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回我家藏宝图》乐星辰

4、图那分支

　　打仗打了一百年，如今休战也休了快五十年。

　　即使人鱼族的寿命远高于人类，这其中的一百五十年，也可以算作是任何一条人鱼生命中的大部分了。

　　而在五十年前，布托的母亲——布雷，就是作此考虑，才会和几大分支的主君一起奔游交涉，促成了人鱼族内部的休战协议。
　　所以，其实可以这样说：直到现在，人鱼族内部的矛盾依旧没有完美解决，他们还是面临着资源短缺和生活空间不够的情况。主和派的几大分支依旧在努力维持着这份和平，就像是一只巨鼎的几个脚一样，各自用其分支中与生俱来的天赋秘术，使人鱼一族重新变得繁荣。

　　就比如，天生力大无穷的分支以武力来维护目前的成果；天生敏感、擅于探索的分支可以在关闭五感的同时知晓身边之事，适合观察族群内部细微的变化；而布托、或者说是布雷所在的分支，天生就可以自由改变外形和声音，无师自通其他族群的语言。
　　——那是海神赋予他们的天赋秘术。

　　所以，其他分支的人鱼，管他们分支叫做“图那”。
　　在人鱼语里，“图那”的意思是：自由的、流动的。
　　这是一种很高级的称谓和概括，因为任何一条大海里的小鱼都希望自己是自由的，像海水一样，流向无边无际。

　　而人鱼一族也没有雌性和雄性的概念，就和望海中有些族群的小鱼会按照温度分化出雌雄类似，人鱼会按照心情来决定自己和伴侣谁生小鱼。小鱼喊生育自己的人鱼为母亲，喊母亲的伴侣为父亲。

　　正因以上种种，人鱼族将“图那”一词赋予这个可以自由改变外形和声音的分支，也表示着对于他们的欣赏、祝福和尊敬。

　　当然，在很早以前，其他分支的族人也会担忧恐惧，他们害怕图那人鱼会变成自己身边的任何一条人鱼，神不知鬼不觉地做一些坏事。
　　然而图那分支用时间向大家证明，他们的刀口从来都是向外的，绝对不挖族群内部的墙角。

　　他们凭借着自己独特的天赋秘术，扛起了整个人鱼族内部的贸易交换、以及同外部其他族群的通信交流。

　　于是后来，他们也很难引起望其他族群的反感了——
　　在望海之中，没有任何一条鱼会觉得，与鱼为善的图那人鱼变成他们的样子是一种冒犯。

　　然而，这仅仅是在望海里。
　　如果到了西大陆上、人类的地盘，一切就又变得不一样了。

　　在人鱼一族所拥有的历史之中，他们只在三百年前、以及近二十年来，才和人类有过接触。
　　而三百年前的那一次，是人鱼对于西大陆最初的探索，领头的便是图那分支。

　　当时，图那分支的先辈们短暂地登上了西大陆，伪装成人类的样子，与那里的人类交流、贸易。
　　——三百年前，望海沿岸还未形成帝国或城邦，只有几个以捕鱼为生的村落。而所谓商贸，其实也根本就没有什么，无非就是买一买鱼，换一换珍珠。
　　于是，彼此相熟之后，图那分支的先辈们便告知了人类自己的真实身份。

　　——一如他们之前在望海里、和其他族群-交流的时候一样。
　　因为他们觉得，与鱼交流，最重要的就是真诚。

　　然而这却把人类吓得不清。

　　但人类与人鱼的思路不同。
　　即便他们之前相谈甚欢，人类在得知自己面前站着的不是人类、而是来自于大海里的人鱼之后，脑中的一个想法就盖过了其他想法——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你看，他们之前不就伪装成了我们的样子，与我们交换了物品吗。
　　你们交换这些物品，又是想要干什么呢？

　　人鱼无法理解人类，人类也无法理解人鱼。

　　作为大海和大陆上的两个智慧种族，他们之间的首次交流，并不能称上友好。

　　后来人鱼族内乱，图那分支便没有再踏上过陆地，直到近二十年前，他们才再次展开了对西大陆和东大陆的探索。
　　只不过这一次，他们完全隐去了自己的种族特征，以普通人类的身份登上陆地，获得了很多之前不曾获得的人类世界的信息。同时，他们也了解到，三百年前的那次登陆，在人类的眼中已然是神话，他们，是海神的使者。

　　看，人类真是奇怪。当初对他们避之若浼的生物，现在又将他们奉为与神同高的海洋生灵。

　　同样地，他们还发现了另一件事情。
　　人类世界的发展很是迅速，两百多年过去，当初大大小小的渔村已经变成了众多城邦和国度。然而，除了依旧住在沿海，以大海为生的渔民、海商和船员外，已经没有人再像之前那样，将敬畏海神摆在台面了。

　　当时图那分支的主君是布雷，他也和前辈们一样无法理解人类。但百年战争后，人鱼族需要重建之前的繁荣与昌盛，布雷也需要兑现当时答应给整个人鱼族的承诺——
　　寻找一种让海底重回正轨的办法。

