陆离餍足地微微眯了眯眼，与那只小鹿更像了。
　　“不给我钱我就一直跟着他烦他，在他店门口闹，掌柜的要脸面我可不要，反正光脚的不怕穿鞋的。”陆离看着盘子里仅剩的一个包子，试探地问道，“这个我可以带走吗？”
　　宋知闲有些疑惑地看着他。
　　“我想带回去给我娘。”
　　“随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