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的野》烟火无雾

29、第 29 章

　　自从抄作业的目的被年承旭戳破后，苏启明都不好意思写作业了，可以说是到了一看见作业都尴尬的程度。
　　也不知道为什么这样，也不知道为什么奇奇怪怪的……更不知道年承旭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发现的！

　　想着想着，苏启明嘴里就会嘀咕出一句“我操……”，然后抱胳膊趴到书桌上等耳朵退烧。桌角的钟表一下下转动，滴滴答答引得他去看，现在是八点零三分，离年承旭回来还有……苏启明又坐起来，掰着指头开始数小时。然后数到一半，苏启明就会猛地反应过来，然后大吼一声“我操！”，使劲搓搓脸，拿笔继续写作业。

　　没错，这些日子放学回家后的苏启明差不多都是这个样子的，连他自己都觉得……真是没救了。

　　其实，苏启明第一次见到长头发的年承旭的时候，压根就没想过“这种人”是年承旭。之所以把年承旭称为这种人，则是因为他压根就找不到适合当时的年承旭的形容词。

　　第五中学与第三中学不同，有运动装，更有游泳池，从小在水里泡大的苏启明来到这所学校的第一天下午就要翘课跑去水里泡着。
　　然而，同桌却拉着他好一顿苦口婆心：“我跟你讲，左边那个游泳池淹死过人，很可怕的，都没人敢去，你也千万不要去那个啊！你要去就去右边的，那是新修的。”
　　苏启明撒了欢地往游泳池跑，也不管什么左边右边西边东边，一脚踏进围栏就大喊一声“老子来感受家乡的水啦！”一蹦子跳进游泳池里。
　　无论是全身浸泡在水中，或者仰躺漂浮在水中，那种身体脱离地心引力的感觉，内心轻松愉悦的感觉，大脑和黑洞融合的感觉，全都可以化为两个字一一自由。

　　就在这时，突然有声音传来：“……放心，现在都没人敢来……”
　　“……不会，摄像头早就拆了……”

　　声音随着众多脚步声逐渐变得清晰：“东边的也拆了啊。还不是那几个女生在网上发学校监控室里有老色鬼天天偷看她们。”
　　“好可惜哟，要是有摄像头的话，还能给老色鬼看看咱这位的*体。”
　　“喂，老色鬼不用凑到屏幕前就能看得一清二楚吧？”
　　“不对啦，那些女生明明说老色鬼会拿着放大镜对着屏幕看。”
　　“哈哈哈哈哈哈……”
　　“新来的屁话少说，马上下课了。欸欸，老大，赶紧把他扒了丢进去！”

　　苏启明听得不由屏住呼吸，可他始终没听到该有的声音，比如反抗，喊叫，因为反抗造成的辱骂等等。

　　突然“噗通”一声，苏启明猛地扭头去看，视线的尽头却是绿植和围栏。等他疯了一样地跑到隔壁游泳池，那些人凌乱的脚步声早就消失得一干二净。

　　这就是苏启明第一次见到长头发的年承旭，水里那个长发散开，骨瘦如柴，一动不动，白得发光的年承旭。
　　现在想来，如果真的要给这样的年承旭找个形容词的话，那么“犹如尸体”最贴切不过了。所以还不如就称为“这种人”好了，这种他“从未见过”的人。

　　在苏启明的这段记忆中，除了那声“噗通”以外，他没有听到隔壁泳池传来任何水声。也许是当时太紧张没注意到，他也只能这样认为。因为剩下的，只有另一个可能一一被扔进水里的年承旭，和被扔进去之前一样，根本就没有挣扎过。

　　直到现在，想起那时候的事，苏启明心脏依旧还是会瞬间狂跳不止。他捂着心口缓了好一阵，发现嘴唇干了一圈，去厨房冰箱里拿出矿泉水灌了几大口。

　　关于矿泉水，站在这里的便利店一眼扫过去，会发现矿泉水普遍10圆起价。
　　年承旭目光下移到货架最底层，同一个牌子，将近三倍的水量，20圆起价。当然买大瓶划算了，他边想边点点头，拿起空箱子开始拆。

　　其实不同点还有很多，比如售卖杂志写真、内服外用药品、宠物食品等等；比如可以缴水电水费，打印传真；再比如，这家便利店带有免费使用的卫生间，年承旭下班前的最后一项工作就是打扫卫生间。
　　乍一看像是规模不小的连锁店，但这家便利店的确只是一家每班仅有一位员工、开在生活区里的小卖部。

　　而与小卖部安静的工作环境不同，开在夜市的大排档是可想而知的喧闹。

　　夜市是夜生活状态的一种最直接的体现方式，作为本地最地道的夜市，年承旭兼职的这家大排档主打地方特色小吃。与年承旭点单、端盘、跑腿等工作内容不同，他时常在研究那些刚出锅的，或是已经端上桌供人品尝的菜品。

　　研究的方式有很多，其中，年承旭更倾向于观察每道菜被食客吃进嘴里的面部表情或是反应。

　　好吃或不好吃应该如何反应？
　　酸、咸、辣等等味道吃进嘴里又是怎样的面部表情？

　　对于常人来说，吃饭时的面部表情是吃进嘴里，甚至一看到食物就油然而生，可对于年承旭来说却不是这么一回事。
　　对于年承旭来说，味道只是味道，可以用语言表达，却与感受断层，这种“≠”的感觉就像站在海的这边，望着没有尽头的那边。

