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世芳华（下）》Food刘油0612

11、第十一章

　　郭世华开车带她来到武汉市档案馆，下车后，他神神秘秘的说，“送给你一个惊喜!”一副我很厉害的样子，牵着她走进一楼的藏书室，已经有个穿着制服戴着白手套的工作人员在门口等着，见到他们就微笑打招呼，“郭先生，您好。”随后递给他们全新的手套和口罩，“请佩戴好口罩和手套，跟我来。”
　　叶琳有些莫名其妙，一边跟着往里走，一边拿眼神询问，为什么要来这儿？郭世华侧头看她丰富的小表情，笑着竖起食指放在唇边，做了个“嘘”的手势。
　　跟着工作人员来到一张办公桌前，桌面上摊开的是一本泛黄的老旧书册，那纸张脆弱的她都不敢去碰触，旁边还有一张旧照片，囫囵看去似乎是大合影，背景倒颇为熟悉，就是首义广场上的红楼。
　　工作人员示意，“郭先生，这是您想找的，关于叶庭安先生的生平事迹，记录在地方志里。”郭世华点头致谢，“谢谢，我们能看看吗?”
　　工作人员微笑，“可以，但请最好不要随意翻动书页。”
　　叶琳努力的想控制自己的情绪，不要显得过于激动，毕竟有外人在,可是当她听到“叶庭安”这三个字的时候，还是忍不住心砰砰直跳，随即热泪盈眶。是老太太的父亲啊!从前一直觉得很遥远，淹没在历史中的一个人，只存在于外婆的回忆里的一个人，其实外婆也不知道他的名字，居然在地方志里留下了文字和照片!
　　叶琳很轻很轻的靠近办公桌，俯下身来仔细看着书页上的字，虽然用的白话文，但因为是繁体又是竖排，读起来仍有些艰涩，“叶庭安，清光绪十三年生，湖南湘乡府人，清光绪三十四年毕业于北直隶省军事器械学院，后任职国民政府鄂军司令部军备处处长、办公室主任，民国十六年因掩护都督黎元洪脱离叛军，不幸中枪身亡，时年四十岁。”
　　只是短短的两三列文字，叶琳在心里逐字逐句的反复默读，仿佛要将每一个字都刻进脑海里，这是老太太的父亲啊!如果他没有因公殉职，老太太是不是可以有一个完整幸福的人生?不会被迫嫁给任家逛花楼抽大烟的痨病鬼，守寡一生?是不是有可能，和郭爷爷终成眷属恩爱白头?可是，没有如果，在国家大义面前，他没有办法考虑的更多，只能选择牺牲自己。否则，湖广两省落入叛军手中，所有一切都白费了，不止湖广，整个国家都不知道会变成什么样子。
　　旁边的旧照片里，十来位军官穿着军装和皮靴，整齐肃立，面目却都很模糊，工作人员顺着她的目光，解释道，“右数第三位就是叶庭安先生。”她于是更加睁大眼睛，想要看清叶老先生的面容，想要知道，老太太的长相，是不是像他?可是她越想要看清，却越发泪眼朦胧。不可以再这样!若眼泪滴落到书册上，岂不是损坏了珍贵的文献资料!她直起身快步走出藏书室。
　　室外阳光明媚，院子里紫薇花正在娇艳盛开，散发点点甜香，叶琳深深呼吸，抹去脸上的泪水，终于平静下来。无论当时如何的惊心动魄，生离死别，到现在已经一百年，这一切都过去了，值得安慰的是，叶老先生毕生期望的祖国统一，民族独立，国泰民安，已经实现了。如果他能看到现在的中国，必定会感到骄傲和自豪。
　　一双手臂轻轻环抱住她的肩膀，后背也贴近结实的胸膛。郭世华的声音响在耳边，“以为是给你惊喜，没想到你能哭成这样。”
　　“那是老太太的父亲，我第一次见到他的照片和生平，难免激动。”叶琳从他怀里转身，微微抬头直直望住他的眼睛，很放松的笑着说，“郭世华，谢谢你!这是我收到过的最好的礼物。”
　　郭世华也笑了，眼角有细细的纹路，和她一样放松，“不用客气，你喜欢就好。”叶琳于他而言，是很特殊的存在，和他从前认识的女孩子都不一样，她非常念旧重感情，却又坚强独立，对待陌生人从来不假辞色，但面对相熟的人却表现的爱哭也爱笑，毫无防备。认识时间不长，但他能感受到，她的真诚不做作，还有一颗善良温柔的心。
　　晒了会儿太阳，他们开车去了郭家老宅，这是一栋位于现在一元路上的花园洋房，已经列入武汉市优秀历史建筑名录，不允许进入。从外观上看，建筑风格简洁大气，却又很精巧，能看得出来，当年设计这栋洋房的人，花了很多心思，既顾及中式建筑的风水园林之说，又吸收西洋建筑通风采光优势，确实是很值得研究的优秀历史建筑。
　　“郭家以前就住在这里吗?”叶琳好奇，外婆从来没提过这里。
　　“是的，你家老太太也是在这里长大的。”郭世华说，“看见这里被保护的很好，我也就放心了。”
　　“为什么一定要来看一看？物是人非，徒生伤感。”叶琳问道。
　　“这里是郭家和叶家唯一的根。\"郭世华叹口气，“其他的都陆陆续续拆掉了，再也找不到。”
