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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十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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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
他坐在那里。
迈克尔•马什用力闭了闭眼睛,幻象消失了。在他的印象中那个金发的小男孩总喜欢占据他的办公室里靠窗户的一把椅子,手里攥着几块嵌着葡萄干的小点心或者什么小玩具。阳光洒在他白里透红的脸上,淡淡的绒毛上泛着一层金色,好像放在橱窗里的洋娃娃。
所有的工作人员都对那个孩子视而不见,仿佛他只是童话里逃出来的彼得•潘。孩子伸了伸腰,四肢开始变得修长。他长成了消瘦的少年,只有那一头丰厚明亮的金发和蓝眼睛没有变化。少年站起来,放下手中的书本随手翻着他桌上的文件。偶尔斜着嘴角讽刺国会的议案,说每一个参议员都是阿尔茨海默氏病的中年患者。
他记得在少年变成青年之后战争又一次在越南爆发,有一批年轻工作人员要被一个“特殊任务”送上战场。他连夜搭了红眼航班飞到那个永远都是夏季的东方城市,城市里充满了汽车尾气,茉莉花和汗水的味道。一种亚洲人聚居区特有的气味。他们坐在宽阔而拥挤的机场候机大厅里,他对着那个孩子整整唠叨了两个小时。没有一句关于工作,只是一个单亲父亲对于他们要去上大学的独生儿子能说的所有的话:要注意好好吃饭,保护好自己,别太拼命。
小阿尔一直保持沉默,微微闭着眼睛。蓝色虹膜被遮在长睫毛下,似乎觉得他絮烦得过了分。机场广播响起,冷漠而柔和的女声提醒所有飞往泰国曼谷的乘客登机。他所能做的只有单膝跪下,给孩子最后一次系紧鞋带。
老人深深吸了一口气,从文件堆中抽出一页。上面已经被红蓝两色铅笔画满了标记重点的符号。他坚信阿历克斯的失踪只是个偶尔现象,他只是受伤了,或者因为某种原因而脱离了他们的联络线。只是难以解释为何后勤处的联络员在他们的活动范围内一直都没有找到他。阿尔只是走丢了,好像他五岁那年走丢在马里兰州植物园。总能将他找回来,只不过这次可能不是在热带植物馆里爬一棵椰子树。
“阿尔德里希?”他快步走到门口敲了敲门槛,助理不在走廊里,估计去了洗手间。那个戴眼镜的年轻人做事细致,只是性子有点慢。因为和阿历克斯昵称相同,他基本上都只称呼助理的教名。“阿尔德里希!帮我发个电报到伦敦好么?”
比埃尔•卡波利特觉得自己简直像一只被猫按住了的耗子,根本没处可逃。他早已经后悔答应阿历克斯的要求,甚至后悔不该把他捡回来——但是,当时谁能不为那支手枪里的子弹买账呢。
所以他只好把现在的情况视为自我丰富人生经验的一个突发事件。在自我安慰了将近一分钟之后,他跳上了开往维也纳城区的电车。心里扑通扑通地跳,好像揣着几十只狂躁的兔子。屁股底下的凳子仿佛一块滚烫的烤饼石——愿上帝保佑英格兰国王。(注,英国国王加冕时候的王座椅子板传说是圣人所用过的烤饼石)
阿历克斯一再对他重复,这个事件完全与他无关,或许就在几个小时之后他们就会彻底脱离关系。卡波利特只觉得这个解释就好像那颗撞上了地球的通古斯陨石,地球的运行轨迹变没变另一说,几千米纵深的一个大坑谁去给填上?
这简直是他的人生有史以来第二紧张和害怕的一天,最紧张的那一次是他上中学的时候,家里的房子后墙上被垒上了一个马蜂窝。父亲和他翻着百科全书找出了应对这些害虫的法子,父子俩开车到附近的镇子上去买了一大块硫磺,打算将所有的蜂子都熏死。结果……父子俩幸而及时跳进了院子后面的一条河,一只巨大的马蜂在十五岁的比埃尔脑门顶上叮了一口,鼓起来足足有鸡蛋那么大一个肿包。
他心有余悸地在额头上抹了抹。电车到了站,门打开,一群人涌了上来。他坐在最后一排靠门的位置,紧张地观察着坐在他旁边的几位乘客。那个明显有着越南血统的女孩子在打瞌睡,漆黑的马尾辫在他肩膀上扫来扫去。
她完全有可能是个——管她是什么,总之来头不善吧——的特工,上个礼拜五刚刚险些打死那个可怜的阿历克斯,现在又像一条鲨鱼追踪着血迹一样跟来了这里。也或许是那个膝盖上放着雨伞的老先生……老爷子额头上的皱纹看起来就很假,八成过会儿跟着他走进了电报局就会撕下塑料面具露出一张满脸横肉青面獠牙的脸……
卡波利特不由得向座位里面那位穿着警服的胖子靠了靠,警察先生撑得滚圆的屁兜上乱七八糟吊了好几样警用器械,不过没有枪。虽然这身警服看上去就好像是假的,但就他服装的绷紧程度而言,插在裤兜里的那块怀表估计都掏不出来,更别说什么武器了。
电车开得很快。幸而是城际交通,中间站点很少。在路上的一个小时之间在卡波利特先生的脑海中已然爆发了第三次世界大战。苏联人用核弹把巴黎和里昂轰城了一片白地,美国人的——管他是什么型号的坦克吧。反正挺大的,炮筒子很长——各种坦克在他的房东的菜园子里碾过去,将刚种下还没长成了的卷心菜和胡萝卜刨得到处都是,镇子上鸡飞狗跳——
铃声叮叮当当地响,他要到的站已经到了。记者先生拽平了夹克衫的领子,起身下车。维也纳市也不算大,转了一次城内的有轨电车(他非常小心地一直回头看,保证身后绝对没有人在跟踪),终于到达了邮局门口。
电报厅里永远都排着长队,卡波利特小心翼翼地拿出那张用铅笔写成的纸条。上面只有一些没有分段,次序杂乱的字母,应该是某种密码,他看不懂。他刚将那个地址背诵了两遍,一只手就重重地拍上了他的肩膀。
“啊,先生,我想您一定有一位非常可爱的金发朋友。”他转身,那是个黑色头发,貌不惊人的男人。戴着一副无框金丝腿眼镜,冲他斜着嘴角笑笑。撤回搭在他肩上的手,指尖捏着一根金色的发丝。“虽然现在的太太和小姐们都喜欢剪短发,但是这么短,您那位朋友应该很,特殊,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