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世芳华（下）》Food刘油0612

41、第四十一章

　　郭世华第二天就因为工作离开武汉，他走后叶琳情绪低落了好几天，工作当中自然看不出来，还是一如既往的认真仔细，可是下班回家后，她常常坐在飘窗上发呆，有时一个晃神就是大半个钟头，具体的好像又什么都抓不住。
　　国庆节后，船体结构率先开展第一次质量监督检查，同时，经过近三个月的建造施工，过程中还是发现了一些细节上的技术问题，工程师和施工人员需要再对接一次，叶琳当仁不让的率队出发。
　　江苏东远造船厂位于长江下游的张家港市长征村，这里江面宽阔视野良好，码头港口基础建设完善，确实具有不可替代的先天优势。
　　叶琳他们这次主要检查的是加工工艺，从尺寸偏差、表面处理到焊接质量，过程并不复杂但工作量十分巨大，尤其是焊接质量，通过超声波或磁粉检测，观察焊缝是否均匀平实，不能出现漏焊、鼓泡、夹渣等现象。她和两位结构专业工程师一起，扎扎实实的在金属粉尘漫天飞舞、振动噪声巨大的厂房里待了3天，每天步行超过2万步，一边查看现场情况一边与施工工人交谈，下班的时候整个人已经灰头土脸，嗓子冒烟，耳鸣眼花，吃完晚饭后几个人还要检查施工工艺记录文件，不说别的，一个舱段就有五六箱，堆在酒店房间的茶几上，叶琳只能望洋兴叹，摇头认命。
　　三天后，就是舱段合拢的大日子。船舶在结构设计之初，根据其力学特征和实际用途，将整个船体分为几个舱段，有些超大型的船舶甚至会分成十几个舱段，各个舱段分开设计、分开施工建造，加工完毕后再进行合拢，形成完整的船体。
　　船厂施工质量的好与坏，在舱段合拢时会看的一清二楚。技术和质量过硬的，合拢时甲板、舷侧、舱底及其所有加强结构都能严丝合缝的对接，只需要校准后完成焊接就可以，而马虎和敷衍的，会出现尺寸对不上、角度偏离、筋板弯曲等各种毛病，需要想很多办法来纠正，最简单的比如抡大锤，复杂一点的比如割掉重新加工，等等。可以说，舱段合拢是船体结构施工的一次大考。
　　叶琳和两位工程师留下来，等第一次舱段合拢结束后再回去，而OBC集团也对此非常重视，委派总裁助理小袁过来现场监督，叶琳这才知道，郭世华这几天都在上海。
　　小袁与郭世华一样，干练务实，不讲排场。独自一个人开车从上海到张家港，直接到达厂区门口，厂里的几位负责人这才接到电话，慌忙出来迎接。他穿着简单的黑色运动服和球鞋，看起来和任何一位在这里上班的员工并无不同。
　　他也不多废话，直接将整个厂区都转了一遍，最后来到船坞，今天的舱段合拢马上将在这里进行，大型龙门吊机、辅助塔吊及无人机等都已准备就绪，现场忙碌有序，都在为吊装和合拢做最后的检查。
　　叶琳和两位工程师也正在现场等待，她盯着龙门吊机出神，似乎在想什么心事，直到小袁走至她旁边才回过神来，她转头冲着小袁笑起来，十分温暖明亮。
　　“来啦？路上顺利吗？”叶琳和颜悦色的。
　　小袁难以理解，她看起来完全不像是会把郭先生气到跳脚的样子啊！
　　中秋节前，郭先生要回武汉参加光谷医药产业园的剪彩仪式，并与当地主管经济发展的领导商谈下一步的投资计划，走之前明明挺开心的，说要陪叶琳一起去看望家里老人，还问起中秋节送什么礼给长辈比较合适，那时的郭先生，眼睛里透着淡淡笑意，令人如沐春风，小袁想着，果然还是叶总才有这个能力啊。可是他从武汉回来的时候就不太高兴了，工作之余短暂的闲暇时间也常常沉默的想着心事。小袁有问起过，郭先生只是感慨叶琳太难以捉摸，其他的也没有多说。然而鹦鹉螺号水面支持系统的中标结果出炉，他也就大致猜到来龙去脉。
　　“挺好的，叶总这几天很辛苦吧？我听厂里人说，你把整个厂区的路都踏平了。”小袁笑着回应。
　　他一直以来都觉得叶琳很有些与众不同，明明可以靠颜值却偏偏要靠才华，一言不合就带着小橘子直接回国，把郭先生给整成个孤家寡人，这种胆量也不是人人都有的，还有，有了郭先生还需要这么拼命工作吗？
　　“他们太夸张了，我就是做好自己的本职工作而已！”叶琳老觉得他似乎话里有话。
