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30、第 30 章 ...
-
吴远拍了他一巴掌:“喂!老大问你吃什么菜?咱们一人点一个。”
江彬回头去看老大,又移回视线盯着服务生,对比之下得出结论一一服务生更凶神恶煞,但他忍着没说出口,毕竟肚子饿是重中之重,接过菜单开始挑选大餐。
从点完餐到最后一道菜被端上桌,再到给下一桌客人点完餐,年承旭一直被两双眼睛盯着。
他忙完手底下的活,走到许星然那桌:“请问,您还需要什么吗。”又转头看向另一双眼睛:“请问,您还需要什么吗。”
许星然没想到他会过来,故作漫不经心地夹了块鱿鱼塞进嘴里,这才说:“你问他,我没有。”
而江彬与他不同,嘴里塞得鼓鼓囊囊地嚼着,还在不加丝毫掩饰地盯着年承旭看。
“……”
没等年承旭说什么,许星然就伸手往江彬脑门上推了一把:“看什么看,吃你的。”
柜台后边的老板娘突然喊道:“承旭,去给客人买包烟!”
年承旭闻言“哦”了一声,去柜台拿钱出了店门。
许星然从兜里掏出烟扔在桌上,边起身边说:“这包你们抽,我再去买一包。”
还在揉脑门的江彬“哇”了一声,拿起烟盒开始给大家分烟,嘴里一个劲夸赞道:“老大真好,这么贵的烟给咱们抽。”
他们的老大往出跑时像失心疯,而在他们看不见的地方,伸手去拍年承旭肩膀时,却装作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你们这什么店啊?还得跑腿?”
年承旭转过身来看了一眼他,点了点头,继续往前走。
那种没话找话的感觉又冒出头,许星然有些无措地挠了挠额头,又说:“你怎么来这么远的地方打工?上次在巷子碰见你,我以为你就在那附近上班,但是这段时间没在那见过你了……你现在晚上住哪?”
说了一大堆,其实最后一个问题才是他最关心的,年承旭答道:“住在苏启明家。”
“……”
比起“露宿街头”,年承旭有地方住就行,但也许是因为年承旭的态度,许星然就是莫名心悸,这种心脏搏动陡然增强的感觉实在是太难受了。
他沉默一段路,最终停下,默默地掉头往回走。
凌晨两点一到,老板娘就嚷嚷道:“承旭!年承旭!去去去,赶紧换衣服回去睡觉去!明天不用上课是吧?!好好休息一下!你还在长身体别累坏了!”
不愧是每天吆喝出来的铁肺,这声音浑厚饱满到横穿每个食客的耳朵,对此,耳朵被横穿好几年的年承旭已经习以为然。他收拾好员工柜,拿啤酒盖在柜台和老板娘换成钱,挥了挥手:“我走了。”
老板娘顿了顿,抬头瞧了一眼,连忙道:“欸欸欸,那桌不是又点了一箱啤酒吗?看那架势估计快喝完了,来,全给你换成跑腿费。”
“哦。”
老板娘边点收银机边咂舌道:“一个个看着十三四岁,就那俩大高个看着成年了吧?比我儿子还小,喝什么酒啊,到时候爬都爬不回去。”
她把钱递给年承旭,嘱咐道:“你快点回去,洗一洗立刻睡觉,朋友家住不了了就跟我说,我给你店里钥匙,听到没有?路上注意安全啊。”
年承旭点点头,转过去看许星然那桌。迷瞪的迷瞪,笑的笑,只有许星然一个人还在喝。
似乎察觉到了的视线,许星然手里的酒瓶一顿,旋即仰起头往嘴里猛灌。
年承旭收好钱,走出店门,想了想,掏出手机给许星然发了条短信:[早点回家。]
刚走出夜市,身后突然传来一声:“年承旭!”
