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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6、第七十五章 携君与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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边地苦寒,又值年关。眼看着这仗还有的打,众将士赶不上回乡与家人团聚。李瑞把西疆逼在城中龟缩,略缓了攻势。
“京里来消息了。”徐长安拿到驿马快报便给李瑞送来。看过皇帝六哥写的手谕,李瑞才在无人处摊开最后的那封信。信里是有关陈府的消息。
陈夫人这一胎快要临盆了。当初陈炎炎的死讯传回去,陈夫人便昏死过去,大夫诊出了喜脉。是陈相去过青云观,回来说夫人肚子里是陈炎炎转世,要与她再续母子情缘,陈夫人才算熬过来。
昨夜李瑞梦见了陈炎炎,梦里陈炎炎说他回来了。李瑞还没来得及抱一抱他,梦就散了。
李瑞突然很想赶回京里。他想看一看即将出世的小娃娃,是不是他的阿炎,真的会回来。
拼命按下这股念头,李瑞招了一名探子进帐问话。
“迦鹿那里有什么动静?”李瑞前几日对上迦鹿。李瑞不得不承认,迦鹿是个能人,否则当初也不会骗过他和陈炎炎。北行途中,陈炎炎尽管有所怀疑,但总还是待他不薄。可就是这个在陈炎炎跟前一口一个“炎二哥哥”喊着的少年,把陈炎炎杀了。
李瑞只恨自己这一次没能替陈炎炎报仇,让迦鹿逃了半条命。
探子回说道:“迦鹿回府后第二日曾去过一处隐秘偏院,在里面待了半天,出来时抱着一个箱子,看上去挺沉,但他不假人手,格外宝贝。”
居然还能下地?不要命地去翻出来的那一箱会是什么。
除夕夜,两方阵营难得心照不宣地暂时偃旗息鼓。李瑞独自在营帐中,手里握着的是陈炎炎刻的两个小人。
未及刻完的“陈炎炎”,是李瑞无以言喻的痛。
陈炎炎这个彻头彻尾的傻子。
这世上再不会有了。
李瑞不敢把自己沉浸在哀思中,决定去找徐长安喝一杯。
徐长安不在他的营帐中。
“有一名西疆人鬼祟地出现在我军营地外,我们校尉已前往余将军帐中协同审讯。”卫兵透露。
到底是哪个细作这么不开眼,李瑞也去会一会。
正要走进余勇帐中,就听到里面传来一人哀嚎声。
“疼死我了,别打了!是我们三皇子让我来的。”这人招的这么简单,余勇也从徐长安眼中看到了不解。
“让你来做什么?”李瑞走进帐中,只见地上跪着一道矮小身影,背上衣服裂了一道口子,想来是刚受了鞭笞。才受一下就禁不住了,迦鹿是故意把这人塞过来的。
“找,找九哥。”乐果儿在地上瑟瑟发抖,方才李瑞在他身后出声,声音冷到极致,他都不敢回头看。
余勇听到“九哥”二字,忍不住去看李瑞。如果他记得没错的话,会喊“九哥”的除了京里的那几位殿下,就只有陈公子了。
徐长安还不解其故,挥鞭斥问,“什么九哥?说全名。”
乐果儿害怕鞭子,滚到角落里。三皇子只说让他来送个信,没说会挨打呀。那瞎子的老相好,难道还有别的名字?
“找这个人做什么?”李瑞想看看迦鹿这些天想出来的是个什么招数。陈炎炎是他的死穴,但想用阿炎来伤人,是嫌死得还不够快。
乐果儿想起来三皇子的嘱咐,要带的话只能说给瞎子的老相好一人听。但他被打怕了,顾不得这些,反正等回去后不告诉三皇子就是了。
“三皇子让我给他带个话。我们三皇子说想要见他,你就一个人过来。”乐果儿带到的是原话。
迦鹿要对李瑞说的是:想要见他,你就一个人过来。
迦鹿话里的他,指的当然是陈炎炎。
只不过乐果儿这话说的,只让李瑞认为是迦鹿窥破了他派人盯着一事。乐果儿身上原本是带着一物的,被抓时就被搜了身,所以这会拿不出来。也因此,这么一句没头没尾的话,李瑞并没有听出其中真正关窍。
除夕之夜,迦鹿守岁,今夜的皓城灯火不通明。早在月前,城中百姓能逃的早就逃走了,守城的将士们此刻应该都跟他一样,不能安眠。
“炎二哥哥,他没有来。”迦鹿看着枕边的漂亮瓷瓶,陈炎炎的骨灰已换在其中。也许之前的那个小破罐子让李瑞瞧见了会更心疼一些,但迦鹿也心疼。
“你教那痴儿说那么多话的时候,有没有想过他不要你了?”屋里只有迦鹿自言自语。“他没有来,你很失望吧。”陈炎炎根本无法回答他,迦鹿也不知道自己猜得对不对。
如果乐果儿按陈炎炎说的,把那一箱废品给烧了,也许迦鹿会有一丝可能相信,陈炎炎变了心。那满满一箱的废品,好几个还沾着他被刀划破后流的斑斑血迹。一个个面目不堪,惨不忍睹。那么多次失败,才换来的最后两个成品。
为什么需要两个,因为陈炎炎就想送给李瑞。多出来的另一个,不过是个借口。
迦鹿不知道的是,因为乐果儿传话失败,西疆灭国晚了十天。
正月头几日,李瑞和徐长安截断西疆的粮草供应,虽未发起攻击,但粮草短缺,皓城只会每况愈下。况且齐国兵士离开齐地近半年,深入敌国腹地,这几日正好难得地休养片刻。
初十这日,李瑞路过炊地,听到两名伙头兵在讨论西疆是不是擅长巫蛊之术。
一人说道:“这东西这么丑,真的是那个细作想用来给王爷下降头的?”