　　“那我们顺着中山大道走一走吧，看看老建筑。”叶琳提议。
　　“是后城马路，我爷爷说，民国时代叫后城马路。”郭世华纠正。
　　“好好好，你说得对。那江汉路呢?”叶琳不欲与她争辩，两个人明明相差没几岁，竟然像隔着时空在对话，也是很奇妙。
　　“原来叫钦生路。”郭世华似乎很熟悉民国时代的地址。
　　他们就像普通游客一样，沿着中山大道边走边聊。经过璇宫饭店，郭世华说，“这原来是我们郭家的产业，我爷爷还在后厨切过牛排、在客房当过服务生呢。”经过省工艺美术大楼，他又说，“这里原来叫明珠百货公司，也是我们郭家的产业，我爷爷的办公室在四楼。”
　　叶琳暗想，其他人要是听见了他说的这些话，会不会以为他是妄想症？挺好看的一个男生，怎么脑子有毛病?于是“噗嗤”一下笑了出来，换来郭世华不满的一瞥。
　　来到民众乐园门口，郭世华又开始显摆，“知道这里以前叫什么吗?”叶琳摇摇头，他就迫不及待的说，“汉口新市场。”
　　他们一同走进去，里边全是卖衣服和配饰的小店子，一家挨着一家，琳琅满目，逛街的男孩女孩，皆是时尚前卫的打扮，花花绿绿的衣服裤子，造型夸张的金属耳钉项链，倒把穿着休闲服、没有任何搭配的他俩衬托的如同从曾侯乙墓里爬出来的土人一样。
　　郭世华显然没料到这里变成了潮流聚集地，也有些目瞪口呆，“这里原来不是这样啊。。。”
　　叶琳忍住笑，“那你告诉我，民国时代，这里是什么样？”
　　“一楼的这边一溜全是小吃摊位，那边搭着戏台子，有京剧、越剧、川剧，还有相声。”他抬手指一指楼上，“二楼有魔术表演，杂技，还有西洋镜看，只要买1毛5分钱的门票，就可以在这里玩上一整天。”
　　“这么说，你爷爷以前常来这儿?”叶琳忽然想起了点什么。
　　“嗯，他和你家老太太在这儿约会过，不止一次。”郭世华点点头，声音低下去。
　　难怪!郭爷爷不仅自己记得清清楚楚，还不断的和孙子重复强调。
　　他往前走两步，又停住，回身认真的看着叶琳，“你知道你家老太太最喜欢什么吗？”
　　叶琳摸不着头脑，他又显摆起来，“你家老太太最爱听相声，小时候还常常模仿天津话，不知道了吧？”
　　叶琳微微笑了，大夹巷老屋里那些关于侯宝林常宝华老先生们的剪报，原来是这么回事啊!
　　走走逛逛，不知不觉，太阳西斜，他送她回家，因为明天就要坐飞机离开，两个人都要整理一番，尤其是郭世华，还有许多事情要交代。
　　晚上洗完澡，叶琳想着，怎么着也应该同许萱说一声，于是拨通了她的电话，“许萱，我明天要去新加坡了，大概10天左右回来。”
　　“去旅行散心吗？”许萱的声音还是那么温柔。
　　“不是，去看望一位长辈，家里的亲戚。”关于对未来的迷茫，关于她认识了郭世华这件事，叶琳不知道要怎么跟闺蜜说，她们从高中开始到现在，还从来没有这样相顾无言过。
　　“叶琳，对不起，真的对不起，我不应该让你们见面、认识的。”许萱声音里带着哭腔，“大学的时候他是风云人物，谁能想到居然是个斯文败类。”。
　　“算了，许萱，就算不认识他，谁知道下一个会不会碰到渣男，这都是老天的安排，我不去想了，你也不准再想，好吗?”叶琳知道，今天这番对话是不可避免的，终究要把话说开。
　　“反正我己经跟他绝交了，他那点破事儿,我也跟同班要好的同学都说了，叫他以后没朋友，连同学会都不敢参加。”许萱咬牙切齿。
　　“没那个必要吧，咱们都忘了就是，以后重新开始。我给你打这个电话，是想告诉你，我们永远都是最好的朋友。”叶琳微笑，没想到许萱会为了她去说人坏话。
　　“嗯，你要注意安全啊!回来再一起吃饭。”许萱嘱咐道。
　　“好的，拜拜。”叶琳挂断电话。
　　其实真的不能怪许萱，那时她29岁，父母都非常着急她没有男朋友，于是许萱才将她们大学的学生会主席陈子健介绍给她认识，陈子健长得还可以，浓眉大眼的，高高瘦瘦，最重要的是谈吐大方又热情开朗，工作也很不错，在省司法厅当公务员，优秀的肉眼可见，虽然家庭条件不怎么好，但这样就更加凸显他自身的能力和才干。陈子健很会看人眼色，知道叶琳家境还可以，于是又是送花又是陪她出去旅游的，态度极其诚恳。当时的她也是没见过什么世面，觉得他已经是能力范围内最好的选择，就答应两个人在一起。以为细水长流的过日子是件很不错的事情，没想到，几年过去，弄成现在这样。
　　她不断地告诉自己，也告诉许萱，要放下，要忘记，要重新开始，时间久了，似乎真的就不再刻意想起，似乎原谅也变得并不那么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