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归有时尽》驳

29、第二十八章 地府之行

　　陈炎炎彻底陷入昏迷。哪怕是李瑞偷偷请来的宫里太医也瞧不出个所以然。陈炎炎身体没什么毛病，但人就是不醒。
　　陈夫人自陈炎炎出事后便长跪佛堂不起，不出两日便病倒，陈相一边要照看陈炎炎，一边忧心陈夫人。接着陈相请了青云观的青云道长前来相看。“如果师傅还在，也许能看出来陈公子的症结。然我道行不够，窥不破。”这位道长乃张道人的高徒，也只能这般说道。
　　“师傅临去前曾于观中辟了一处静室，说将来有缘人居之。也许陈公子便是有缘人，若相爷信得过我等，可否让我把公子带入观中。”
　　事实上青云道人看出陈炎炎内里的魂魄被索魂链拘着带走了。索魂链那头是地府判官。地府之事，他不敢说。
　　陈炎炎魂魄为地府所拘，身躯却依旧未死，其中应有缓机，只得静观其变。静室也确是张道人在时备下的，也许张道人早就预见陈炎炎今日之劫。
　　“陈炎炎寿数早尽，尔窃取他人身躯，改人命数，尔有罪。”陈炎炎魂魄入得地府大殿，浑浑噩噩间听得上头有人如此唤他。
　　陈炎炎抬眼望去，竟是见到了梦中曾见过的黑白无常，一左一右立于说话之人两侧。此刻那黑无常在中间那人耳边说了什么，陈炎炎听不清。这梦真是诡异，竟梦到地府来了。此刻陈炎炎还以为这是梦中，这般暗想。
　　突然判官笔飞起来，立于陈炎炎额前。“生魂，富贵命。”
　　“罢了，是本官大意。如今尚来得及修正。尔等立去，把那谢氏和陈氏女子之魂收来，然后把这魂带去奈何桥那，饮过孟婆汤再遣回去。虽然痴傻一世，也不违富贵一命。”
　　陈炎炎听得上头判官如此言语，心神渐明。谢氏陈氏女子，不就是谢飞飞和陈夫人！
　　陈炎炎蓦地挣扎起来，索魂链发出嘎嘎响声。“皆我一人之罪。不要害我母亲和妹妹。”陈炎炎似乎想起来，当初就是这只判官笔立于眼前，而后不久她便入了陈炎炎之身。“不论对错，这都是命数。如今她二人命数已改，怎能强夺她们的性命。”陈炎炎哭着求道，“我不做什么生魂，我命归黄泉，换她二人寿数，可好？”
　　判官又翻了翻手中的阴阳簿，眼中精光直射。“你前世无大过，死后只需喝过孟婆汤便能转生富贵之身。陈谢二女与你命格相似。她二人就算此刻拘来，也只需喝过孟婆汤，走完奈何桥便可转生。”
　　“可若想按如今命数令二人长寿善终。你需得以生魂之身入十八层地狱，细数过往种种罪恶。哪怕只是一个小小的念头，你都得为此付出代价。而后返奈何桥，饮汤再回人世，一生痴傻。此路一选，再无回头可能。哪怕你半途后悔，你也得历完十八层之苦。你当真做得到吗？”判官等陈炎炎回答。世人多情，未饮孟婆汤前总是会做些傻事。可等到真受苦时，却往往又求饶说放弃。
　　这条路是没有回头一说的。
　　陈炎炎听到“长寿善终”四字，心里便应下了。
　　“我愿意。”陈炎炎眼中含泪，依旧笑着称谢。
　　陈炎炎被黑白无常带到地狱入口。
　　黑无常推了他一把，“去吧。”
　　前世的谢飞飞虽无大过，但毕竟不是圣人。也曾娇纵任性，也曾说人是非，也曾欺瞒长辈，也曾暗中诅咒。这一世身为陈炎炎，也曾仗势欺人，也曾待人不诚……
　　历数种种，皆可罚。
　　这魂魄入了地狱，上了刀山，入过火海，受拔舌之苦，承重山之压……
　　至于现世里陈炎炎的躯壳，则已被接到青云观。青云道人每日于静室内候在陈炎炎左右，静观其变。
　　静室里有张道人留下的许多符篆。生魂与躯壳有千丝万缕的联系。陈炎炎生魂度地狱之苦时，这副身躯本该多多少少有所损伤。这些符篆挡去诸多孽力，这副身躯尚无所损。