　　在人鱼们达成的协议中，有一条提到，三百年前，人鱼短暂地登上过西大陆，发现西大陆上拥有富饶的资源。
　　人鱼们无意在陆地上生活，但是，如果将海陆资源进行整合，或许可以使望海的资源得到最大化的利用。

　　——而三百年前的那一次登陆，虽然人鱼与人类的交流并不愉快，但人类现在已经历时好几代，他们的想法与之前相比是否发生了变化，也并未可知。

　　于是就这样，布雷开始了他漫长的假设、论证、推翻、再假设的方法论。

　　当时布托还小，只记得母亲经常把自己关在珊瑚做成的房间里，一待就是一整天，自己和布尼谁也不能进，一进去就会被轰出来，但父亲可以。
　　父亲就拿着他抓来的小鱼带给母亲，和他待上一会儿之后，再带着自己和布尼去玩……

　　功夫不负有心鱼，母亲也终于想到了一种可行性很高的方法——
　　他想改变人鱼族的通用货币，将珍珠变成黄金和白银，与西大陆上现行的货币相统一。这样，假以时日，他们就可以与人类进行稳定的贸易。而构建了良好的商贸关系，他们才可能会谈论下一步的“合作”，将交换扩充到更多资源上来。

　　于是，为了使计划稳步推进，母亲又用了近十年的时间，改变了族内的货币体系。紧接着便带领族群，再次依靠分支特有的秘术，登上西大陆，对人类世界进行探索。
　　潘叔和达叔也是在那个时候上岸的，而他们不仅仅在西大陆待了很长时间，甚至还去了东大陆……

　　而在族人上岸探索人类世界的同时，布雷也联合其他分支，一起寻找海洋里的金矿、银矿和铜矿。
　　有些矿脉很好找，就裸露在岩石外面，千百年来甚至都没有鱼看它们一眼。但有些矿脉就很困难，而这些比较困难的，经过秘术探测后，太小的就放弃，如果很大，就再想别的办法。

　　渐渐地，他们搜寻到的矿脉越来越多，布雷便将一些重要矿脉绘制在了水草纸上。
　　后来他又发现，仅仅画出矿脉的位置不足以方便族人寻找，于是他又画出了人鱼到达那些矿脉的最优路线。
　　再后来，一些矿脉的寻找方式、挖掘方法，也被标注了上去……

　　直到几年前，族人们发现了一个巨大的金矿矿脉。美中不足的是矿脉并不纯正，需要运用到人类冶金的方法进行提炼。
　　于是，布雷就将已经完成的半份图纸留在族里，带着另外半份图纸亲自上岸，去找了西大陆上的人类智者，试图将这个可以让人鱼族百年无忧的大型金矿，事无巨细地绘制在他的水草纸手册上……

　　他扮成了从东大陆上过来的普通商人，在售卖“琉璃瓦”的同时，打听人类冶金的方法。

　　起初一切都是顺利的，布雷来往于西大陆和望海很长时间，从未出过差错。
　　然而那次，却一去不复返。

　　当时在西大陆上已经有了传言，说是捕获了一条人鱼。而这条人鱼其实是来西大陆寻宝的。
　　因为他身上还有一份奇怪的纸，纸上画了一些鬼画符般的符号。

　　可现在，那张图却不见了……

　　而布雷的尸体，作为西大陆上只存在于传说里的“人鱼”、“海神的使者”，被泡在奇怪的液体里，“珍藏”在了西大陆的皇家博物馆。

　　布托听到消息后，疯了似的登上了西大陆。
　　他和潘叔达叔一起，同样伪装成商人，用了很多金银和珍珠，得到了去皇家博物馆“参观”的机会，就是为了确认那是不是他的母亲。

　　然后他就看到了，在布雷的胸前，有一道又窄又深的伤口。

　　潘叔和达叔当时就认为，那是匕首的刺伤，是导致老主君死亡的致命一击。

　　对于人类来说，他们只是发现了一个新物种，而很遗憾，这个生物死了。
　　——也幸亏是死了。因为这个物种的变身术令他们害怕。

　　可对于布托来说……

　　潘叔和达叔至今都无法忘记少主那时的目光。
　　要怎么形容呢？就像是雏鸟亲眼见到养育它成鸟折翼，还未长大的小兽眼睁睁看着庇护他的成兽被捕杀。
　　太过残忍。

　　从那之后，少主就变了。
　　从前的天真和稚嫩全部不见，他的肩膀变得厚重，腰背挺得笔直，脸上的表情越来越平淡。他内敛得像是一位垂垂老者，而不是有着很多精力和时间、可以大展宏图的青年人鱼。

　　那是独自一鱼撑起全族的辛苦。

　　而他们当时看到的，除了那道匕首刺伤，还有一道长长的伤口，从胸前一直划到尾巴。又被人类用线缝了起来，歪歪扭扭，像一条又长又丑的大虫子。
　　这道伤口和刺伤不一样，周围的皮肉没有外翻，就好像割开的不是身体，而是一张没有生命的纸——
　　他们在母亲死后，还剖开了他的尸体。

　　于是，三年之后，布托设计了一场宏大又精彩的“演出”。
　　为了他的母亲，为了母亲的遗志，为了图那分支以及人鱼一族今后的繁盛。

　　而昨晚的那一场，仅仅是开幕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