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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5、楚沁公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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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京后,乘云又和叱罗风与林沉见面。
叱罗风依旧风华绝代,眉宇间却添了几分浮躁与志得意满,他颇为自得地提及自己近来颇得楚沁公主青眼。而林沉则消沉许多,他被小姐看中,有事没事就入府教小姐弹琴
“想我林氏一族,也曾…如今却要屈居内帷,以音律娱人…那安小姐,还将我视为优伶取乐。”
林沉倍感屈辱,甚至连带着讨厌小姐,乘云安慰他平澜还是个小姑娘,只是喜欢琴,没什么坏心思。
林沉冷笑一声:“安沐辰想让我当赘婿,呵,不过小不忍则乱大谋,就当垫脚石了。”
乘云一听顿觉寒意,她担忧平澜成为哥哥和丈夫之间的牺牲品,却没办法告知。但她还是忍不住劝说:“林兄,何须如此?大丈夫立于世,当凭自身本事,况且坏在安沐辰,那小姑娘…”
林沉没有回答,只是眼中的光芒愈加晦暗。
不久,楚沁公主在京郊皇家马场赛马,邀请几位“看得顺眼”的年轻官员前往,乘云以叱罗风之友的名义跟随,她想见见这位传说中常对女子施以援手的公主。
马场上,楚沁公主一身火红色骑装,纵马奔驰,将一众男子远远甩在身后,率先冲过终点。她勒住缰绳,马蹄轻扬,阳光照在她身上,耀眼夺目。
叱罗风连忙驱马上前,殷勤地伸出手想扶公主下马。楚沁公主却看也没看他,利落地自己翻身下马。
叱罗风的手僵在半空,趁公主转身走向凉亭,他凑到乘云身边,压低声音,带着几分怨气:“这贱女人,仗着身份,还真把自己当个宝贝了…”
乘云随着骂了一句,目光仍紧紧追随楚沁公主的背影。这位公主,和她想象中的形象完全不同,那精湛的骑术绝非一日之功,她定然有自己的志向。
她心中一动,嘿嘿笑着凑到凉亭边,行了一礼:“殿下骑术超凡,下官佩服!说起来,下官曾游历四方,见过一种奇特的风,看似温和拂面,实则内藏凌厉,能吹散迷雾,洞穿虚妄。”
楚沁公主正用湿帕擦手,闻言动作微顿,抬眸瞥了嵇乘云一眼,眼神带着审视,却并无厌恶:“哦?嵇司务倒是见多识广。”
乘云见她没有立刻赶人,便厚着脸皮继续:“此地视野不佳,不足以观风。下官知道一处烽火台旧址,登高望远,或可见识那奇风之妙。”
或许是公主厌倦了马场上那些男人丑陋的目光、做作的神态,楚沁公主竟真的屏退左右,只带了两个贴身护卫,随乘云登上了附近废弃的烽火台。
烽火台上风声呼啸,极目远眺,山河壮阔,京城繁华尽收眼底。
楚沁公主凭栏而立,良久,轻声道:“这江山,确实如画。” 她的语气里听不出多少欢喜,反而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怅惘。
乘云站在她身侧,顺着她的话道:“江山如画,却不知执笔人心中是何沟壑。譬如叱罗公子,固然风流倜傥,但其心性,未必懂得此中真意。”
公主嗤笑一声,带着看透世情的凉薄:“男人嘛,大抵如此。轻视女子,视作附庸,本宫见得多了。无所谓,反正人生在世,也不过是从一个牢笼,换到另一个牢笼,没什么不同。”
“殿下何必如此悲观?您看那风。” 嵇乘云指向远方。
公主依言望去,只见原野之上草木低伏,云卷云舒,却不见风的形态。
嵇乘云转身,目光灼灼地看向楚沁公主:“殿下,您便是那风。不是被囚于深宫的微风,而是能吹遍万里山河的自由辽阔之风。这世间的罗网或许坚韧,但如您这般的风,注定是要挣脱束缚的!”