　　这一日青云道人心有所感，刹那间静室中所有符篆瞬间化为灰烬。青云道人施术将陈炎炎身躯护住，奈何地狱之魂正受着水淹之刑。真正的陈炎炎本就死于水难，连带着这副躯壳对此最是恐惧。青云道人护不住反受其噬。连带着静室外的守卫也都被阵法所噬，一时陷入昏迷。
　　刹那间地狱中三魂七魄里逸出一缕生魂回到陈炎炎躯壳内。恍恍惚惚中陈炎炎走出静室，一步一步从后山走下青云观。青云观久负盛名，实际上道人并不多。一路下山，竟无人见到这般陈炎炎。
　　陈炎炎走入闹市，耳边喧嚣如沸鼎之声，震得他弯下身子捂着双耳都无法隔绝。他一个人瑟缩在角落里，双目并不能清晰视物，只觉得周围嶙峋怪石，诸怪青面獠牙。
　　好不容易站起身，踏在刀尖上往前走，见到一处桃红柳绿，想都不想便躲了进去。有一团红艳艳的粉面朝他走来，“公子，来喝汤呀～”
　　难道已经走完十八层地狱，上了奈何桥，陈炎炎接过“孟婆汤”一饮而尽。喉间火辣辣地疼，仿若又回到拔舌之处，但转瞬疼痛便消了。
　　那红艳艳的孟婆又递来一碗，陈炎炎依稀记得，喝完便将痴傻，愣愣地不想再饮，可想到谢飞飞和陈夫人可长寿善终，又接过此汤，喝得干干净净。
　　这孟婆汤好生奇怪，喝了却并不能忘事，满眼所见仍是獠牙之鬼，原本以为桃红柳绿的桃花源，现下却是一片嘈杂如屠市。被屠了也好，好过痴傻再不知人事。陈炎炎倒在他认为的奈何桥上。
　　“这人是谁？喝白酒来了？”身穿红衣的一名男子将陈炎炎身上摸了个遍，也没找到半个铜板。“可惜我两坛女儿红。”红衣男子说着连踢带踹把陈炎炎踢到门口。
　　大门口一双烫金云靴站定，红衣男子方才停脚。“许公子，咱家艳艳可等你好久了呢！”
　　许茂石正欲跨过陈炎炎的身子，往下瞥了一眼，正好看到陈炎炎苍白如纸又挂着彩的面容。
　　“艳艳，这可是你自己送上门的。”许茂石命人把陈炎炎兜进麻袋，装进马车中，然后拋给红衣男子一锭金子，“管住你的嘴”。
　　陈炎炎被许茂石带走，由着旁人一番沐浴更衣。而后被人索住双手被关在一处暗室。陈炎炎略醒，所见乃铸着倒勾的长鞭，铺着钉刺的床板，烧着人油的骨灯……
　　原来还没度完。
　　陈炎炎笑着看着周遭这一切。还好，历完这一切，这一世还能留个痴傻。否则他恐怕受不住，受不住再回忆这些苦。
　　“艳艳，醒了？”许茂石取过桌上的长鞭，用鞭尾挑着陈炎炎的下巴，“艳艳，你可知这一天我肖想了多久？”
　　陈炎炎并没有认出许茂石，在他眼中，看到的仍是一名獠牙鬼。感觉鞭上的倒勾划破了下巴，有血滴滴下落，那燎牙鬼龇着牙吼着，“吃了你，吃了你……”
　　果然桃花源里藏着屠市。陈炎炎闭上眼，等着那鬼切下他四肢或者拔下他舌头。又想起如今的舌头定是已经被拔得很长很长，能是道很好的下酒菜。
　　陈炎炎这般迷迷愣愣的样子，让许茂石有些兴奋，陈炎炎这是醉得不轻啊。许茂石一鞭挥下，陈炎炎白皙的皮肤立马拉出一道红痕。淡淡血丝渗过被割裂的白色纱衣，像是开出了朵朵小花。
　　原来这是扒皮之刑。陈炎炎痛得眼泪都要落下来。感觉胸口被开了一刀，那鬼挑着长长的指甲撕开他胸口的皮肉，蘸着他皮下的血舔了一口。
　　见陈炎炎闷哼出声，却依旧不清醒的样子，许茂石一连抽了数十鞭，他下手并不重，每一鞭只划出隐隐血痕。
　　可在陈炎炎的观感里，他胸前的血肉已被剥得鲜血淋漓。这吃人的鬼不停地用锋利的甲刀挑着他的血肉吸食。
　　陈炎炎受不住这般吃人的画面，感觉腹中的孟婆汤翻滚着涌到喉间。
　　那两坛女儿红被陈炎炎尽数吐出。好在他几日未进食，吐出的秽物并不那么让人难以忍受。
　　许茂石以为这是陈炎炎在反感被自己触碰的感受，兴致越发高昂。
　　陈炎炎吐了一身，许茂石再让人替他洗净，换了身衣衫，双手被绑在榻前的两根床柱上。
　　陈炎炎只觉得自己被这些鬼拋入水中再次刑那水淹之刑，胸口血肉模糊竟被洗得露出森森白骨。过后又被按在钉床之上，背后传来刺骨之痛。