另一人说道:“我小时候听人说过,在这上面刻上某人生辰八字,就能要人命。”
“那还是赶紧烧了的好。不过这东西上面好像没有生辰八字,就两个字,你也看看,是不是两个火?”
“拿来给我看下。”李瑞听到炎字,岂不得看个究竟。
李瑞拿到木偶,手心是发冷的。他没有看错,这是陈炎炎会雕出来的东西。李瑞寒声问道:“哪来的?”
李瑞去了囚室,又去见了乐果儿。这几日乐果儿吃尽了苦头,可他颠来倒去就那么几句话。
我找九哥,九哥是谁?九哥是瞎子的老相好。瞎子是谁?瞎子就叫瞎子。
乐果儿也是这几日里才发现,他从来没问过,那个教了他很多东西的瞎子,叫什么名字。
“他在哪里?陈炎炎在哪里?”李瑞揪着乐果儿问,恨不得把这人脑子里的东西都掏出来看看,他是在哪里见过的陈炎炎。
原来瞎子叫陈炎炎,乐果儿反应过来。他怎么给忘了三皇子喊过瞎子“炎二哥哥”的。
“我们三皇子让你去见他,你自己不去,怪我做什么。”乐果儿哭得很委屈,他受了这么多苦,原来眼前这人就是那瞎子的老相好。
前车之鉴,李瑞没有孤身闯皓城,李瑞是带着齐国一万兵马围城,数千精骑硬生生破城而入。入城后李瑞直奔迦鹿的三皇子府。一路打到生擒了他们的三皇子。
然而整座皓城,都没有陈炎炎的身影。
“他在哪里?”李瑞很累,找了很多地方,不知道陈炎炎被藏在哪里。甚至也想过迦鹿给他送的这个只是陈炎炎在北和时就丢掉的。陈炎炎根本没有能活过来。什么看不见的瞎子,都是编的。
否则他的阿炎,怎么会还不出来见他。
“你来晚了。”迦鹿看着满身是血的李瑞,把陈炎炎往怀里藏紧了一点。李瑞身上太脏,碰不得。
“什么意思?”李瑞不想打哑迷,长剑刺入迦鹿肩头,漠然地盯着他,“不说实话,我可以立马杀了你。”
迦鹿还不想死。至少他不必为西疆而死。
在迦鹿看来,西疆与齐国这一战是不可避免的事,西疆覆灭也是早晚。
就在南奎那个只知道杀人的二愣子出主意说要去杀了李瑞,嫁祸给北和,而皇帝居然同意的时候,西疆就完了。因为从那个时候起,西疆就从根子里怕了齐国。
迦鹿虽然是三皇子,但其实他只是皇后的养子。皇后一年前死了,迦鹿对西疆唯一的一点好感随之而逝。南奎有好几次险将迦鹿置于死地,迦鹿杀南奎是替自己报仇。与齐国交战,冲锋陷阵,是还这几年的恩。
如今胜负已分,西疆不值得他为之送命。
“你以为只靠王镇真能配出断肠的解药?断肠的解法是我给的。如果八年前我父亲没有战死,我现在应该也会是你麾下一名小兵。”迦鹿是他来西疆后改的名。“我本名陆甲,前宣威将军麾下副将陆平的儿子。”迦鹿,或者说陆甲,准备跟李瑞说道说道他的过往。这些话这些天里他跟陈炎炎说了好多,他其实很想知道,陈炎炎还记不记得当初那个小乞儿。始终没有人应他。
“你的生平,我不感兴趣。但我记得,你杀了陈炎炎。”李瑞的长剑刺得更深,他的耐心有限。
血流得更多了,迦鹿从毛麾下抱出陈炎炎。
“你别把他弄脏。”迦鹿小心翼翼地擦拭着瓷瓶儿,“你要找的陈炎炎,就住在这里面。”
“不用大惊小怪,是他自己让人把他烧了的,他不想在屋子里发臭。”
“你被算计的那天,他替你被南奎追杀。是我杀了南奎,把他救了。他坠崖骨头断了几根,眼睛也瞎了。可他就算断了骨,瞎了眼,还要把自己留给你。”迦鹿指了指桌上的小木盒。
“那是他编了一长串谎话来骗我,也要求我送你的礼物。”
李瑞的目光从瓷瓶转到桌上木盒。打开木盒,那里面是那个嘴角含笑的木雕。
这一刹那,李瑞明白,迦鹿说的,都是真的。
那,瓷瓶里,就是阿炎?
“失而复得,得而复失的滋味,如何?”只要李瑞心里还有陈炎炎,迦鹿觉得自己曾有多难受,此刻李瑞就会有多心绞难忍。
李瑞捧着木盒,眼中只有那个立在地上的,小小的,孤零零的……。
一口鲜血从李瑞心头,到喉间,喷涌而出。
心如刀绞。
陈炎炎最后留给李瑞的那个木偶,背面只刻着一字——悦。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必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