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暴雨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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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一旦投入进某件事情里时间是过得飞快的。兰一弦一声不吭闷头走着，等所有人发现时，他已经走得很远了。
这一年里，兰一弦的理科成绩提升很快，其中最显著的就是物理。在他的世界，常常眼一闭再一睁，就由黑转白；书越来越厚，又越来越薄；他埋头一刻不停地书写，尽全力跳起来去触碰太阳，再一抬头，诧异的是窗外的银杏不知何时由绿转黄，再到飘落，又生长出片片浓阴。
到这年四月，兰一弦已经能稳在理科年级前十。照这样下去A大是稳了的。
但人往往越是期待某事，在此事发生前越是不安。高考前的日子最是难耐恐怖，因为完全是等待。兰一弦认为，不到最后一刻万事皆有可能，无论好的坏的。
于是考前最坏的事发生了——焦虑。
每日生活照常进行着，但细节上总能暴露他的内心。先是误接热水烫到舌头；最拿手的物理竟然在模考时涂错一片答题卡被老方严肃教育了一顿；又在回家路上，平底走路踩到松开的鞋带摔了一跤。至于是何时松开的，更是没注意到。万幸，只是蹭破点皮，没出现考前摔断手的悲剧。
“笨死了！”他自嘲。一个高考心态就能差成这样，如何能成大事？
被李行问起，他只推说不小心，但类似的小事还在接连发生。
李行若有所思。
离六月七日还剩十天的那天，放学后李行突然捉住他：“跟我走！”为了能集中精力备考，兰一弦已经很久没让李行陪他回家了。
兰一弦一头雾水的被拉走了。到了一个角落，他眼前一亮，惊喜激动地脱口而出：“机车！”
面前俨然是最新一款的机车，红白相间的配色，炫酷的车把，流线型的车身，拉风的轮胎，无不透露着它超六位数的身价。
这种象征自由的东西，最能吸引十几岁少年的兴趣。
“酷吧，新买的。”李行献宝似的掏出两个头盔，套了一个在兰一弦头上，“上来吧，带你去个地方——绝对放心昂，我成年了，有驾照！”自从他保送后，看大学课本之余经常捣鼓些自己的爱好。
兰一弦调了调头盔，小心翼翼跨上去，环住李行的腰。
李行在兰一弦看不到的地方微微一笑，扭动车把，扬长而去。
一口气开到山脚，李行又不由分说直接拉着兰一弦上了山。
“大晚上的你爬山！”兰一弦跟在李行身后气喘吁吁，有被李行的执行力惊吓到。
“有问题吗？”李行回头，眼见兰一弦就要坐下，上前一边拉一边说，“小宁，大好青春勇在攀登啊。”
“谁说的？”
李行咧嘴一笑：“一个姓李名行的大师。”
白天被硬按在桌前刷了一天的题，兰一弦的脑子这会已经有点不够用的，他听见李行那么说先想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去！”兰一弦恼羞成怒白他一眼，起身跟上他。
李行被他的反应弄得前仰后合，笑个不停。
登了顶，天已经黑的伸手不见五指，树林里偶尔传来一两声鸟叫，浓密的草丛里也有不少蟋蟀合奏着。
李行早有准备，立马从包里掏出了一把手电和一张毯子。“昨晚听人说起这里就想带你过来，装备都是现充的。”
兰一弦躺倒在铺好的毯子上，用手遮住眼，声音里有些许疲惫：“你到底想干嘛？”
“带你来看这个。”李行躺到他的身边，拿掉兰一弦遮在眼上的手。“我送你的礼物。”
映入眼帘的是点点繁星。在京北这种地方上，也只有爬到至高处才能看得见星星。兰一弦一时说不出话，点点星子乖巧地枕在夜幕里，他看着它们如此亮灭在眼里，轻柔的晚风吹拂在他的脸上，终于扫走了多日以来的不安与焦虑。李行此时就躺在他身边触手可得的地方，让他觉得那样心安与幸福。
他看着星星，在心里悄悄说：“但愿人长久。”
“长久”想来是一句荒唐透顶的话，寰宇间又有什么是永恒的？若是指望人心想必更可笑，这是违背了人的天性的。可若，李行就是他的寰宇呢？哪怕后来两个人都不再爱，记住“爱过”就算长久。即使这个想法也依旧荒诞可笑，但他也让一个人做了他的全部。
“小宁，你太紧张了。”李行说，“别以为我看不出来。”
兰一弦枕着手臂，不发一言。
“考前心态最重要这话不用我多说，小宁你那么认真听班主任说了那么多遍肯定比我知道。但问题是，你做不到。”李行沉声，“还是我说的，多余的你不要想，你现在只剩下考试这个终点。那么——
“你记住，只要过了那个线，你都赢了。”
“我不会讲大道理，只想告诉你，不要太担心，无论是怎样的结果，小宁，我都喜欢你。”李行摸着他的头。
李行说：“我从小就喜欢费力仰头看星星，觉得星星这东西看久了最让人心安，所以想带你试试。”