　　年承旭收拾完桌面，把围裙兜里的啤酒盖放进员工柜里，这才返回去。
　　他刚拐出墙角，就见店门口走进来几个人，其中个子最高的走在最后边，露出稍稍凌乱的大背头，手里拿着手机在讲电话，神色阴沉，语气更是不耐烦：“回去？回去看张澜那个贱人的脸吗？你自己被……喂？！”

　　突然“啪啦”一声，手机被许星然砸在地上。

　　年承旭拿着菜单走到桌前：“欢迎光临，请问现在点餐吗。”

　　这种服务用语非常常规，以至于听到这道冷冰冰的声音，许星然先是一愣，这才反应过来猛地抬头看。

　　菜单被年承旭放在桌上，然后站在桌边等待，就像是个只会固定流程的AI点餐员。

　　坐在一旁的少年奇怪地看了看年承旭，伸手去拿菜单，被坐在另一边的麦色皮肤的大块头少年拍了下爪子：“还轮不到你点餐。”
　　大块头抬头对许星然说：“老大，你点吧。”顿了顿，和另外三个少年一起摸着肚子，又说：“我们好饿。”

　　许星然薄唇嗫嚅无数次，最终用力一抿，低下头拿起菜单。

　　一张薄薄的塑料菜单被他看得格外认真仔细，又似乎持续地出着神。
　　那刚才在电话里说的年承旭听到了吗？
　　但无论听没听到，这个人都是这样一副雷打不动的模样，只有他在这里坐立不安……

　　这个夜市离许星然的住所并不近，他只是在特定的日子来这里带在这一片混的几个小孩吃顿好的，完全没料到年承旭会在这里打工。
　　其实自重逢后“年承旭变了”这一事实就在一直刷新他的认知。此刻切切实实看到年承旭在打工，以前的年承旭的影子就会恍惚出现在他的脑海。自九岁认识以后，年承旭先是爱发烧，又是爱吐，然后越来越瘦，走路很慢，吃饭很慢，就连呼吸都很慢。

　　十二岁那年分别之前，亦是之后，许星然都想象不出这样的年承旭离了他还能养活自己。也许，这大概就是现在的他再也在年承旭面前傲不起来的原因吧，只能一次次地妥协、顺从，直到最后的……只能是屈服。他很清楚自己和年承旭以后会是什么样的，就和最初一样，他和年承旭必会有一个人充当臣服者的角色一一因为他和年承旭实在太像了，两人骄傲的人是无法和平相处的。
　　而最初的臣服者就是他，那么最后也只会是他。

　　年承旭看了一下桌上的另外几个人，目光停在许星然脸上：“您好，请问需要啤酒吗。”

　　几个在座的少年闻言纷纷去看还在盯菜单的老大。
　　被热切注视的老大一听“啤酒”两个字，似乎想起什么，轻笑一声，随即一愣，神色更为阴沉，抬头对那晚的醉鬼说：“先抱一箱。”

　　年承旭点了点头：“好的，请稍等，我马上给您抱。”

　　他说完鞠躬90度，转身离开，可以说是用最冷漠的样子展现最标准的服务礼仪，许星然愣得不行，迟钝地低下头继续盯着菜单。

　　可是服务礼仪里的第一条就是表情礼仪，在其他人眼里年承旭依旧很奇怪。江彬扭头又奇怪地看了看年承旭，回头时，他又开始奇怪地看着自个儿的老大：“老大，你的脸怎么红了？”
　　江彬是几个少年里最瘦的，平时就喜欢盯着许星然看，想学习那些在他看来许星然“凶神恶煞”的表情，当然，眼睛是学会了，但面对镜子的时候，一张脸还是保持着萌萌哒的想法。

　　小麦色皮肤的吴远听得一呆，也跟着看，他一看过去，剩下的秦子安和裴硕也立马跟着他看。
　　这样一来，被四双八只大眼注视的许星然更愣了。他神色阴沉至极，努力控制自己不掀桌子，对江彬沉声说：“走，别吃了，去给你配副眼镜。”

　　江彬一眨不眨地盯着老大凶神恶煞的模样，崇拜道：“老大，你真是太帅了。”
　　许星然：“……”

　　这就是许星然每次都发不起来火的理由。并不是夸什么太帅不帅的，而是江彬表现出的呆萌，换句话说，许星然向往这种从未体验过的又傻又天真的感觉。他头疼地捏着眉心：“知道了知道了。”

　　江彬见状，问：“老大你困了吗？”

　　“……”许星然隐忍地回答：“你又是哪只眼睛看到我困了？”
　　江彬皱起眉：“可是老大你看上去就是困了啊！”
　　“……”

　　年承旭抱着酒箱子回来，放在地上，说：“您好，您点的一箱酒。”

　　早早拿着杯子等待的秦子安和裴硕纷纷目光一亮，连忙说：“谢谢。”

　　吴远啧了声，纠正道：“要先谢谢老大。”

　　秦子安和裴硕又连忙回头，对许星然说：“谢谢老大。”

　　年承旭抬起头看了眼这几个人，从兜底里掏出啤酒起子，往箱子的封口一扎，一划，紧接着“嘭嘭”两声，他掰开箱子，一手三瓶双手六瓶站起身放在桌上，说：“您好，请问现在点餐吗。”

　　这一套行云流水的动作让离箱子最近的江彬瞪大眼睛。
　　他刚刚仿佛在看一部犯罪嫌疑片，这个服务生手握雪亮刀锋在捅别人的脖子，然后眼睛都不眨一下地将人开膛破肚，徒手挖出内脏，下手凶狠致命，滚烫的血液将那张苍白的脸溅满，那么的残暴无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