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诡事多》阿陶陶

7、安璇（三）

　　到了早晨，风雨依旧未歇，虽然不至于倾盆，但山上风力比市区猛烈，山风不时夹着雨水毫无顾忌地席卷一切，玻璃被冲击得啪啪作响，拉开帘子一看，外面的花草树木许多都被雨水打得变了形。
　　拍摄是在户外，兰姐那边来了通知，说这天气没法操作，只能延期，让安璇不必再去现场。
　　去见夫人时安璇面上还带着一丝不安，哪知夫人一见她就扬起熟悉笑意，拉着她的小手欢喜得不行，“...我以为你返工了。”

　　穿着舒适家居服的夫人笑容满面，气息舒泰又祥和，完全看不出昨晚冷厉可怖的模样。

　　安璇低声说了公司的通知，又小心地斟了杯刚泡好的花茶捧着放到夫人面前，正想解释一下昨晚的事，夫人已开心道，“...真好，我正烦着你一去就是好几天，无人陪我食早茶...”
　　见安璇面上还有忐忑之色，她笑着拍了拍安璇的手，“...昨晚被雷声吓醒，突然又看到有人影冒出，一时发了脾气......没吓着你吧？”
　　安璇急忙摇头，抬起小脸无限依恋地望着夫人，轻轻吁出一口气，“...您没事就好。”
　　没有特别需要时她通常不怎么化妆，所以早上起来只擦了点润肤露，一眼望去皮肤光洁得犹如丝缎一般，这么阴暗的天色下，清水小脸依旧明丽得仿佛会发光。
　　衬得夫人本就有些憔悴的脸如一张枯黄树叶。

　　但夫人并不介意，反而像是越看越喜欢，上上下下把安璇全身都审视了个遍，嘴角露出满意微笑，亲手把安璇落在脸颊上的发丝撩开，又用指腹抚摩了一下她的脸颊，然后才牵着她的手起身。
　　边走边同佣人叮嘱，“...让曾妈做两份安小姐最爱吃的汤包来...”
　　语气宠溺无比，听得安璇抿唇直笑，乖巧地托着夫人的手一起往餐厅走去。

　　两人都极有默契地不再提及昨夜，这事儿也就这么自自然然地水过无痕，转进厅门时，安璇不动声色地看了眼夫人的右手，瞥到手心上贴有肉色止血贴，她漂亮的唇忍不住勾了勾。

　　******

　　又过了段时日，夫人的身体开始出现不妥。

　　先是头晕耳鸣目睛不明，后来便是脊膂急痛，久咳不愈。
　　医生来来去去换了许多个，该做的检查也做了，却都找不出原因，只能用药物暂时缓解症状。

　　因身体不适，饮食日减，夫人原本还算丰腴的身材迅速羸瘦，面容更是唇黄颊赤，看得人好不心惊，安璇让兰姐帮自己推掉了不少工作，留在大宅这边不遗余力地陪伴照顾，公寓那边偶尔才会回去一次，光亮地板都积了层薄灰。
　　只要有她在，夫人就很是听劝，涩苦中药次次一饮而尽，安璇也时常精心熬煮白粥或药膳，哄着劝着她多少吃上一些，前来探望的众太太们无不感叹：真是比亲生的还要像亲生。
　　一来二去，安璇在富太圈里的名声竟然好转。

　　但夫人的身体还是每况愈下。
　　这日安璇刚哄着喝了口粥，她咽下后皱着眉头屏息了两秒便捂嘴大咳起来，带血的粥水从指掌间涌出，洁白软被上瞬间一片猩红，安璇脸上也沾到点点血渍，一旁的管家和佣人全惊呆了。
　　以最快的速度通知医生后，管家又要拨打先生的电话。
　　“...别...”夫人喘息着抬起另一只手制止管家的动作，“——别告诉他！”

　　安璇将她扶起，掌心贴在背脊中心那处缓缓揉摩，脸上的污渍都没空擦。
　　医生赶到时咳嗽已止住，但夫人身子各处却还是疼痛，打完止痛针后她留医生在房内说了会儿话，等在外面休息间的安璇隐约听见医生劝说夫人去医院再做个详细检查，“...太奇怪...”
　　后面似被拒绝，又模模糊糊地说了句什么，“...饮鸩止渴...”