楚沁公主猛地转头,望向乘云。她那双总是带着慵懒和疏离的哏眸子,第一次清晰地映出了乘云的身影。
她沉默了片刻,才缓缓开口,语气听不出喜怒:“嵇乘云,你倒是生了一张巧嘴,惯会哄人开心。”
嵇乘云却收敛了笑容,正色道:“下官并非巧言令色。下官见过殿下如何对待身边宫人,尤其是那些无依无靠的女子,您时常施以援手。” 她抓住这个机会,将洛淮妹妹如何被亲人贩卖的悲剧,简略且沉痛地叙述了一遍。
楚沁公主闻言,勃然大怒:“竟有此事!嵇乘云,你告诉洛司务,此事本宫管定了!”
嵇乘云深深一揖,随即抬起头,目光清亮,“殿上仁慈。但下官想说的是,如洛淮妹妹这般遭遇的女子,天下不知还有多少。她们面临的第一个问题,或许并非殿下所言的自由,只是能否活下去。”
楚沁公主低下头,良久,她深吸一口气,望着广袤的天地:“是啊,活下去…本宫知道了。看来,本宫是该多出去走一走,看看这真实的民间究竟是何模样了。”
乘云趁机提议择日不如撞日,自己带公主去看看最常见的魔窟。两人乔装成富家公子,由乘云引路,潜入了京城一处颇有名气的青楼。
刚进后园,便见龟公正对着一位姑娘拳打脚踢,嘴里不干不净地谩骂:“没眼力的东西!冲撞了贵人,打死你也活该!”那姑娘蜷缩在地,只有细弱的呜咽。
公主眉头下意识就要上前呵斥,却被乘云按住:“您一旦暴露,非但救不了她,还会打草惊蛇,这楼里不知多少姑娘会因为您的身份受牵连。”
乘云不再多言,拉着她,如寻常寻欢客般,在回廊间穿行。她们没有进任何房间,只是刻意放慢脚步,从一扇扇虚掩的门前走过。
她们又去了更多的地方,不止是装饰华丽的青楼,还有那些更低等级的乐坊。所见景象愈发触目惊心:年纪尚轻的女孩眼神麻木地学着取悦于人;生了病的女子被随意丢弃在柴房等死;为了一点微薄赏赐,女子们彼此陷害…
起初,公主眼中尚燃烧熊熊怒火,恨不得立刻调来兵马将这些魔窟碾为平地。可看得越多,那怒火逐渐被空洞取代。她扶着斑驳的墙壁,上面是多少女子在拼死挣扎中最后留下的痕迹。她再也忍不住,弯腰剧烈地呕吐。
嵇乘云默默递上水囊,待她缓过气,才低声道:“这里,还有许多地方,许多女子,日日都过着这样的日子。更可悲的是,为了生存下去的一点资源,她们往往不得不互相倾轧,伤害彼此…”
公主用袖子擦了擦嘴角,声音沙哑而疲惫:“从前在宫里,见妃嫔争宠,只觉得她们可鄙可怜…如今才懂,若非身处这等,谁又天生愿意伤害自己的同类?”
她眼中重新燃起火焰:“此等魔窟,必须铲除!本宫要还天下女子一个安宁!”
“殿下既有此雌心,但需从长计议。此事,下官或可寻一人相助。”乘云心知公主亦是有抱负的女子,这一生,或许终会以女子身示人。
乘云将公主一事告知苏主事,二人约公主去一家临河的茶楼雅间。
楚沁公主坐在窗边,望着桌上精致的茶点,却毫无食欲。她幽幽一叹:“看到这些,本宫便想起妹妹曾说:‘我们这样的贵人锦衣玉食,可知民间百姓是何等凄楚?’本宫以往常设粥棚,施些小恩小惠,如今看来,不过是以己度人…”
苏主事静立一旁,闻言躬身行礼:“殿下不必为此自责,身处其位,能看见已是难得。您这独一无二的身份,本身就可以为她们,撑起一片天空。”
公主苦笑一声,带着自嘲与无力:“做些什么?本宫身为女子,空有公主名号,既不能入朝参政,亦不能执掌兵权,又能做什么?不过是笼中雀看着窗外风雨…”
苏主事目光灼灼地望着她,忽然,她撩起袍角,对着公主郑重地跪了下去。
公主愕然,急忙伸手扶她,她抬起头,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文林愿辅佐殿下,成就此事!”
