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归有时尽》驳

62、第六十一章 炎二

　　“公主。”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阿苏纳知道那是在门外替她把风的侍女在催促，端王应该就快回来了。
　　“陈公子，我弟弟的身份还请暂为保密。我抽空再跟你解释。”阿苏纳走到门口又说道：“如果你能愿意，我真心希望你能成为我的驸马。”
　　陈炎炎听到了，但他此刻脑子转不过来，诸多疑问也只能埋在肚子里。重伤加上近一日未进食而极度虚弱，迷迷糊糊中又昏睡过去。
　　阿苏纳刚走出北苑，荷香就端着热乎乎的鸡丝粥回来了，刚好碰上从书房赶来的端王李瑞。
　　“王爷安。”荷香福了福身。
　　李瑞看到荷香手中端着的热气腾腾的米粥，才发现这天都快黑了，从午后到现在，陈炎炎只怕还滴水未进。
　　“给本王吧。你去准备个药炉，待会要在院子里熬些药。再帮我去前厅看看余勇回来没，让他回来后到这里来找我。”
　　李瑞端着鸡丝粥来到陈炎炎床边。陈炎炎睡得沉，李瑞轻声唤了几遍都没有醒来。陈炎炎脸上渐渐染起红晕，李瑞摸了下额头，果然还是烧起来了。
　　余勇把抓来的药给李瑞送过来后，就被李瑞打发走了。入夜后北苑这里就只剩他和陈炎炎。
　　这一晚李瑞忙得脚不沾地，又是熬药，又是给擦汗，还要哄这迷迷糊糊的伤员乖乖喝药，再是给崩裂开的伤口换药。
　　天亮后，陈炎炎睡足了醒过来，看到荷香端来热水给他净面。还以为自己昨夜迷迷糊糊中都是受荷香照顾，对她万分感谢，反把荷香给说得愣住了。
　　荷香只有在昨日傍晚时分烧了些热水备用，后来又找来了个药炉子，入夜后就被李瑞打发了去休息。
　　“昨晚公子是睡得不安稳，做噩梦了？”
　　荷香不太清楚陈炎炎的伤情，看陈炎炎一早醒来还迷迷瞪瞪的样子，莫不是说的梦话。
　　不是荷香，那……只可能是李瑞了。
　　陈炎炎依稀记得昨夜有人替他擦拭身子，一想到是李瑞，脸上臊得慌。
　　用过一碗稀粥后，陈炎炎觉得体力恢复些，身上的伤虽然还是疼，但比起昨日来已经好了很多，也不再动不动就流血了。身体恢复得比想象中要快得多，只是脑袋还是昏沉沉的。陈炎炎倒是希望这会阿苏纳能来解释解释王小石的事情，说不定听着听着他能不这么迷糊。
　　阿苏纳此刻正与闻耶苏冉一起审问徐长安和城卫昨夜抓到的一名刺客。
　　在提给阿苏纳审问前，城卫已经把这人能说的都榨出来了。这人供出是有人让他们刺杀王安然，在见到陈炎炎后，才花重金要拿陈炎炎的命。
　　至于买凶杀人的幕后之人，按着这人的描述，也基本可以确认就是北和国人。
　　让阿苏纳和闻耶苏冉再问上一问，更多的是对他们的施压。
　　陈炎炎没有盼来阿苏纳，也还没等来李瑞。这次来看他的，是陆甲。
　　看着眼前这名神情淡漠的少年，陈炎炎不得不再转一转他其实已经并不怎么想动的脑子。
　　“你不会昨天就在城主府的吧？”陈炎炎多少记得陆甲昨天提到的一日之约，“我昨日就说了我们早就两清了。”
　　“王二哥哥，我是来给你送金疮药的。”陆甲语气平淡，这一声王二哥哥，多少显得有些怨气在里面。
　　出门在外，用一二化名不为过吧。陈炎炎头疼，他觉得没有必要跟陆甲解释隐瞒真实姓名的意图，但若是往后一声声王二哥哥，光想一想都觉得别扭。
