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火燎原》碎冰冰的冰

3、待到雪化时（三）

　　村里过年很有讲究，除了守岁，晚上十二点的时候还要到庙里烧香。

　　青梓看着电视机里的春晚倒计时有些惆怅，青胜吃过年夜饭便出去找朋友了，如今屋里只有她一个人。

　　“3——2——1”

　　在这倒数的几秒钟，原本依然沉寂的村落爆竹声迭起。

　　门外的电动车被震得乱响，青梓站在窗前，院子里的一地爆竹燃烧后剩下的红色碎屑混着白色的雪，莫名的凄凉感。

　　国顺和秀芬去庙上烧香还没有回来，青梓在倒计时结束之后就回到了里屋钻进了被窝。

　　窗外的爆竹声依旧，她看了看窗棂处投下的月光，缓缓合上了眼睛。

　　今年，她18岁了……

　　新年的氛围持续了两三天便消失殆尽，过年似乎只是一瞬间的事情。

　　青胜和青梓同一天开学，开学第一天便是学校的模拟考试，青梓依然去得很早。

　　只是中午回来的时候院子里却多了一个人——友顺妈。

　　她似乎是和父母刚商量完什么事情，道别准备离开，看到青梓的时候意味深长地笑了笑。

　　青梓知道，她带来的并不是什么好消息。

　　“青梓，晚上想吃啥？”秀芬笑意盈盈，脸上的皱纹都不那么明显了。

　　看着她的表情青梓有些不敢受用，毕竟父母从来没有关心过她想吃什么。

　　“都行。”

　　青梓将书包放在里屋，吃完饭之后简单休息了一下便直接去了学校。

　　“我听我妈说，青梓真许给张玉钱家了！”友娟沾沾自喜地和周围地几个女生议论着。

　　青梓一进教室就察觉到了不对劲，考完数学之后这个消息就传遍了整个班。

　　周围的声音吵得青梓耳朵疼，她背起书包就朝着教室外面走去，许未紧随其后。

　　今天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许未没有骑自行车，走在青梓身边也不由得靠近了些。

　　“青梓，咱俩等会儿对一下答案呗！”许未将包里的试卷一股脑拿了出来。

　　“好啊，那就去那个小广场吧。”

　　村里的老人最爱在小广场上晒太阳，石墩子被晒得十分暖和，两个人刚坐下就吸引了周围人的目光。

　　对完答案之后就不早了，广场上也没有多少人，大都回家吃饭去了。

　　“你就没什么想问的？”青梓看着许未的眼睛笑着问道。

　　许未有些疑惑，“问什么？刚不会的题你都给我讲了啊。”

　　许未看着青梓的眼睛，下意识躲闪，瞬间耳尖便红了个透。

　　“问今天友娟说的话啊。”

　　“啊？啊！这个呀，这个你不是早就说过了吗？知道答案的事情有什么好问的！”

　　许未挠了挠头，拿起书包起身便要走。

　　“说好了，到时候华阳大学门口见！”

　　青梓拿起书包笑了笑：“谁不到谁小狗！”

　　这个冬天的雪尤其多，不过春天的脚步也来得快了些，不知道为什么秀芬最近给青梓买了好些衣服，有些还是城里的新款式。

　　“妈，你怎么给我买了新衣服？”青梓大概猜到了些。

　　“青梓，妈和你说件事儿呗。”秀芬将衣服叠好，坐在床边一脸笑意地看着青梓。

　　青梓没有说话，只是淡淡地看着秀芬。

　　“青梓你看，你这马上就过了十八岁生日了，妈想着先给你物色个好婆家，你看怎么样？”秀芬一脸期待。

　　青梓并不意外，一双杏眼平静无波，看得秀芬后被发毛：“我要考大学。”

　　她的声音异常坚定，不容置疑的坚定。

　　“青梓你看哈，咱们村，不！十里八乡的姑娘们哪个不是刚满十八就定下婆家的，嫁人生小孩儿，这一辈子也就这么过去了……”

　　“可我不想！”青梓打断了秀芬的话，将手上叠好的衣服放在一旁继续说道：

　　“我不想就这么过一辈子。”

　　秀芬脸上的笑容有些僵，转而恢复原样继续说道：“你看你这孩子，妈又不是不让你去上大学，只是说你先和婆家定下是不是？”

　　青梓知道，如果定下婆家，那她婆家就会是一根锁链，这一辈子她都会被这个锁链禁锢，永远无法脱身。

　　“所以你已经收了张玉钱家里的钱吗？”青梓有些失望。

　　秀芬被点破之后有些无措，伸手握住了青梓的手，“青梓，你弟弟也马上十八了，咱们家就这么一个小破院儿，肯定得在他成家之前再盖一处，这钱……”

　　“这钱我考上大学之后出不行吗？”青梓反问道。

　　“你说啥呢！你上大学还得花钱呢！咋挣钱？”秀芬态度大变，脸上的皱纹全都暴露了出来。

　　“我和你爸辛辛苦苦养你这么大，你现在仗着学习好能上大学了，就不管我们这一家子了？”