公主惊疑不定:“苏主事,你……”
“文林混迹官场,攀附权贵,并非只为个人前程。文林深知,这世间资源皆掌握在男人手中,最终不过用于争权夺利、满足私欲,这有何意义?公主,文林,亦是女子。文林,亦不甘心。”苏主事的眼中是前所未有的沉痛,长跪不起。
公主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这个以刻薄闻名的年轻官员,但下一刻,苏主事竟毫不犹豫地开始解自己的官袍。
乘云心中巨震,一个被压抑以久的念头忽然划过脑海:是啊,就算复国成功,那也不过是另一个男人的天下,至于女子,不过从一个牢笼跳入另一个牢笼。这一生,若一直为那些轻视女子的男人卖命,岂不是至死都是女子中的叛徒?
死,也要死得其所!
一腔热血涌上心头,乘云与苏文林并肩跪下。她也开始解自己的衣带,一字一顿道:“殿下,乘云亦是女子。乘云愿同苏主事一样,将残生微力,奉于殿下!求与殿下共谋,为天下女子寻一条路!”
楚沁公主的眼眶瞬间红了,她快步上前,用力将两人扶起,她亲自为她们披上外袍。
“苦了你们了…不得不以男子之身存活于世,如今还要为了这渺茫的希望赌上一切…””公主声音哽咽,她张开双臂,将两人紧紧拥入怀中。
茶楼结盟后,三人的关系变得截然不同。她们开始更深入地探讨如何改变女子的处境,楚沁公主望着嵇乘云和苏文林,眼中常带着心疼。
“你们在礼部,连来月信时想安稳如厕恐怕都艰难…”没过几日,公主便以“体恤官员,改善部院环境”为由,私下出资,派人将礼部官员们共用的、毫无隐私可言的茅厕,悄悄改建,安上了独立的隔间门板。
此后,公主又寻了个休沐的日子,亲自带着二人去了京郊。
她们首先参观的是一个看似普通的院落,门口挂着慈安织造的牌子。一进去,就见门内有许多女子正在忙碌,这里是公主设置的月事带工坊。
这里制作的月事带与常用的简陋布条不同,采用了更吸水的多层软纸和细软棉布为芯,外层是致密的暗色防水绸布,两侧有可调节的细带,不仅更换方便,也更注重舒适。
接下来,她们又去了隔壁的安济堂。这里更像药圃和研捣坊,院子里晒着各式药材,屋内有药师指导几位女子称量、研磨。公主说,这里专门研制缓解女子痛经、调理气血的丸药,不求名利,只希望能让那些饱受经痛之苦又求医无门的贫寒女子能有缓解的希望。
最终,马车驶入一片隐蔽的山谷,眼前豁然开朗,竟有一处规模不小的庄园,牌匾上写着梧桐山庄。山庄内设施简朴却齐全,设演武场、读书堂,更有大片的田地和织机房。此刻,正有数名年纪不一的女子操练。
参观完毕,公主取出两袋月事带,递给嵇乘云和苏文林:“以后用这个吧,舒服些。我还让人在找更好的面料和法子,让你们束胸时也能少受些罪。”
公主听闻了洛淮的事,心中记挂,竟在这一日微服来到了二人居所等候。乘云与洛淮平日都住在礼部,今日洛淮回来沐浴收拾,却见到公主殿下竟光临寒舍,惊愕之余,更多的是戒备与疏离。
然而,楚沁公主见到他,未语泪先流。她上前一步,哽咽道:“洛司务,你是个极好极好的兄长。本宫听说了你妹妹们的事,心中痛极。感谢你在如此世道,还这般珍视你的妹妹们。你放心,本宫定会竭尽全力找到她们!”
洛淮愣住了,他的泪水刹时涌出。他躬身深深一揖,哽咽得说不出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