　　陈炎炎疼得想要昏过去，可那鬼由不得他昏沉，将一颗火石推入他的口中。陈炎炎感觉腹中如火中烧。原来这鬼吃魂不用锅镬，而是让吞下火石直接烧。陈炎炎被烧得仿佛骨头都要化了。
　　陈炎炎看着那鬼露出瘆人的笑，像是看着火候已好的大餐，整个头突然凑过来吞下他的舌头反复咀嚼着。
　　陈炎炎恨不得立时死了，也好过受这嚼舌之苦，比之拔舌难受万分。
　　那鬼嚼了他的舌头，又吃他的脖颈，脖颈以下嚼着他的肋骨。陈炎炎已是口不能言目不能视，他只能凭着身上的痛处感到那鬼在掏他的心。
　　突然一阵地动山摇般的巨响传来，陈炎炎只觉得身上一轻。好像不再是扒皮吃肉的刑罚了。
　　陈炎炎感觉有一张巨网把他裹起。刚才的吃人之罚实在是痛到不行，他被收在巨网里摇摇晃晃地竟然神奇地睡着了。
　　待陈炎炎再度醒过来，已是在奈何桥上，黑白无常一张大网把他从地狱捞了出来。“好了，十八层苦已受尽。这便去喝了孟婆汤，便可重返人世。”此刻陈炎炎整个魂已破碎不堪。虽然舌头已碎，但他依旧努力摇头示意。可否不返人事？若是痴傻一世，他情愿就此埋骨，好过拖累旁人。
　　此时判官突然从桥头走来，手中捧着一碗汤。“尔乃生魂，必当返世。这是孟婆新熬的安魂汤，喝了吧。”
　　“安魂汤？”白无常吃惊地问道。判官看了他一眼，白无常住口不言。
　　她们必将长寿善终？陈炎炎接过安魂汤，在心底问道，似乎断定判官能听懂他心中所问。
　　“再无更改。”判官应下。
　　陈炎炎已无他念，饮下安魂汤。汤尽，索魂链开，陈炎炎之魂便从地府慢慢回到躯壳中。
　　话说几个时辰前，陈炎炎从青云观走出。青云道人被阵法反噬，片刻后才醒转，第一时间派人通知陈相。
　　然而最先知道消息的是李瑞。
　　那日李瑞进宫，太后试探着问是否心仪谢飞飞。李瑞这才知道谢飞飞因为太后误会已被封为飞云郡主。相比对云康时的直言拒绝，李瑞略迟疑了一下。就是这般迟疑，反而让太后心下安定一些。至少不是毫无可能。太后也不过于逼迫李瑞，只道待三年孝期满后再做打算。
　　谢飞飞的事，事关陈炎炎，李瑞也就暂且由着太后误会，也省却她老人家一直挂念他的姻缘。
　　然而就在他打算去找陈炎炎再邀个人情时却传来陈炎炎昏迷的消息。当下他便入宫请太医到陈府，怎料太医都束手无策。陈相又防他防得极严，除了带太医进陈府，而后竟再无机会见到陈炎炎。
　　两日后听闻陈炎炎被带到青云观，李瑞便一直蹲守在青云观外。青云观道人下山派人知会陈相时，李瑞就在附近，他这才知道陈炎炎已然从后山离开。
　　陈炎炎醒了，这便是件好事。
　　李瑞一路寻着陈炎炎，终于有人回他说半个时辰前见到画中的公子进到流风巷。流风巷的尽头是流风馆。
　　李瑞虽然不相信陈炎炎会进到这种地方，但还是试着进去打探。
　　李瑞进了流风馆，向一名小倌打听陈炎炎。那名小倌自然见过陈炎炎，之前红衣男子招呼陈炎炎又踢打他时，他都看在眼里。
　　“没见过。”那名小倌摆摆手，推着李瑞要把他赶出去。
　　反倒是一位客人笑哈哈地指着画上的陈炎炎说道，“这不是把咱艳艳都比下去的艳艳嘛！”
　　李瑞一把抓住那名小倌，逼他说出陈炎炎的下落。
　　自从荷园诗会教训过许茂石，这人李瑞已经很久没有留心过。可如今从旁人口中听到许茂石经常来光顾流风馆的一位男侍，还给那男侍改名为艳艳。这其中的心思，李瑞如何会猜不到。
　　他便如热锅上的蚂蚁，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拆了好几处许家的暗宅，李瑞终是找到了陈炎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