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歌》治水

1、第 1 章

　　巴蛇食象，三歲而出其骨，君子服之，無心腹之疾。其為蛇青赤黑。一曰黑蛇青首，在犀牛西。

　　巴蛇吳歌的故鄉是一望無際的大湖，因為水氣蒸騰，終年湖面與四周總是雲霧繚繞，看來如夢似幻，所以儘管後世在吳歌眼裡它已然縮小如一水窪，但「雲夢」一名卻流傳下來。

　　至於湖的那一邊，究竟有沒有犀牛，吳歌當時還年少，還沒想過到湖的那一邊去過，牠只是安安靜靜地在湖的這一邊生活，隨著歲月增長，牠的體型欲發巨大，只是雲夢之澤當時太過巨大，簡直就像陸地上的一個小海洋，周圍的人類對這樣的巨大水域懷有恐懼之心，所以當時的牠生活在雲夢之澤旁，度過了平靜的歲月。

　　直到人子越來越多，他們逐漸逐漸侵入水域附近，不知道誰看見牠進食時一口吞掉一隻大象的樣子，人們才知道這片水氣氤氳的大湖邊為何總是少見牲畜。

　　吳歌曾經困惑於人類為什麼將牠當作貪婪的象徵，牠身體大自然吃得就多，再說牠吃一頓三歲可以不食，三年對牠而言可能就像打個盹一樣短暫，但是對人類而言並不算短，但為什麼人類就是懼怕牠呢？

　　至於人子，虺族的弟兄們都說那是女媧的子孫，是女媧從黃土裡變出來的，牠曾游進人類的聚落，牠將長長身體盤在山間，把頭伸進平地，只有頭的尖端探進人類的群落，好奇地偷偷張望。

　　第一個感覺是人子那麼小一個，要吃幾個才會飽？

　　但人子們很有才華，他們起了火，圍著火在火邊唱歌，吹奏用竹子和木頭的樂器，然後跳舞，吳歌喜歡他們跳舞的樣子，人子們跳舞跳了多久，牠就入迷地看了多久，不知不覺牠的身體也跟著人子跳舞的樣子扭動起來，卻沒料到扭動地劇烈一點，把山給震塌了。

　　吳歌慌張地抬起頭來，結果在火光中暴露了自己的行蹤，火光照出他金黃色的瞳孔，藍色的頭部，色彩變換無定的巨大身軀，以及不時吐出吐進的蛇信。

　　人子看到那麼大的怪物進到他們的山頭與家園嚇得大嚷大叫，還把火把與石頭往牠身上投去，牠急忙轉身游回雲夢大澤旁，久久不出，可卻無法忘記人類的舞姿。

　　有一天夏天晚上，牠下半身浸在水裡，半身高高揚起看著天上的月亮，忽然一種感覺似那湖面上無邊無際的雲霧一樣蕩漾開來，讓牠覺得很難受，很難受，很想動動身子。

　　於是牠在湖面上扭動起來，搖擺著牠長長的身體，在湖面上恣意來回穿梭，時而高昂朝月，時而低下貼著無波湖面，或者就著湖沿繞圈子，或橫空翻了三圈，直到累了，才迷迷糊糊地趴在岸邊，閉著眼睛睡去，在牠單純的思想與生命內，終於意識到自己在這雲夢澤畔始終是孤寂的，這裡沒有其他的同伴。

　　湖裡安靜的魚一年一度會雙雙對對游在一起，湖邊暴躁的公野牛拿角互頂只為了得到母野牛的喜歡，悠閒走著的鹿王身後跟著一群母鹿，那枝椏上上的母猴子抱著小猴子親親熱熱蹭在一塊，母猴子讓小猴子咬著牠的胸口，當然從蛋裡生出來的巴蛇當時還不知道那叫哺乳哩，可這裡只有他一條巴蛇。

　　人類村落裡，人類發現牠前彼此雙雙對對跳舞，臉被火光曬得紅紅的，對彼此張開嘴巴露出牙齒，他們雙雙對對靠在一起，一個摘起一朵小花，插在另外一個人頭上。

　　吳歌把頭靠在岸邊的石頭上，斜著細細的眼縫看過去，那些小花連牠一塊鱗片大也沒有，牠伸出舌頭舔了一下那些小花，舌尖沒什麼感覺，捲了一下，結果把一些雜草連根帶土地捲了起來，牠呸呸呸地縮回舌頭，只感覺自己幹了件蠢事。

　　只有我是不一樣的，那一天夜晚的風拂過牠的頭，有水珠不斷點點滴在他額間，特別清涼，吳歌這樣想，然後睡著了，隔天牠睜開眼睛時陽光透過霧氣曬在牠身上，滴在身上的水露一點一點被蒸發光了。

　　牠們虺類地盤意識很強，即使是同族也不太常相見，有一次九嬰來看牠，剛好牠興致一來又在跳舞，九嬰九個頭像扇子張開一樣搖搖擺擺從對岸那頭滑過來，九個頭看牠跳舞跳得有趣，忍不住也扭動起來，結果九個頭打結纏在一起，倒笑得吳歌扭動不下去，趴在岸邊嘶嘶直吐氣。