年承旭转头看着高大的身影越跑越近,静止两秒,转过身去面对许星然。
许星然的头发早已在喝酒的过程中揉得凌乱不堪,卫衣左侧的帽绳不见踪影,右侧被系成一长串小疙瘩,双手扶着膝盖气都喘不上来,眼泪一下下砸在鞋尖前的水泥地上。
可就算如此,抬起头来双眼猩红的许星然,看人的模样还是那副天下唯我最大。他下颌紧绷地抬着,眼泪却不给面子地再次涌出:“你现在……不哑巴了,能说话了,能不能……陪我说两句话?……哥。”
在路口的公交站台坐下,年承旭从兜里掏出纸巾递给许星然,说:“擤鼻涕。”
手肘正蹭着眼皮的许星然一愣,一把夺过纸巾抽出两张叠在一起,使劲擤了几下鼻涕,然后扭头对他说:“满意了?”
看年承旭点头,许星然哑然失笑。
年承旭又从兜里掏出硬币,一边数一边问:“说什么。”
“……”许星然仰头靠在身后的广告牌上,伸长腿,微闭的眼里目光下敛,漫无目的地望着。
许久的静默后,许星然轻声笑道:“没。没什么。”
年承旭扭头看了看他,站起身说:“那我走了。”
看着年承旭的背影一点点变小,直至消失在视野,许星然狠狠地抹一把眼泪,转身往街道的另一头走。
抬起头看到不知不觉中走到的公寓,许星然在密码锁上按着年承旭的生日,打开门进去一头栽在年承旭睡过的床上。
他不是一个爱做梦的人,可眼前这些他已经经历过了,的确是梦里才会有的。
十二岁的他满身是伤,还吊着条胳膊,身上的校服被撕扯扭打得破破烂烂,沾着不少外来的血渍。
而在对面的沙发上,端坐着一个身穿碎花裙的女人。
不得不承认,女人漂亮至极,可以说是不光整体,每一处都完美贴切审美标准取向里的满分。
如果说骨骼轮廓美是容貌美的先决条件,那么从额头开始,她就是天生骨骼不分明额头,一双丹凤眼极具东方气质。
他看得出神。虽然年承旭与女人同为浅色瞳仁,眼睛却是完全不同的双眼皮大眼睛,然而除此之外,就算营养不良导致年承旭的发色越来越浅,两人的外貌特征却依然透露着一个信息一一强大的基因和遗传。
他简直恨死这个女人了,怒吼道:“张澜你到底想干什么?!”
已经步入变声期的他声音古怪,总是哑哑的洪亮不起来,也许因为这一点,女人竟笑了。在他眼里,女人的神色瞬间变得那么残忍凶狠,却又那么内敛轻盈,让他不由地去回想年承旭笑的样子。
就在这时,张澜忽地停下笑,挑眉说:“听说你又在学校打架了,你爸忙,让我来教育你一下。”
这一刻,说心凉了半截这种话会显得无比可笑,可是可笑就可笑吧,反正心也确实早就凉透了。
没了需要保护的年承旭,他为什么还要打架?
他知道自己幼稚,但他真的想不到除了这样,还能有什么方式能足够引起那位,娶了这个女人来管他的那个男人的关注。
情绪涌到顶点,他狠狠抹掉眼泪,嘶声咆哮道:“你们瞒着我就算了!但是你为什么不早点把年承旭接来?!你知道他一天天怎么过的吗?!你知道你每天坐在这里的时候他是怎么活的吗?!就你这样还配教育我?!你个贱女人!”
张澜似乎被戳到怒点,语气提高三分道:“你敢这样对我说话?”只一个呼吸的瞬间,她语调又变回了之前的淡然,涂着裸色唇釉的唇甚至弯起了一丝可以称之为笑意的弧度:“你张口闭口都是他,那你去问问他,我以前是怎么教育他的。”
他闻言有些愣神,瞪着眼睛问:“……怎么教育的?”随即后背肌肉一僵,反应过来,眼睛顿时瞪得更大:“你以前是不是总打他骂他?!”
张澜似乎懒得搭理他,拿起圆桌上的杂志翻看。
他眉蹙到极致,大喊道:“全都因为你!你为了跑来勾引我爸不要他!现在你高兴了!可是都变成这个样子了我还怎么找他!为什么把我转去别的学校?!”