　　“想去城里，躲得远远的不回来了是吧！”秀芬破口大骂，青梓看着面前青筋暴起指责她的母亲，突然有种深深的无力感。

　　“妈，张玉钱什么人你不是不知道，你就非要把我推给张家吗？”青梓声音低了许多。

　　秀芬也冷静下来，坐在床头背对着青梓愤愤说道：“我和老张家说好了，张玉钱那个小犊子要是敢亏待你，我拿着菜刀去废了他！”

　　张玉钱比青梓大三岁，是村里有名的混不吝，赌钱打架没有一个不沾的。

　　家里的火炉子里时不时发出细微的爆裂声，窗外不知道什么东西动得铁锹响了声，青梓没再说话，提着书包默默走进了里屋。

　　今天春天的柳絮格外多，白白的飘在空气中，像极了去年飘零的大雪。

　　不知道什么时候山上已经布满了绿色，柳树的枝条在风里荡着，怎么也飞不上天。

　　高三学生的每一天都很是宝贵，尤其是对于他们而言及其煎熬的那个初夏。

　　蝉鸣声不知不觉间早已聒噪起来，窗户大开着也涌不进来什么凉风，坐在窗边的同学懒怠的用书本当作扇子，可扇过来的也大都是熏风。

　　黑板上的数学题一道接着一道，物理老师的板书接二连三，青梓依旧是那几身旧衣服。

　　高考两个字似是有万种的魔力，将人压个半死却又予人以重生。

　　千万人为之奔赴，到头来有的败个彻彻底底，有的却能站在山顶享受第二天的日出。

　　对于小村子里的大多数学生而言，高考不过稀松平常，可对于某些人来说，高考也是他们重生的机会。

　　无数个努力到无力的日夜，无数个抬头只见彼此的战争，如今即将到达某个终点。

　　高考那天，青梓是一个人去的。

　　安安静静地答完最后一科，在下课铃中安安静静地走出考场。

　　被风掀起的窗帘挡不住那天下午耀眼的烈阳，暖黄的金色透过窗户落在地上成为了雀跃的光。

　　“考得怎么样？”许未是唯一站在校门口等着青梓的，唯一一个。

　　青梓看着道路尽头柏油路上铺满的金色阳光，周围的桦树被偶然刮过的风吹得哗哗作响，她转身朝着许未绽出一个大大的微笑，大声说道：

　　“许未，我们华阳大学见！”

　　她相信，她一定能在哪里遇见他。

　　那是许未见过最美的笑，那天下午的光刚好落在她头上，高高的马尾浸在阳光里，发丝都在发光。

　　迎着阳光的她让许未挪不开眼，即使面前的女生只是穿着洗得早已经退了色的蓝色T恤，就连宽大的牛仔短裤也有些掉色。

　　看着前面欢快离开的背影许未轻声应着：“曹青梓，华阳大学见。”

　　那个暑假似乎是青梓过得最快乐的一个暑假，她拿到录取通知书的那一瞬间，所有的努力似乎都有了一个出口。

　　许未拿着通知书去找青梓的时候，青梓正在洗衣服。

　　“青梓，许未找你呢，你放着妈来干。”

　　青梓走出大门的时候就看到了背对着她的男生，许未好像又高了些。

　　“怎么？来扮小狗啊！”青梓打趣道。

　　只是看到许未转过身来一副哭丧着脸的表情，青梓脸上的笑容立刻消失殆尽。

　　“不是吧，真是小狗啊。”青梓有些失落。

　　许未将手中的录取通知书递给青梓，青梓认真抽出来看到学校名字的时候笑容再次浮现。

　　“怎么样？我不比你差吧！”许未笑得格外灿烂。

　　少年眉目清秀，笑起来的时候露出两颗虎牙，和他的硬汉外表还真是有些不一样。

　　“不错嘛！”

　　许未还想再说些什么，巷子口的友娟突然大声叫了他们两个人一声，紧接着便看到友娟朝两个人跑了过来。

　　“毕业了，一起去聚聚啊。”

　　友娟定了县城里的KTV，本想着只叫许未的，奈何许未和青梓在一块。

　　“你们去吧，我就不去了。”青梓转身便想要离开，友娟率先拦在了她面前。

　　“青梓，一起去呗！”

　　她知道，青梓不去，许未也很有可能不去。

　　青梓看了眼许未，许未和她使了个眼色，她便应下了。

　　石掌村离县里不远，在村口坐公交车几站就到，青梓和许未坐在一块儿，友娟看着两个人亲密的样子，心里很不是滋味。

　　在KTV里，周围的同学都各显身手，青梓坐在一旁默默喝水，吃果盘。

　　许未原本陪着她一起，奈何友娟几个女生盛情邀请，许未不好拒绝便也跟着唱了几首。

　　包厢里的人其乐融融，青梓也跟着高兴，只是她实在是不会唱歌，趁着大家伙不注意便率先回了家。

　　回家的时候城市里已然灯红酒绿，圆圆的月亮悬在天上，大广场上的灯光亮如白昼。

　　周围人声鼎沸，放着音乐哼着歌，周围还有跳交谊舞的人群。

　　青梓坐上了回家的公交，走到村口的时候一下车便看见不远处站了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