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歌》治水

2、二

　　地上的人類說，鳳凰長得什麼樣子呢？所謂「鳳，神鳥也。天老曰：鳳之象也，鴻前、鱗後、蛇頸、魚尾、鸛嗓鴛思，龍紋、龜背、燕頜、雞喙。五色備舉，出於東方君子之國，翱翔四海之外，過昆侖，飲砥柱，濯羽弱水，暮宿風穴，見則天下大安寧。」

　　孔雀是鳳凰光朱最小的兒子，他沒有母親，是鳳凰將他生出來的。

　　正確地來說，中土上包括孔雀與其他世上千千萬萬種鳥類，包括了與他最親密的兄弟金鵬，都是從父親的血裡生出來。

　　他是鳳凰體內流出來的最後一滴血，生得十分美麗，卻與鳳凰最不像，鳳凰為他這支羽族取名為「孔雀」天生然與鳳凰、以及大部分有著火紅、褐黑、青翠、潔白的兄弟姊妹羽色不同，他的身體是比藍草還要青，卻有透著金光的深青色，尤其是他引以為豪的尾羽，不但張開時每一根尾羽上都有像眼睛一般的花紋，而且在不同光線照耀下還會閃出五彩光芒。

　　儘管孔雀知道自己長得漂亮，兄弟姊妹也都這麼說，可孔雀的父親，應該說世上百鳥之祖、鳳凰光朱——曾為天上金烏的朱雀陵光神君，才是他見過最美的神靈。

　　便作人身時他就是披著一件華麗的青藍色大氅，後面拖著可以覆蓋琉璃王座前十二白玉階的衣襬，衣襬如扇子般散開，足以炫惑所有見者。

　　其實，他父親鳳凰的真身，長得什麼也不像，就只是美得如一把熾烈燃燒的火焰，最旺盛的火焰是火紅色的，最冷酷的火焰是藍色的，最毒的火焰是黑色的，而最高溫的火焰是無色的。所以他父親的人形也是極其美麗的，他的眼睛像天藍色的琉璃，他的頭髮像黑色的火焰飄揚在風中，他穿著一身晚霞色的皇袍，坐在琉璃皇座上，接受所有羽族的崇敬。

　　以及所有鱗介一族的敬畏，與恐懼。

　　雖然孔雀不知道父親為什麼厭惡鱗介一族，但受到父親的影響，他也討厭那些龍呀蛇的，哼，那些在地上爬來爬去的長蟲最討厭了，自以為自己的鱗片漂亮，哪有他們羽族的羽毛華麗高貴，溫暖豐厚？

　　鳳凰最疼愛他與另外一個兄弟，金鵬，金鵬生得一身華麗發光的黃金羽毛，雙翼一展開可遮蔽十萬八千里的天空，性情又極為暴躁，可就因為真身極像父親，所以欲發得到父親寵愛。

　　孔雀其他的哥哥姊姊們各居鳳凰山附近的大大小小裡，在人間開枝散葉，子孫滿堂了，孔雀和金鵬還是父親最疼愛的小孩子，除了在天地間漫遊外，就是待在鳳凰山的赤輪神宮裡。

　　除了待在神宮裡，大部分時間他們只是自由自在的漫遊在天地間，只要不要鬧事鬧得太過份，就憑他們是鳳凰之子，天上地下各路神祇，哪個敢不讓他們三分？那時候孔雀和金鵬都還年輕，是有幾分不知天高地厚的，莫說地上那些人類，即便是修仙的人子與天地的各路神明，他們也不大放在眼裡。
　　尤其是金鵬，牠嗜葷又凶悍，卻又又不如兄弟姊妹一樣，吃食蟲魚鼠兔之類的，仗著自己身軀壯碩力大無窮，居然喜吃對鳥類而言帶著劇毒的龍蛇之類，常常看他在海上抓住一條龍或一條蛇，就直接開膛破腹大吃起來，故除了四海龍王一族，等閒江湖河海之類的小龍看到他與兄弟金鵬，也要繞著道走。