张澜抬头看他,忽地一笑:“你就只会大吼大叫发泄情绪吗?真不巧呢,我以前也是这样的,可是你得明白啊,并不是每一个人都愿意让你发泄情绪,收敛一点吧小毛头,这样对你没好处的。”
她说得太复杂,但“小毛头”三个字易懂且刺耳。他冲到张澜面前,指着女人骂道:“都是因为你!现在我奶奶过世了!一一”
眼泪瞬间涌出,他一把夺过杂志撕烂,控制不住地吼了起来:“我奶奶过世了年承旭怎么办?!他吃什么喝什么!他晚上住哪!你说啊!”
张澜突然喝到:“住嘴!”
接着他被一个体型强壮到如野牛一般的男人架到一边,听到张澜用明显带着怒气的声音轻蔑地说:“好啊,那你去啊。他吃什么?你给他吃的啊,他晚上住哪?你给他住的地方啊。你去试试,我倒要看看你本事是不是真的比我大。”
他真的搬了出去。
他在房子里塞满了海绵宝宝,就连窗帘,刷牙杯,沙发坐垫,床单被套,只要他能想到的,那一定都是海绵宝宝版的。
都来不及学会做饭,他隔天就跑去第五中学找年承旭。
他站在校门口等啊等,终于等到了走两步就被人推搡一下的年承旭。
于是,他再次为了年承旭打架。
他抓住年承旭那双枯樵瘦削的双手,一瞬间愣住了。
他瞪着眼睛去看这双仿佛一用力就会折断的手,嘴里还在魂不守舍地说着本来想说的话:“那个贱……你妈她其实……在我家……我……她现在嫁给我……我爸了……”
年承旭半张脸淤青浮肿,侧着头似乎是不想让他看到,就那么一动不动地站着,一个字也不说。
他终于僵持不下去,低下头看着年承旭,一向嘴不饶人的他语气温柔到似在耐心地哄:“但是我搬出来了,你来我的公寓住吧?我给你做饭吃,你马上不是毕业了吗?来我们学校吧,也有高中部的,我去跟我爸说,到时候我们一起一一”
年承旭忽地抽回手,终于抬起头看他。
然后第一次对他开口说话:“不。”
从小到大,因为一些关乎到自尊的事情,他总是少有地丢掉那副趾高气昂的骄傲姿态,忍耐脾气,甚至像现在这样恳求年承旭。
而年承旭也总是在违抗拒绝一一摇头,沉默,写在纸上,这次却是说出口。
他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直到下意识一把扳住那对瘦到硌手的肩膀,再次愣住了。
他又瞪着通红的眼睛去看被松垮垮的衣服遮着的肩膀。
怎么瘦成这样了。
……年承旭没了他果然不能养活自己。
年承旭又侧过头,枯黄分叉的长发瞬间滑落,将那些苍白之上的淤青、冷漠、抵触尽数遮挡。
须臾,年承旭再次抬起头,对他重复道:“不。”
十二岁的少年人眼神竟那般薄凉。盯着那眼神的眼睛突然涌出眼泪,情绪在他心里涌到爆炸,是埋怨的,是悲哀的,是痛恨的,却又是自责的,是窘迫的,是内疚的,导致总是对年承旭生气,讲一些自己都不懂的大道理的他,从小到大第一次大吼大叫地对年承旭发泄情绪。
可惜,是在脑子里。在脑子里幼稚地发泄饱含怒火的情绪,对自己发泄,对自己生气,对自己发脾气。友情之间的障碍居然是亲情,十二岁的他无法铺平这道从未触及过的鸿沟,然后让年承旭安稳平缓地跨越过来。一开始时他只能想着那就不要亲情了,可是同样的,十二岁的他没办法养活自己和年承旭,只有先选择亲情,得到能养活人的资本,然后再抛弃亲情选择友情。
最终,嘴唇被咬烂。他转过身狠狠地抹一把眼泪,头也不回地说:“你不要后悔。”
突然一股气堵在胸腔,窒息感如潮水般充斥呼吸道,许星然猛地睁开眼,紧接着电流般的剧痛直击他的心脏,视线模糊得连周遭事物都来不及看清楚,就有一股滚烫的液体顺着眼角划下,“咚”地一声砸进耳阔。
一一咚。
一一十二岁那年是他丢下年承旭走了。
而不是年承旭丢下他。无数的梦魇日日夜夜提醒着他这个事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