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刀呢》加霜

9、第 9 章

　　那时的长寂还并不知道他和蔽日闯下了大祸，他只是听见耳畔传来尖锐的嘶鸣声，万鬼嚎哭，洞窟片片坍塌，数不尽的碎石落下来，就要将他掩埋之时，一只没有温度也没有血色的手将他从地上拾起。

　　有人朝着他凑近，端详了一瞬后，轻轻吹去上面的尘埃，就连鼻息都冷得彻骨。

　　长寂定睛一看，那人正是刚才被囚禁在铁锁中心的白发男子，他一改方才那副孱弱模样，一双狭长的眼淡漠地垂着，参杂着几分晦涩不明，可稍稍迎上去，就能看清浓烈的杀意正在他那黑沉沉的瞳底大肆翻涌。

　　“八千年前，奉南宵将我囚禁于此地，八千年后，对一把未开刃的神兵，亦是如此。”他沙哑的嗓音中有仇恨，更有不甘，握着长寂的五指不由得收紧，气声里带着一丝病态的颤抖，“你看，我们本就是同病相怜。”

　　他说着，掌心旋起一片眩目的神光，将长寂身上的禁锢之力一层层剥离粉碎，“看清楚我的脸，记住是谁禁锢了你，又是谁还给了你自由。是我，暮召夜。”

　　暮召夜。

　　长寂看着他的容貌，默默记下了这个名字。

　　八千年了，终于摆脱了神锥桎梏的暮召夜虽浑身是伤，却感到身体里有用之不竭的力量，他从容地面对着外面将他包围的魔军，一眼都未分给他们，只兀自低着头问长寂道：“愿意和我走吗？”

　　以他的神力，想要对抗这些驻守的魔军虽然不在话下，但是离开这里还要经过一条必经之路，就是要穿过奉南宵居住的生杀殿，他就必定要和奉南宵和他那些难缠的手下交手，肯定是无法全身而退。所以，他必须要借助于这把刀。

　　自己竟然这么抢手吗，长寂瞥了一眼从废墟里艰难爬出来的蔽日，灰头土脸也无人问津，内心油然而生一种自豪。

　　看来大家都是识货的，都知道自己是把好刀。

　　他美滋滋的，短暂地权衡了一下利弊，跟这个人走也没什么不好，起码这人不会像奉南宵那样把自己锁起来，而且在这个人手里，他似乎安心多了。

　　好像这偌大的世间，无论是跟着谁，都比跟着奉南宵要合适。

　　暮召夜唇角微微勾了下，他生来天赋异禀，与奉南宵截然不同，他虽资质平庸，却是能与这世上任何一件神兵建立联系，只一眼就能看清神兵上限所在，即便是和别人结了契的神兵，有时也会心甘情愿的为他所用。

　　只是一下触碰，他就能感受到神兵的心中所想，此刻也是一样，他感受到长寂的心声，更洞察到了他好胜的秉性，于是便激他道：“都说魔界生杀殿的地牢一向是有来无回，今天要想离开这里，唯有靠你带我杀出一条血路了。”

　　暮召夜说完低下头轻轻亲吻了一下刀把，“愿意助我吗？”

　　长寂斗志昂扬，刚想要回应。

　　“他不愿意。”一道低沉的声音传来，没有起伏，冷若冰霜。

　　围着的魔军纷纷退开，奉南宵从外面走进来，在众人的簇拥下走到最前面，和暮召夜只有三五米不到的距离。长寂冷不丁地感到一阵寒凉，他看过去，见后者脸色苍白，微蹙着眉，脸上的线条绷得很紧，正定定地凝望着自己。

　　那表情复杂，冷漠之下隐藏着很多东西，他只是一把未开刃的神兵，并看不懂。

　　一旁的蔽日见状赶忙颠颠地奔跑过来，挺直了腰板坚定地站到了奉南宵的身后，相比之下，和敌人站在同一梯队的长寂就显得格外的没良心。

　　奉南宵看着别人怀里的长寂，而暮召夜看着奉南宵，两个人僵持了许久，还是暮召夜率先开了口，“八千年了，二哥，你就没有什么想对我说的？”