　　九嬰好容易九個頭通通鬆開來，九個頭齊齊對牠說：「吳歌，作我的老婆吧！」

　　這尾扇子蛇共用一個名字，難道共用一個腦子麼？吳歌一尾巴抽過去：「我不是母的！你怎麼不去找相柳，他九個頭，你也九個頭，搭配起來正好！」

　　九嬰齊齊道：「他們不喜歡我們，」停停後，牠們中間那個頭小聲道：「其實我們也不喜歡他們。」

　　虺族的雌蛇很少，而且大多都隱蔽在深山大澤中，甚至有些早就修練人形離開生長的居處，四處漫遊去了，只有地域觀念很強的雄蛇還始終居住在，連隱匿自己行蹤都不大曉得。

　　九嬰中的大哥落寞地說：其實我們九個頭在一起，但也覺得很寂寞，吳歌，你覺得寂寞嗎？

　　吳歌答不上來，扇子蛇九嬰又搖搖擺擺地走了，雲夢大澤終年不散的水霧中，牠們九個腦袋搖來晃去，吳歌遠遠望去，知道九嬰其實有點認真的。

　　當晚吳歌躺在雲夢大澤的某個角落，想了又想，牠下了一個決定，不管怎麼樣，將來要找一個會跳舞的，自己也喜歡跳舞，牠們可以在這雲夢大湖上，在月光下一起跳舞，多好啊！

　　當晚牠作了一個夢，有一個奇妙的生物來到牠的夢裡，牠的顏色比藍草還要青，牠的尾巴彷彿裝上了一百顆星星，牠在水上翩翩起舞的時候，頭上小羽冠晃呀晃的，牠的眼睛那麼美，像借了月亮的光芒。

　　這個夢作了很多年，作了很多次，直到一隻從天而降的黃金生物用羽翼吹開了雲夢大澤上的雲霧，直到后羿拉開他的強弓射出他的箭，在牠頭部留下一道傷痕，將牠逼離了雲夢大澤，牠一路向西而去，那夢也在路程上逐漸逐漸如雲夢大澤上的霧一樣消散淡去。

　　至於后羿似乎沒有非殺他不可的打算，，他到半路就折返回去了，許多年之後吳歌才知道后羿當時還有一件非作不可的事。

　　在西方他修出了人身，也有擁有智慧，西方的人們與天神從沒見過像吳歌這樣大，幾乎與龍族相當的蛇類，人們叫牠作「摩呼羅迦」，意思是大蟒神，又因為牠善舞，所以又叫他為「可愛樂光明王」，是樂舞之神的一種。

　　直到許多許多個千百年後，牠回到故鄉，站在已經是一片良田與城市的小湖旁，才發現原來雲夢大澤與牠的夢一樣一樣，被十個太陽給蒸發了。

　　后羿封印了九個太陽之後命已經不久長，他最後找上了那尾扇子蛇九嬰，將牠封印之後就在草原上銷聲匿跡了。

　　吳歌的雙腳踏在濕潤的沃土上，即使修行也修不掉的那一點嗔怨之心，不知道為什麼，被小湖上的風一點一點吹散了。
　　其實幾千幾萬個日昇日落之間，到底留給吳歌什麼，其實吳歌一直都沒有懂得。

　　他漫遊過許多地方，也曾與幾個知道或不知道他身份，但願意親近他的人子在一起，一起看過夜裡的月亮，一起看過天邊的晚霞，也一起嘗過人類的酒與茶。

　　他們總是靠在窗邊，對他說：跳舞吧吳歌，我就愛看你跳舞。

　　他們總是說與吳歌相遇，是他們一生最好的時光。

　　吳歌總在心裡默默地想，如果是一生中最好的時光，為什麼你們離開時，卻又總是走得那麼快，走得那麼遠，我總追不上？

　　有一天，又一個人類離開牠之後，牠很低落，把自己身體縮小到可以塞進一個水中石洞裡，就這樣盤成一團不出來了，睡了，牠希望這次牠睡了之後永遠也不要醒。

　　可牠只是睡了然後作夢，有一個奇妙的生物來到牠的夢裡，牠在吳歌頭頂上的水面翩翩起舞，頭上小羽冠晃呀晃的，牠的眼睛那麼美，像借了月亮的光芒，那生物低頭時，吳歌望見了牠美麗的容貌。

　　牠身上羽毛的顏色比藍草還要青。

　　牠身後的尾巴彷彿裝上了一百顆星星。

　　但牠仍不曾見過那奇妙的生物。

　　吳歌醒了過來，想不到自己又作了那個奇妙的夢。

　　當年助后羿吹開雲霧的金烏，如今已經成為羽族之君鳳凰光朱，那是光朱的血中生出的子子孫孫吧？如果有時間到光朱的神宮去，說不定可以打聽到是否世上真有這樣的鳥類，長得那怕有點兒像也可以。

　　剛好龍族最近發生了點事，東海的敖廣找他幫忙，吳歌就前往鳳凰山去了。

　　一進了宮裡，光朱的玉座前白玉石階上，坐了光朱最小的兒子孔雀。

　　牠的眼睛那麼美，像借了月亮的光芒。

　　牠身上羽毛的顏色，比藍草還要青。

　　牠身後的尾巴，彷彿裝上了一百顆星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