正说着，兰一弦突然按住了李行的手摁灭手电，李行正要说什么，却被兰一弦制止。“嘘——”他们撑起上半身，李行的头忽然被他扭向一边——
身边的草丛里，缓慢游动着星星几点亮光。待周遭彻底安静，亮光越聚越多，越来越亮，渐渐连成一片。
“萤火虫！”李行压低的声音里是压不住的惊喜激动，“我还只在书上见过。”
“对，地上的星星。”兰一弦想了想补充道，“我小时候见过不少。”声音里还有几分小小的得意。
李行盯着萤火虫看了许久，好容易才收了眼，一头躺倒，曼声着：“真好看啊！”
此时天上星与地上星一同亮着，拢在四周，一派美好的世界。在这样寂静的夜里，心里竟什么事都不担心了。“忘却红尘”说的就是这一刻吧。
李行忽然提议：“不如大胆些，今晚就在这里等日出！”
却听见兰一弦斩钉截铁道：“不行！”
似乎也在情理之中，但接下来就听见他说——
“我作业还没写！”
“……”
李行连夜把人送了回去，那天的作业两人熬夜各写完了一半。兰一弦仅剩的负罪感在李行第三次深-吻后荡然无存。之后两人因睡过头迟到的事就不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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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高考时的心情兰一弦已经不记得了，只记得查分时确定但依旧紧张的小激动。后来看到那个真实结果，才是长长舒了口气。
填志愿、等录取通知书、去A大报到，一切都很顺利。那个暑假，兰一弦和李行在一起畅想了许多事，什么大二后租房同居，李行要教兰一弦学击剑打篮球都是再寻常不过的，甚至讲好以后要去国外领证，养三猫一狗，如果乐意就再领养两个小孩子，一男一女。“都跟小宁姓。”李行笑着，目光很深邃。
兰一弦觉得，那两个月他们一定是疯掉了，才会忘乎所以聊那么多，那么多不切实际的东西。他那时候还真以为他们会有未来。
其实也有不开心，一共有两件。一个是兰一弦提出可以正式官宣时，李行犹豫后却说再等等。“我想等我们在一起三年后跟朋友说，经济独立后再跟父母摊牌，好不好？”
兰一弦当时几乎是立马说“不好”，还差点吵起来。其实现在看，撇去一切复杂的内因，这确实是更实际且对两方都负责的选择。跟朋友在一起三年后说是感情基本已经稳定；等经济独立后再跟父母说，是避免发生大变故，毕竟“同性恋”这种事并非所有上了年纪的人都能接受，就好比兰建业，一直跟兰一弦说要快些娶妻生子，生下来的小孩要姓张。
第二个就是，李行跟自己不是一个专业。
这个就相比第一个要好接受不少，虽然不是一个专业，但还有些公共课可以一起上。兰一弦想想也就过去了。
这两件在现在看来是非常小的事，却也值得当年的自己伤神，可以说是非常不成熟了。但李行不一样，他对人看上去永远是一幅没心没肺、万事不在意、好脾气到没脾气的样子，但最成熟最冷静的是他，最有城府的也是他。
总结来说就是两人差距太大，如果说是物质上的还好办，那如果是精神上的呢？如果是物质上的，他可能现在还能愤愤骂李行一句“真是肤浅的男人”，令人遗憾的就是不是物质上的问题，偏偏是精神上的。这是一道天堑，是现在的兰一弦以过来人的身份可以轻松判死刑的一段关系。根本不会有未来。
但这只是对于兰一弦来说，真正的问题并不是这个，而是他们之间有一个人隔着，是难以忽视的存在。
现实是，变故来的很快，根本令人无法准备。兰一弦还以为至少这天会来的晚一些呢。
就如，上一秒在云端，下一面突坠泥间，而心却停留在原地，久不能适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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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一刚开学，兰一弦和李行相处得很好，明面上不说，班里已经有同学默认他俩就是情侣了，到最后，就只有两人身边的熟人不知道他们的关系。
国庆的时候，他们去江南玩了一圈。其实完全是兰一弦想去，李行作陪罢了。
兰一弦早想来这座有名的古城看看了。他光是当地一条河的船就坐了七遍，还要分不同时段坐。不得不说，那条河的夜景是真美，令兰一弦大饱眼福，五彩的灯高高挂着，一盏盏花灯随长夜漂流。他不能免俗，也放了一盏，把那晚的“但愿人长久”又写了一遍，放进河里，再看它们漂远。
晚上住酒店，李行订的是大床房。兰一弦看着那洁白如雪的床单，不知想到什么，脸通红。还趁李行洗澡的功夫百度一番，又很快丢了手机把红似番茄的脸埋进枕头。
