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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十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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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七
“越南。”医生在脸盆里洗了洗手,尖着指头在记者先生的几条毛巾中选了一条看上去较为干净的擦干。他戴上乳胶手套,轻轻揭开了伤者腹部的纱布。“哦哦,他给您换过一次药。”
金发的年轻人并没有立刻回答他的问题,甚至没有眨一眨眼睛。“越南,您去过越南是吧?”
“西贡,呆了一段时间。”阿历克斯动作迟缓地侧过脸来,挣扎着向床边上挪了挪。“其实我觉得我好得差不多了。”
“按照我说,您真应该现在就披上件外套离开——在这个垃圾堆里实在不适合病人的疗养。”医生用力按了按伤口旁边的皮肤,并没有红肿和内血块。“我也觉得您恢复得不错,想必在战场上没有受过什么重伤——那里的条件可不像现在这么好,至少您还能有一张至少安静而干燥的床可以躺几天。”
医生似乎是下手重了点,金发年轻人咧开嘴角抽了一口气。“这个还不急。”
“我觉得——就我个人理解而言——可能是某个官僚系统的运作出了问题。”医生用一根棉签蘸着生理盐水擦拭仍然发红的伤口周围,起身取了一支安瓿弹开。“但是先生,虽然我本人无意对您抱怨什么,但是您的出现确实给镇子造成了潜在的安全危险。”
阿历克斯很难被察觉地皱了皱眉头,他对此无话可说。各国间谍仿佛飘荡在欧洲大陆上的幽灵,一般情况下极少以这种身份出现在光天化日之下。记者,投资银行家,大学生。他们总不会缺乏伪装的羊皮。“有人来找过你了?”
“哦,这简直成了一个悖论——他让我说没有。”医生毫不客气地将药水吸进玻璃注射器,恶狠狠地将枕头扎进阿历克斯几乎只有两层皮的腹部肌肉里。“一个老头子,五十岁左右的样子。褐红色头发,花白。鹰钩鼻子,绿眼睛。法语很地道,听不出有哪里的口音。”
阿历克斯闭上了眼睛。“我不知道,可能是英国人。他们在法国的人很多,比苏联人要多多了。而且如果是苏联人,他们会用枪顶着您的后脑让您把他们带到这里来。”
“那样我们一切都完了。”
这是五月里一个燥热的回南天。天空阴蒙蒙的,空气潮湿,气压低的要命。法兰西阳光明媚的夏天就隐藏在阴沉沉的雨云后面。灰色头发的苏联人得意地搓了搓双手,拍拍车子的发动机前盖。“可得小心点儿,正宗的阿尔法-罗密欧1935复古版,我租来的,千万别给磕了碰了。”
比埃尔•卡波利特先生绕着这辆漂亮的艳红色敞篷跑车足足绕了三圈才能说出话来。“我——我就开着这辆车从镇子里穿过去?老天爷,那我立刻能成为明天报纸的头条——先生,您可不知道我们这里闲话串得多厉害——我的意思是,传媒的力量有多么伟大……”
“哥们,美国人都这德行。”苏联人夸张地耸耸肩,卡波利特不得不承认他在某些方面真的很像法国人。“您知道您捡回家的那位可敬的先生有什么爱好?我的老天,竟然是买手表和换车。我在维也纳见过他三次,每次都看到他开着不一样的高级跑车,奥迪,宝马,菲亚特——这些美国人个个都是阔佬。”
卡波利特耸耸肩,接过钥匙拉开了车门。他不怎么会开车,距离上一次摸方向盘还是好几年前的事情了。而且这辆原产意大利的高级跑车的仪表板上有着完全不同于医生那辆老雷诺的复杂仪表板,简直不是一辆汽车。真皮座椅很舒适,正好紧密地将他的躯体环陷进去,好像是一架高速战斗机的座椅。
“我——我重复一下。”记者习惯性地搭了搭车窗,实际上这辆车子只有两扇海鸥翼式车门。“我到维也纳市中心的露珠饭店,会在一楼玫瑰色大厅的角落里——”
“是玫瑰大厅,不是玫瑰色大厅。”派瓦利先生拍了拍他的肩膀。“一个白金色头发,红脸膛的斯拉夫人。”
“他会问我——‘先生,您是来买鸟笼吗?’”卡波利特用力地吞了口口水。实际上这种接头暗号也是有一定规律的,好像喜剧舞台上的那样的台词那样一句挨一句。“然后对他说,对的,先生,我是来买一个粉红色的鸟笼以配上我的白色凤头鹦鹉。”
苏联人歪着脑袋,很为赞许地点点头。“很好,别多说话,挺起腰杆儿来——眼镜摘下来,您最好试试一副太阳镜——呃,可不可以告诉我,街对面杂货铺门口那位穿着红色套装的女士是谁?”
“我瞧瞧。”卡波利特眯着眼睛。“嗯……是镇上学校的初级法文教师拉尔菲库小姐,一个老处女——虽说不管她是不是处女至少大家都这么叫来着——”
“您还是把眼镜戴上吧,那是个消防栓。”
天气愈发地阴霾了,一场春雨近在眼前。卡波利特先生已经完全从恐惧心理中摆脱了出来,完全进入了一种“浸入式报道”的兴奋之中。这辆跑车开起来简直爽透了,虽然他一直没有敢像德国人所喜欢的那样开快车。想象一下,扮成一个美国中央情报局的特工去和另一个间谍机构的工作人员秘密接头,拿回一个价值连城的密码本——这简直是一个天大的新闻稿来源!
卡波利特先生快乐地挂上了另一个高速档,同时注意到天边闷闷地滚过一阵隆隆雷声。尚未完全反应过来,细密的春雨便好像一副织得细密的绸缎从天空倾倒了下来。
车子是敞篷的,他忙停车跳下来去研究那折在后盖上的车篷。但无论怎么努力,他都没有研究出来究竟怎么将皮质车篷掀起来整个儿地罩在车厢上方。
得啦,上帝。他绝望地抹了把落在额头上的冰冷雨水。权当是洗澡洗了一半,把浴缸开出来了吧。如果我有一天阔得能买得起浴缸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