　　“重新认识下，我叫陈炎炎。”
　　“炎二哥哥。”
　　……
　　“我才十八岁，不一定就比你大。”
　　“再过半年我才满十七。”
　　好，你年纪小你厉害。
　　“昨天我没有护好，让你受伤了，所以我们没有两清。”陆甲说得一板一眼，陈炎炎真是看不透这少年到底想做什么。
　　“你来送我金疮药，已是多谢。我受伤与你毫不相干，你不必揽在身上。”陈炎炎突然想到一种可能，“你是想跟着去北和？”
　　“炎二哥哥果然聪明。”陆甲笑着回答。可陈炎炎感觉陆甲的眼里没有一丝笑意，甚至这句话里的“聪明”二字都透着说不清的嘲讽意味。
　　太头疼了，受伤的是他，怎么感觉陆甲比他还委屈呢。陈炎炎忍不住问道：“我们以前不认识的，对吧？”
　　王二这个名字一听就是假的，何必较真。
　　“你当真就叫陆甲？”陈炎炎不甘示弱。
　　“炎二哥哥打算给我改名？”陆甲的心眼比陈炎炎多了去，随便几句话便把陈炎炎给绕住了。
　　“我从不欠人人情，等你伤好了我自然就不跟着你了。”陆甲的确不认识王二，但他认识陈炎炎。正如陈炎炎猜测的，陆甲并不是纯正的大齐人，陆甲身上留着一半西疆血脉，他的母亲是二十年前的西疆小国送给大齐王朝的美人。
　　彼时的大齐皇帝已垂暮，不爱这些美人。美人配英雄，陆甲的母亲被赐给了一名新锐武将，那名武将就是谢飞飞的父亲谢英。彼时谢英还未娶妻，这位美人就成了谢府的一名婢子。谢英娶了妻妾后，不知怎么想起来府里还有陆甲母亲这样一位美人，许是为了后宅安宁，把她许给了手下的一名副将。
　　陆甲小时候随母亲去过几趟谢府，远远的瞧见过谢府里少爷和小姐们在玩耍。只是母亲死后，陆甲就再没去过谢府了。陆甲会对陈炎炎这个名字印象深刻是在宣威将军谢英战死的那一年。宣威将军伐西疆，西疆虽然被打退，英雄也落了幕。
　　陆甲的父亲陆平也是战死的英雄，死去的英雄庇护不了年幼的陆甲。因为身上流淌着一半西疆血统，因为眼瞳中的那一星半点异蓝，成为孤儿的陆甲被当做异类。那时候被关在柴房断水断食了三天的陆甲，听到一个小姑娘带着哭腔的声音都觉得悦耳。
　　“陈炎炎，你要胡闹到什么时候！”
　　“我听他们说这里关着个西疆的小贼，你打他一顿出出气，就不要再难过了好吗？”
　　后来门就被砸开了。
　　陆甲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一下子冲到门口就撞倒了那个小姑娘，边上的小胖子立马去扶她。没有人拦他，陆甲头也不回地跑了。
　　陈炎炎这个名字陆甲一直记到今天。如果不是那个叫陈炎炎的小人打算拿他出气，也许他早饿死在柴房里了。
　　昨天跟着来到城主府，乍一听到陈炎炎这个名字，陆甲是有些晃神的。记忆中这个名字和当时见到的小胖子一样，不好听不好看，但提不上有多恨。毕竟和那些把他锁死在里面的大人相比，陈炎炎这个小胖子只是想打他一顿而已。
　　当陈炎炎这个名字和眼前这个清瘦但不掩俊秀的少年画上勾，陆甲只觉得造化玄妙。
　　陆甲昨夜里幼时回忆翻涌过一阵，今天来见陈炎炎自认为很平静，在陈炎炎听来有点阴阳怪气的话，陆甲自认为一点痕迹都没有。