怎么和个黄花大闺女似的。半分钟后，兰一弦顶着一张快熟透的脸用力捶了下枕头。
他打开前置摄像头，端详着自己的脸。依旧的薄唇、狭长眼，只是绯红的脸颊平添几分韵味。起码不再那样冷淡。可怎么看都像少点什么，配上李行那张完美无瑕的脸……哎呀！他又撩-起衣服，快速瞥了眼，只有薄薄的四块腹肌。
兰一弦又把脸埋进枕头里。
但事情没按他想象的发展，甚至可以说是大失所望。李行整晚只亲了亲他，又抱了抱，然后就躺下睡了。弄得兰一弦有了重重的危机感，半夜闹容貌焦虑。想来想去都是自己没魅力，甚至忘了想想是不是男朋友不行。
接连两天皆是如此，第三天他们就回了京北。
国庆假有七天，他们只用了三天，还剩下四天可以消磨。兰一弦四天有三天在图书馆泡-着，剩下一天难得睡了个懒觉，醒来找了几部电影权当娱乐。
奇怪的是这四天李行并没有找他，反倒是兰一弦主动打了几通电话问他在干嘛。
电话那头的李行情绪淡淡的，没细说，只说在家陪父母，晚上还要出去应酬。
兰一弦心里了然，讲了几句就挂了电话。美好的亲情他并不羡慕，这么多年过去，他对亲情早没了指望。不了解情况的人说他淡漠无情他也全盘接受。毕竟这真是最好的评价，与他那个充满“温情”的名字形成强烈对比。
可是国庆假期后李行越来越不对劲。他来找兰一弦的次数越来越少，还经常望着兰一弦的脸发呆。那眼神仿佛要穿透他的脸望向另一个人。他解释说是因为最近频繁做梦导致的。越到后来，两人话不投机的时候也越来越多。
其实李行异样的情绪兰一弦都有所觉，但他以为两人只是到了疲倦期，好感达到一个峰值再下降是正常的，但他执着的希望能回到原来的状态，情急下甚至做出一项放今天来看都很傻缺的行为。
而且，缺大发了。
兰一弦永远记得那天，。
那是个阴天，黑压压的乌云堆了满天，是要下暴雨的前兆，却将下未下，闷热的环境扰得人心浮躁。
是在课间，那节正好是堂公共课，兰一弦和李行来到教室刚好还有段时间才上课。翻书没意思，是早就烂熟于心的内容，趁李行去厕所的间隙，百无聊赖的兰一弦顺手拿起李行的水杯在上面画了些小萌物。
再无趣如兰一弦也会有些小性子。谈恋爱后他像宣示主权般在李行水杯笔袋上写画了许多小东西。李行对此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和气说过几次棱模两可的话也没再说，兰一弦就以为他算默许了。
类似的话李行前几天也说过一遍，那时他淡笑着劝：“小宁，可不可以不在我杯子上写了啊？”
想到这个，兰一弦恶劣地想：那我画也不是不可以。
“你在干什么？”头顶传来李行毫无情绪的声音。声音不大，仅够他们两人听见。
兰一弦抬起头，看见的是李行面无表情的脸。其实也不算完全面无表情，李行的脸还不至于那么僵，兰一弦察觉不到他是否在生气，只隐隐觉得他不开心。
“对不起。”兰一弦敛眸，放下水杯，用手去擦那些痕迹，只是马克笔留下的印子不好擦，怕是要用酒精湿巾了。
李行没说什么，只从他手里轻轻拿过水杯，整理好东西坐去前排，一整节课也没有回头看过。
兰一弦至此也有些恼火，他知道自己这样做是有些过分，但那人怎么能一言不合就冷暴力！恼火之余更多的是不解，他不明白李行突然是怎么了，此前所有的反常加在一块还没有今天的反常来得莫名其妙。
但一连几天李行不再找他，甚至连话都没说。前几天兰一弦还能保持冷静，忍住给李行发信息的冲动，一次次点开对话框又退出，顶多在李行面前多转转，刷刷存在感，希望他能和自己说话。但第三天，他再也忍不住了。
兰一弦看着前排那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高大挺拔的背影，无边的恐惧源源不断涌上心头。他哪还顾得上恼火，前几天的骨气荡然无存，现在失去李行的恐惧大于一切。
或许这种行为李行是真介意，从前一直没说罢了。我真的过分了。我真的，错了。
这种行为本就是错的，但承认它错又是在面对一个悲痛的事实。他原先以为这是李行赋予他的特权，但现在想想看，只是他一直在包容他的幼稚。自己真像一只跳梁小丑。
兰一弦就这样浑浑噩噩地想着，晚上他就掏出手机编辑了好长一段话发给李行。算是道歉信吧。
虽然发之前也有犹豫，但又安慰自己发一下也算安心，因为本就是自己的错，如果不发有悖良心。发了之后又是满怀期望在等。
令他高兴的是李行秒回了。
李行回了个“惊讶”的表情包。
是在惊讶他会发这么长一段话吗？
但兰一弦此刻还是开心的，起码李行还愿意理他，他继续发着，直到最后两人一同把这篇揭过。
之后兰一弦跟李行相处总带着几分不察的小心翼翼，也渐渐开始力不从心，但很快，这份患得患失也维持不下去了。
因为他失得什么都没有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