　　論起凶悍暴躁，孔雀倒不輸給金鵬，再說牠雖然長得漂亮，卻體含劇毒，兩兄弟打架時它也未見落了下風，只是孔雀倒不大喜歡吃那些血腥味重的東西，牠喜歡吃水果，五穀，喝些露水，嗯，蜂蜜也很不錯。

　　不過有一次，金鵬把事情鬧得大了，他有一天看地上有個漂亮的小孩兒體內有一顆發亮的紅珠，鳥類喜歡會發光的、漂亮的東西，金鵬橫霸慣了，看那小孩兒漂亮，又體帶紅珠，便就想將那小孩兒的珠子給挖出來，沒想到那小孩兒不僅身懷法寶，又懂仙術武功，身邊跟著一條金角小青龍，那一人一龍奮力與金鵬周全到底，金鵬一個惱羞成怒動了真格，當場一爪子抓入小孩兒體內，挖了小孩兒體內靈珠、又一嘴啄死了東海龍孫。

　　這還不夠，還把龍孫的筋給抽出來，然後揚長而去。

　　須知龍族體帶金角，乃是禹王後裔證明，那小青龍是東海龍王的三太子；這下事情鬧得大了，東海龍王一狀告上天庭，要鳳凰的兄長東皇給個交代，並交還龍筋與靈珠。
　　那小孩兒並非凡間之人，乃是星石寄生，地仙之元，凡間母體懷胎三年六個月而生，那小孩兒的地仙父親趕到神宮山腳下徘徊七天七夜，只為了要討回靈珠。

　　只知道事情一鬧開，赤輪神宮一下子來了很多天神天官，但又通通灰頭土臉地離開了。

　　金鵬早給父親關進了大牢裡面反省思過，不過孔雀太瞭解自己父親了，他是那麼溺愛又護短的個性，說什麼也不可能讓金鵬受到一丁點的傷害，更不屑於向龍族低頭。

　　不知道為什麼，伯父東皇來了一兩次，可也無功而返，反而與父親吵了好幾次，話題不外乎「憑什麼要我羽族低頭」、「有本事上山來拿」。

　　有一次他躲在一邊偷聽時，聽父親在盛怒時說了一句：「有本事，你再讓后羿射死我一次好了！」

　　東皇一窒，最後低聲說道：「都過了幾千幾萬年了，你還提這件事。」

　　鳳凰冷笑一聲：「你會忘記把你從天上射下來的仇人嗎？如果魚會原諒吃他的人，花會原諒折下他的人，太陽會打西邊來，我就會忘記后羿！」

　　東皇長嘆一聲，那張與父親同樣美麗的臉孔浮起一種難以言喻的表情：「光朱，你怎麼不想想，當年你們不受天命，不願下凡，不願應劫，還天出九日大鬧人間，令人間十年大旱，殺生毀命無數，難道你們沒有一點兒錯處？」

　　鳳凰冷哼一聲，並不說話。

　　「當時我追在你們後面，可你們怎麼勸都不回來。」東皇續道：「后羿當時在西王母處休養，聽到這件事又趕了回來受天命封印你們。你可曾想過，他的彤弓素箭，是父帝給他的，可為什麼封印了你們九個，唯獨只有你最後脫出地底重見天日？光朱，為什麼這麼多年了，你已經不是不懂事的孩子了，卻只在這一點上仍然像個孩子一樣任性？」

　　鳳凰哈哈一笑，聲音裡有無限的怨憤道：「不管你怎麼說，我都不會改變我的心意，我就是這樣的個性！」

　　東皇無奈，卻只能走了。

　　那死去小孩兒的地仙父親李靖則被東海龍王半拖半拉地帶走了。

　　鳳凰山看似安靜了一天，兩天，第三天黃昏時分，當孔雀見鳳凰坐在他的王座上，似乎在思索什麼事時，山腳下卻來了客人。

　　這個人來時，赤輪神宮所在的鳳凰山一下子沒有聲音，連拍翅的聲音都聽不見。

　　孔雀從窗口往下看，這位客人的身體盤繞了神山三圈還看不到尾部，一身鱗片看起來好像有五種顏色，事實上是一身琉璃色的鱗片，在陽光照耀下變換著五彩光芒，銀色幻采到了七吋以上至頭部逐漸轉為深青色鱗片，至於客人的頭顱則有鳳凰車駕的車輪那麼大。