　　服用了新开的药片后夫人的病情有所缓和，喉咙刺痒减少，身体各处也不再疼痛，睡觉时呼吸都平稳了许多。

　　管家还是通知了先生，于是刚从国外返回的男人没有任何知会就来到大宅，半靠在沙发上让安璇给她按揉眉心的夫人知道后脸色瞬间变得冷淡，安璇立马起身，“...我去一趟公司，晚些再回来陪您。”
　　在先生还没走进大厅前她便从另一道门退了出去，管家忍不住在心中暗赞，真是聪颖懂事。

　　原先还觉着这小明星生得太过美貌，眼神也有些过于深沉，怕她攀上夫人后别有心思，没想到几个月来真的尽心尽力，毫无怨言，且伶俐至此，一点就透。
　　难怪夫人如此宠她，前段时间又送了处高级公寓和几间位于市中心旁人想买都买不到的靓铺，把一帮圈内人眼红得不行。

　　先生很快到了，管家带着佣人退出时回头看了看，只觉得本来就空旷的大厅因男主人的到来凉意阵阵，穿着宽大罩衫的夫人背脊直挺，冷风下更显得瘦弱不堪。

　　男人并没有待很久，不多时便从里面走出，面色看不出喜怒。
　　只有坐回车上，皱眉让司机开车时，司机才从他的语气里听出了一点怒意。
　　豪车在大宅门口一秒钟都没有多留，打了个转就离开了，管家叹着气让佣人关闭大门。

　　夜幕降临，车道两侧路灯依次亮起，远看像一条蜿蜒的长龙，飞驰的汽车划破寂静夜空。
　　安璇娇娇俏俏地斜依在车门处，耐心等待。

　　秋意正浓的月份，枯叶满道，树梢都快光秃秃，深沉天空依稀还剩一点亮，寂寥无比的景色下，火红超跑旁的妙龄女郎简直明艳到不能形容，风驰电掣的豪车开到这处也要戛然而止。

　　隔板隔开的车厢里，男人把头深深埋进安璇胸前，喉咙里发出模糊的声音,“...你怎么这么香？”
　　几个月没见，这只豢养过的宠物美丽更甚从前，薄裙下曲线玲珑浮凸，青春的身体充满弹性，肌肤柔润细致，滑不留手，每一处都散发着令人难以抗拒的香气。

　　先生身边的女人来来去去多得数不清，各款各样，争妍斗丽，难得这般失态，安璇咬着唇吃吃笑，扭动间细细肩带从圆润肩头滑落，曝出大片玉白肌肤，被填入时微微仰头，神色迷离，妖艳至极。
　　“...妖精。”先生咬牙切齿地将她抱紧。

　　隐在林间的车子开始激烈晃动，司机极为懂事地远远避开，靠着树干一边抽烟一边感叹：这小花，真是人间尤物。

　　******

　　宣泄过后的先生恢复了平时的温和模样，若不是领带歪斜，衬衣发皱，皮带还未扣回，谁也看不出他刚刚做了什么。

　　安璇半跪在座椅前为他整理衣衫，神情乖巧，颈间残留着薄汗，几根细柔发丝贴在上面，姿势要多诱人就有多诱人。
　　先生伸手帮她把发丝捻开，抬起她小巧的下巴，“...夫人心情不好，早点回去陪她。”
　　安璇手上的动作停顿了一秒。

　　“乖一点，别作妖。”先生垂眼看了看安璇的手，淡淡叮嘱。
　　安璇连忙抬头，“我没有。”
　　“我知道。”先生微微一笑，安抚性捏了捏她白皙的脸颊。

　　安璇先是心惊，后又松了口气，收回手，慢慢将小脸贴上男人暖热的掌心。
　　她可没蠢到在一举一动都有人注目的情况下，去做一些分分钟能让自己没了性命的事。
　　她只是在某些事情上知而不提，冷眼旁观一场即将来临的死亡。

　　这可怪不得她，夫人自己都已经不想活了。
　　明知那些东西对病情无益，越吃症状越严重，却还是一口一口往下咽，喝完了看着空空盅内露出微笑，简直就像是......在期待着死亡。

　　真可怜。

　　世间好物不坚牢，彩云易散琉璃脆，岁月对女人是如此残忍，几年好时光一过，容貌就断崖式下跌，消逝同样的年月，男人明显更加抗老。
　　明明先生比夫人还要年长几岁，看上去却年轻许多，虽然脸上已有了时间的刻痕，黑发间也有了银丝，但身体线条依旧硬朗，再有权势和财富的加持，让多少女人对他毫无招架之力。