　　“技术工作精益求精，确实让人敬佩，但是，郭先生也有他的难处。”小袁接着说，“其实去年年底，集团董事会就通过了一项决议，不再对船舶、汽车、机械等难以盈利的传统制造产业继续投资，逐步将发展重心转移到电子科技、国际金融、医药研发等方向。”
　　“我。。”叶琳刚想说什么，就被小袁打断。
　　“我知道，鹦鹉螺号是郭老先生在世时就定下的项目，对它给予很高的期待，所以你和郭先生都十分用心，想把世界上第一艘深海采矿船做好做成功，我也完全理解你的心情，可那些董事们却不这么想，他们只想盈利，只关心钱，世界发展局势变化莫测，我们也只能顺势而为，对吗？”小袁停顿一下，“郭老先生离世后的这两年，郭先生应付那些董事们实在是心力交瘁，指手画脚的多，贪图享受的多，真正关心集团发展的少，愿意为集团付出心力的更是少之又少。”
　　叶琳等他把话说完，才表达自己的观点，“你说的我大致也能想到，我只是希望大家都能尊重技术，尊重科学，就这么简单。”
　　她一腔赤诚之心，让人不忍心再出言打破。
　　小袁不再说话，他和叶琳默默地等着，直到船厂的领导过来通知，舱段合拢马上开始。
　　几台龙门吊机和塔吊缓缓启动，两个舱段开始沿着预设的轨迹，以肉眼几乎难以分辨的速度慢慢互相靠近，最后停止在基准工作面处。施工工人开始对预设的点位进行找平、测量和校准，待所有点位都完成后，就可以开始焊接工作了。
　　今天的舱段合拢还算顺利，现场指挥调度也比较高效准确，到下午四点左右，舱段焊接已经完成了差不多五分之一，没有发现什么大的问题，叶琳松了一口气。
　　两个人又在现场待了近两个小时，白班的工人已经陆续下班，她和小袁才准备往外走，厂里的领导却跑过来，出问题了！
　　有个工人将敞开的两罐油漆遗忘在下层舱底的不知道哪个肋位里，现在舱段已经合拢，再要想将这两罐油漆取出来，就只能通过甲板的舱口盖或舷侧的舷窗开口爬下去，每一个肋位每一个纵桁的寻找。可是，难点在于，舱段里没有照明、没有通风、没有无线信号，而有线通讯设备也不可能动辄配备几十米甚至上百米的电缆，所以寻找的过程相当于是在一个密闭的、黑暗的、充满有害气体的大铁箱子里独自作业，求助信号也可能无法发送。
　　问题十分严重，船厂所有领导都到场了，但谁也不敢随意做决定。
　　叶琳将这两个舱段的主船体结构图摊开在会议桌上，眉头紧皱，双眼犀利，每一个肋位和纵桁都仔细查看，右手食指随着视线在图纸上缓缓移动。
　　大约二十分钟后，她抬起头，左手握紧成拳，说，“我下去找。”
　　小袁第一个跳起来，“我不同意！”
　　叶琳不明白，“为什么？”
　　“你在我眼皮子底下去做这么危险的事情，我怎么跟郭先生交代？”小袁气急，眼眶都红了。
　　“这是我的项目，必须由我来负责到底。”叶琳态度坚决，直直看着小袁的眼睛，“第一，没有人比我更熟悉这两个舱段的结构设计，每一条筋板、每一个舱壁我都烂熟于心；第二，我是女生，个头小，更容易穿过人孔，你知道船底壁板上的人孔有多小么，400*600，毫米！第三，我有医疗急救知识，参加过相关培训，一般情况下我能自救，情况紧急时我会适时选择放弃。”
　　她这样冷静且条理清晰，就连理由都想好，小袁忽然无语凝噎，深刻理解郭先生的烦恼和苦闷，也比从前更意识到郭先生说的话是再准确不过的了，她是一只翱翔的苍鹰，不受控制，难以捉摸，不会为谁而停留。
　　叶琳见小袁不说话，一瞬间仿佛不认识她一般的表情，知道他被震慑住一时半会有些反应不过来，于是转身果断对船厂的人说，“帮我准备一些东西。”
　　叶琳思索着需要的物品，防尘口罩，护目镜，防护服，头灯，等等，船厂很快就准备好了。她身姿矫健的爬上距离地面十几米高的甲板，在舱口盖附近穿好防护服，又再加一层劳保服，戴上护目镜和双层口罩，手套，脑袋被套上装好头灯的安全帽，穿上防滑鞋系好鞋带，用缆绳将腰部捆紧，再用卸扣连上塔吊吊钩，一切准备就绪，她再次检查装备是否安全，确认无误后向调度员比了个“OK”的手势，调度员随即用对讲机指挥塔吊驾驶室的操作人员开始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