　　二哥？长寂蓦然一惊，看了看两人，确定暮召夜的这声“二哥”叫的是奉南宵。

　　“没有。”奉南宵唇瓣微动，却掷地有声。

　　暮召夜看着他那双冰冷又决绝的眼睛，凄然地笑出一声，“你关了我八千年，奉南宵，整整八千年。”

　　暗无天日的地牢石窟，阴冷潮湿，除了滴水的声音什么都听不到，那是一种濒临窒息的死境。

　　他双眼通红，恨意像火一样灼烧着眼眶，却笑得不能自抑，“你知不知道这八千年我是怎么过的，我每一天都在想，我们当年在澜山结拜，那种情意不会是假的。”

　　往事历历在目，那日澜山桃花十里，漫天飞旋。

　　“我乌照—”

　　“我奉南宵—”

　　“我暮召夜—”

　　“今日在此结为兄弟，不求同年同月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

　　…

　　奉南宵掀了掀眼皮，脸上并未浮出太多波澜，他淡淡地扫过暮召夜的脸，“所以即便是你想杀我，我也留了你一条命在。”

　　“那是因为你先杀了大哥！”暮召夜直接将长寂拔出刀鞘，刀锋直指奉南宵，刺目的寒光将后者的脸染得一片霜白，陡然模糊了五官的轮廓。“大哥待你不薄，你为什么杀他，你八千年前就该给我解释。”

　　奉南宵脸上的不耐重了重，他朝着那刀伸出手，手指就点在那刀刃上，“人都死了，多说无益，先把我的刀放下来。”

　　这一句话中的漫不经心彻底激怒了暮召夜，他翻转手腕，手中的长寂登时便青光大震，朝着面前人猛地一刺，随着奉南宵的一个转身，几乎是擦着他的脖颈疾速而过。

　　几缕发丝飘下来。

　　长寂的刀气就如同龙出云巅，带着横扫千军的魄力，不给人反应的间隙，很快便再度朝着奉南宵袭去。

　　对长寂来说，打架是件很上头的事，特别是打败一个像奉南宵这样的强者，简直就是最有兴致的一件事。

　　他就跟打了鸡血一样，在暮召夜神力的加持下，刀势越发迅猛强硬，然而后者的反应却让他大失所望。奉南宵只是躲，实在躲不过就用神力去抵挡，偏偏一次都不还击。

　　这样的态度让暮召夜诧异，更让长寂恼火，他觉得奉南宵压根就没把自己放在眼里，这种打斗简直无聊至极，是对他这样绝世神兵的侮辱和蔑视。

　　所以，他使出了浑身解数，万千刀影汇聚成最致命的一击，迎着奉南宵的胸口势如破竹地劈了过去。

　　“嗯...”奉南宵身上罩着的一层赤光砰的破开，他退了两步，抬手按住胸口抑制不住地闷咳一声，唇瓣被漫出来的血染红了半边。

　　“尊座！”众人惊呼。

　　暮召夜阴冷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动容，他握着长寂的手松了松，看奉南宵的喉咙滚动着，将血往肚子里咽。

　　“为什么不还手？”暮召夜问，转而讥笑一声，“还是说，你现在已经这么不中用了。”

　　“这是我对你最大的容忍。”奉南宵嗓音低缓，目光落在长寂身上，“我只说这一次，把它给我。”

　　“我若是说不呢？”暮召夜眼瞳逐渐眯起，“我今日，便非要带着这把刀离开。”

　　他说着便飞身而起，握着刀的手指间光焰大作，对着拦路的魔军们那么奋力一挥，便倒下了一片。再一挥，又是一片。

　　长寂第一次感受到被强者支配的快.感，很多蕴藏在他身体深处无从挖掘的力量都在这一刻倾泻而出。

　　几乎要覆灭天地的刀光之中，他望见了奉南宵那双凌厉的眼睛，和他眼中精光一并闪动的，是一道贯彻天地的火焰雷霆，震耳欲馈的一声巨响，血红色的光炸裂开来，瞬间将长寂的刀芒吞噬得一干二净。