　　有这样的一个丈夫，不爱便罢了，若是太爱，一颗心恐怕是会碎了又碎，痛苦难言。
　　所以日日夜夜供奉邪灵，也是为了能挽回冷心冷肺的先生吧？
　　那晚暗中一瞥，密室里供奉的东西，分明就是以特殊手段祭炼制成的邪灵。

　　这在安璇的圈子里并不少见，设桌供奉根本算不得什么，同期小花甚至有涂抹尸油口红，或是将之放在床头共眠的，目的很简单，或是要为自己催运想迅速窜红，或是要改运换命嫁入豪门，或是诅咒竞争对手不得好死，还有的是想强行挽回变了心的恋人......哪怕折损寿命，也在所不惜。
　　可惜啊，最是凉薄男人心，负了心的男人是这个世界上最难挽回的东西，而且听人说供奉邪灵所付出的代价极大，请来容易送走难，光是‘心诚’可不够，达不到它的要求，分分钟就会遭到反噬，难缠至极，不死不休。

　　真蠢，跟母亲一样蠢。
　　安璇唇角扬起细微弧度。
　　这种强行改运透支福报的做法她早就听说过，但从未想要去沾染，在她看来，都是些自我安慰的愚蠢操作罢了，因为若是有用，母亲也不会落得那样的结局，自己的命自己拼，何必求神拜鬼？最后落个这样的下场？

　　同为女人，有时看到夫人疼成那副模样，她也会心生恻隐。
　　但更多的是期待。
　　夫人不死，位置就空不出来。
　　位置空不出来的话，她又怎么上去呢？对吧？

　　有些位置不一定会给她，但若是不空出来，她连抢的机会都没有，如今，就冲着她陪伴了夫人最后这段时光的功劳和情分，先生对她都会比对别人多三分耐心。

　　想到这里，安璇抬起眼望向男人，嘴角扬起甜蜜而慵懒的微笑，先生垂眼与她对视，手指在她颊上慢慢揉捏，香馥肌肤太过细嫩，多摸两下就觉心火重燃。
　　男人从来就不是会委屈自己的人，大手慢慢滑下至她纤细娇媚的腰肢，将人一把抱起。

　　安璇咬唇闭目，心中尽是欢意。
　　没想到今天的先生会这样不禁撩拨，连这里是夫人宅邸附近的野林都不在乎了。
　　换做之前他一定不会这么做.

　　最近她的身体变化明显，由内及外变得更年轻，更柔媚，更弹性......不用涂抹任何香水，旁人就能闻到诱人体香，泡完药浴，伺候的佣人会看她看得脸红心跳，有时自己私下不着寸缕地揽镜细赏，也觉得镜中人越来越美，越来越媚。
　　现在，就连先生也会碰上她就松不开手了。
　　这真是要感谢夫人这段时间帮她做的各种调理呢。

　　酥软感涌遍全身，安璇用双臂紧紧揽住先生的颈，颤颤巍巍地低吟，玲珑轮廓在幽暗的车厢中显出极美的弧度，她觉得自己如一只单薄纸鸢，正被坚韧细线猛然拉扯直半空，飞得极高又极远，风一吹，飘飘忽忽，幽幽荡荡，须臾，身体变得仿佛不再是自己的了。

　　半山大宅内，倦极而寐的女人睁开眼，慢慢自床上坐起。

　　她像是在望前方华丽剔透的水晶台灯，又像是在透过梦幻灯光望向屋子外面远远的某处，空荡豪华的卧房门窗紧闭，寂静得一丝声音都没有，却有股阴寒气息漂浮在空气中。
　　被褥下虚弱的身体涌上炙烫，令她双颊不由自主地的抽搐。
　　这感觉极诡异，她凝视着虚无的空气，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又尝试着缓缓仰头。

　　车厢里，安璇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又仰起头，露出肤光如雪的颈，目光迷茫。

　　窗帘半开，玻璃外便是花园，秋风一吹，残叶枯枝不住摇拂，鬼影憧憧。
　　女人放下手往旁边挥去，只听哐当一声，水晶台灯被扫落，又拾起碎片刺入冰凉手心，鲜血涌出瞬间，一切归于原位。

　　她轻轻咳嗽起来，嘴角流出血丝，再抬起头时，眼神已经淡如止水，毫无波澜。

　　...再快一些吧。
　　她看着前方那团阴冷，说出自己的请求。
　　然后面上浮出诡秘的笑意，喃喃道：没关系，我受得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