　　陈炎炎仔细想了想与陆甲的相遇，陆甲所谓的欠下的人情，在他把自己带回济善堂，摆脱城卫的时候就已经解了。陆甲只怕是以他为借口跟随使团一起前往北和。才从阿苏纳设的局里跳出来，陈炎炎不想再被人当白痴利用了。
　　“以你的本事，要去北和，不是难事。”我是不会让你跟着，你也不需要跟着我，陈炎炎言下之意。
　　“炎二哥哥是打算留我一个人应付城卫？”陆甲以退为进。
　　黄松林里陆甲杀山匪一事还没向城卫交待，城卫行事，只怕不会轻易相信这个少年是真的在那里日行一善。陈炎炎向来吃软不吃硬，心下动摇，“你要去北和做什么？”
　　“若是路上方便，好给家里进些药材。”
　　陈炎炎不信，但好歹是个理由。
　　“炎二哥哥是担心我给你添乱吗？我只守在你身边，寸步不离，这样可能放心？”不知从何时起，陆甲就学会了示弱，这招对同情心泛滥的人特别好用。单纯无辜的眼神，配上他眼瞳中独特的那一抹蓝，眼神更显澄澈，越发让人觉得楚楚可怜。可他似乎忘了自己曾经用匕首架过陈炎炎脖子。好在陈炎炎没有注意到陆甲这副换脸，否则只会更加坚定他远离陆甲的念头。
　　陈炎炎刚听到这话，险些闭过气去。若真这样，李瑞的冰块脸保证能冻得他浑身哆嗦。话说天都亮了许久，李瑞怎么还不过来。陈炎炎开始有些担心，李瑞会不会把他丢在这城主府里。
　　“陆甲，你可会看病？”陈炎炎突然问道。
　　“不会。粗通药理。”陆甲回了话，看到陈炎炎略失望的表情，突然有一丝心揪，忍不住问道：“是痛得厉害吗？”就在方才，陈炎炎对自己是有一丝的期待的吧。这种被人需要的感觉，对陆甲而言真的是久违了。
　　这是陆甲今日第一句让陈炎炎觉得正常的话。终于没有令人尴尬的“炎二哥哥”了。陈炎炎也是头一次发现“哥哥”这个词还能被人喊得这么别扭。陆甲是不是有兄长，他的兄长是不是经常欺负他。陈炎炎忍住了没问，他真的不想再听到这个词儿。
　　想到曾经那些痛入骨髓的噩梦，陈炎炎说道：“比这痛的时候也有过。”
　　“什么时候？”陆甲突然好奇眼前这人说的更痛的时候是什么样。也许就是想听一听这人这些年过的不好的时候，好当作这些年曾有那么一个人陪他一起受苦似的。
　　陆甲这话问得简直带着一丝雀跃，陈炎炎希望是自己多心。仔细盯着陆甲看了一会，再一次不确定地问道：“你以前认识我？”不对，刚见面的时候陆甲明显是不认识自己的。陆甲讨厌的是陈炎炎。那只能说明很久以前，陈炎炎得罪过他。自己小时候干过哪些坏事，陈炎炎印象不深，但绝对干过不少坏事，这点他不否认。
　　“我小时候是混账了些，对不住。”陈炎炎一想那些陈年旧事就头疼，纯粹生理性的头疼。
　　“我头疼，你能让我一个人静一会吗？”陈炎炎开始逐客，真要翻旧账也请等他伤好后再说吧。
　　陆甲被陈炎炎刚提到的小时候给惊住了，难道他想起来了。然而转瞬陆甲就释然了，陈炎炎肯定是在诈他。陈炎炎再怎么也不可能想起来当年那个小乞儿一般的家伙。
　　每次陈炎炎头痛，面色总是格外苍白。陆甲瞧着他不太对劲，忍不住凑近了些，半蹲下身，离床还有半尺距离。这样近距离看陈炎炎，陆甲才醒悟过来，自己于他，他于自己，都是再陌生不过的陌生人。
　　“炎二……”陆甲终于也再说不出那闹心的称呼，上前一步扶起陈炎炎半边身子让他靠在自己身上，手上替他揉着太阳穴，缓解一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