　　十成的炽火之力。

　　云霭殆尽，生杀殿方圆几十里的树木都瞬间燃尽枝叶，溅着火星纷飞漫天。

　　在场的众人都愣在了原地，任谁都是第一次见到，奉南宵为一件事使出自己十成功力。

　　这一道雷霆劈落的不是暮召夜，而是他手中的那把刀，长寂只觉得浑身上下忽然之间就被精纯的火焰包裹烧灼，疼痛难忍，就像是融化了连形状都丧失了，一无所有，只有无穷无尽的痛。

　　而暮召夜则是直接被这道力量震开，还不等魔界众人去追，就被天边闪过的一道青蓝色光影给携走了。瞧着那人的身法，应该是位不一般的上神。

　　咣当—

　　长寂失去所有力量的支撑，颓然地掉在地上，他疼得来回翻滚，刀身抖如筛糠，可身上的火焰却怎么也熄不灭。

　　烧得他疼。

　　虽然只是一把刀，可他已经有了神兵之灵，就和人一样，也是会感到痛苦的。

　　“啊…嗯…好疼…啊…”他蜷缩着，抑制不住地呻.吟，引得蔽日都上前来围着他看，生怕他疼死。

　　可奉南宵却无动于衷地站在一旁，就连看都不看一眼他。

　　长寂便知道，这是惩罚。

　　那也是奉南宵第一次罚他，罚得很重，一点也没心慈手软。长寂疼得失去了意识，不知道昏迷了多久才醒过来，一睁眼，当即便是一个激灵儿。

　　是奉南宵的睡颜，近在咫尺，自己竟是倚在他的枕边。

　　奉南宵的脸色还是泛着冰白，闭着眼睛的时候，没那么压迫，可眉间还是轻轻锁着，浓黑纤长的睫毛垂下来，随着呼吸一颤一颤的。

　　周身不设一点防备的模样，不带丝毫攻击性，让长寂看得愣了愣神。

　　可即便如此，这张脸还是看了让人害怕，长寂不自在地挪了挪地身位，挨着墙根，离奉南宵远远的。

　　他可是没忘，这人用火烧他时那副面目可憎的样子。

　　呼。好饿啊。

　　长寂醒来后虽然身上还是有些疼，火烧火燎的，但是更多的感觉是饿，想吃东西。

　　他看着奉南宵白皙光洁的脖颈，颈侧皮肤下的神脉透着月华般的浅浅光泽，隐隐可以看见血液正缓缓地在其间流动。

　　好想一口咬破。

　　长寂将身子探出刀鞘，鬼鬼祟祟地朝着奉南宵脖子凑过去，刀刃对着那神脉比划好半天，迟疑了许久，最后硬是没敢，认怂地钻回了刀鞘里。

　　他本来就怕奉南宵，再经过用炽火烧他的那一次，更是怕得要命。

　　没办法，总归是不能饿肚子，长寂不敢吵醒奉南宵，只好自己出去寻找食物。

　　然而正当他准备越过奉南宵的身体下床的时候，却被身后的一只手给抓了回去。

　　奉南宵没睁眼，整个人还是一副不清醒的状态，只是手上动作娴熟，单手将长寂推出刀鞘，露出的半截刀刃对着自己另一只手的手腕一划，然后将他放下来。

　　行云流水，整个过程不过眨眼的功夫，就连长寂都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就见奉南宵手腕在暗夜里缓缓地渗出血来。

　　他看了看奉南宵的脸，后者依旧是闭着眼，神色如常，均匀的呼吸声和规律起伏的胸膛，就好像方才根本无事发生。

　　长寂歪着脑袋，先是小心翼翼地舔了一口，观察奉南宵的动静，见对方没有反应，便开始彻底放飞自我地大口吮吸起来。

　　真是香甜啊。

　　长寂一边喝一边忍不住感慨，虽然这个人讨厌了点儿，但是如果一日三餐都能吃到这种品质的食物，也算是某种程度上的一种补偿了。

　　长寂吃饱喝足，吧唧吧唧嘴，还懂事地用灵力为奉南宵愈合伤处。可伤口刚愈合了一半，奉南宵却是忽然收回手。

　　只见他侧过身蜷缩起来，将手按在胸口，五指一点点揪紧，呼吸急促又费力，长寂攀上他的肩头，听见从他喉咙深处溢出一声声嘶哑的喘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