　　當那客人徐徐轉過修長的脖子過來，孔雀才看見他的瞳孔是一直線的，瞳孔邊緣鑲著一輪金光，是極美的一雙眼睛。

　　可那雙眼睛下方，卻有一道斜斜的舊傷痕，在白色蛇頸翻著肉紅色的一條線。

　　孔雀在宮門外窺視，著迷地看著客人一身五彩琉璃般變換無定的身軀，呼燃聽見兄長拍著翅膀來，鳥身的杜宇停在孔雀肩膀少，沈聲說：「是巴蛇。」杜宇哥哥與牠的族人長年居住在南方名為「蜀」的內地，因此認出來客的身份。

　　另外一個哥哥，當值神宮護衛的玉雕也到宮門旁，輕聲道：「沒看過這麼大的蛇類。」玉雕喜歡生活在酷寒乾燥的北方，可虺類卻是喜歡潮濕溫暖的氣候，是以玉雕沒見過比蛟龍更大的蛇類。

　　傳說中巴蛇可以吞吃一切生物，甚至連大象都可以一口吞下，三載後方才吐骨如山的巴蛇，當年后羿在洞庭湖與牠展開追逐，據說在西方殺了牠，牠的屍骨還堆成了一座山，沒想到傳說是假的，巴蛇並沒有死。

　　孔雀暗暗驚訝，這種體型的蛇類，大約能為與龍王也差不多了，連金鵬與牠對戰都未必能討得了好。

　　就在眾鳥屏息時，巴蛇也安靜不動，此刻太陽慢慢的西移了，就在日落前一刻，鳳凰的聲音從赤輪神宮裡傳來：

　　「吳歌，何必這樣示威？」

　　孔雀驚訝地看鳳凰華麗的身體不知何時立在宮門前的石階上，一雙天藍色眼睛淡淡地瞪著那條安適不動的巴蛇，孔雀想不到父親居然認識這條傳說中早已銷聲匿跡的巴蛇，還知道他的名字？

　　嗯，吳歌，吳歌，這名字聽起來挺好聽的。

　　當太陽下山後，巴蛇忽然瞬間消失，日與夜交錯的一瞬間，沒了光線反射的琉璃色身軀一下子隱在黑暗之中，只有一雙金色瞳孔在發光。

　　等到月亮出現之後，上山的石階上出現一個赤裸著上身，半身以下以下圍著鮫鮹細絹，以藍寶石腰帶繫著細腰的人身蛇尾男子，一頭長髮綰了極高的髮髻，還戴著鑲了五色寶石的玉冠。

　　至於長相嘛………孔雀也不會說，嗯，他分辨不太出來羽族以外的族類長相，總覺得都是一個樣，就是蛇的長相嗎，就如龍就是長得像龍，老虎就是長得像老虎之類的，不過即使是蛇的長相，孔雀也能明白，那是極美的一條蛇，即使他臉頰上有一道血疤，那雙金色瞳孔的細長眼睛也是極吸引人的。

　　鳳凰淡淡道：「當年你去了西方，我聽說你被尊為樂光明王，過了這幾萬年，我以為你不回中土了。」

　　「不錯，」巴蛇吳歌微微一笑：「自那時你助后羿將我驅離雲夢大澤旁，我們就沒見過了。」

　　孔雀看父親眉頭一皺，那總是平靜如春水的表情燃起怒火：「吳歌！你若還想幫龍族討回那小龍孫的筋脈，就休要在我面前提起后羿！」

　　吳歌悠然一笑：「是麼？那我也只好不告訴你后羿的下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