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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第 10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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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光斜过窗棂,连同着冷冽的霜色一并映照进来。
奉南宵一张脸煞白如纸,喉结难耐地滚动来去,阖着的眼皮颤了又颤,却怎么也睁不开。他一边发抖一边低着头一口一口地抽着长气,气息只进不出,在胸腔里越积越多,长寂眼看着他揪在胸口的那只手五指也越收越紧,有点儿慌了。
这是…发病了?
他看得出奉南宵此时的难受,却不知道他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于是便用自己的刀把戳了戳后者的胸膛,“喂,喂!没事吧,你不能死吧!”
长寂对人讲话,和自言自语无异,没人听得到,只有那一下下戳人的力道像是他的语调般抑扬顿挫着。
他觉得自己已经足够小心翼翼了,但是那气力落到人身上总归还是失了分寸,奉南宵疼得皱了眉,脊背深颤,忽然佝偻起身剧烈地干咳起来。
“咳…咳咳咳…”长寂贴着他的胸,感受到那心跳在越发嘶哑的咳嗽声中,快得不正常,可即便是这样,他依旧醒不过来。
奉南宵这副样子,像是受了伤,也像是染了病,但更像是被什么噩梦魇住了。他浑身冷汗涔涔,血色魔纹像藤蔓一样从他的颈根向上攀爬,错落在脸侧。
长寂看着他迷迷糊糊地摇头,喉咙里模糊到难以辩识的声音,弱得几近于无,“杀…不…不要杀…”
啧啧,做梦都想着打打杀杀,这人还真是罪孽深重,长寂冷眼看着他脆弱地挣扎。
这可真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趁着他不省人事的,此时不逃,更待何时啊。
可这样置人身生死于不顾,会不会显得有点忘恩负义?
长寂踌躇着,想了一想,他和奉南宵之间本来就没有多深的羁绊,想来也只是两顿饭的交情,自己本来就不属于他,被强行带过来,那吃他两顿又怎么了!
既然自己对他都算不上有亏欠,那自然不需牺牲灵力为他疗伤,谁知道医治好了,会不会又像之前那样放火烧人,简直疼死了。
想到这,长寂起身便准备离开。
“咳…”奉南宵忽然仰过脖颈,一声咳后静了片刻,忽然呛出一口血。
竟然病得这么严重吗?
长寂停了停,看着他,心里闪过一丝不忍,但也只是稍纵即逝。他一咬牙,死就死吧!
是了,自己就是一把刀而已,没必要高尚,独善其身才是最重要的。
他这样想着,很快地就离开了奉南宵的床榻,一溜烟儿地来到了房门前,一推开。
当即愣住了。
稀疏摇动的光影间,一众魔军护卫像堵墙一样伫立在门外。他们身穿清一色的黑斗篷,戴着遮了半边脸雕着图腾面具,每个人都只露出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那姿态看上去好像一早就已经把守在此处了。
和普通魔军不同,他们的身材更高大魁梧,气场也是更加凌人。数道目光汇聚在一起,居高临下地盯在长寂身上。
长寂只好讪讪地回过身,可一转身,却看见奉南宵坐在床边,正抬眸看着他,那双漆黑的眼睛里看不出情绪,同样也看不出丝毫困意。
他的唇角还带着血,那血顺着棱角分明的下颌往下淌,流过脖颈,染红他一身洁白无瑕的亵衣领口,被夜色笼罩,在披散开的黑发映衬下,透着一股冷冽悲怆的萧瑟。
长寂这才恍然明白过来,病发是真的,试探也是真的。
“结契失败了。”为首的黑衣护卫摇摇头,长寂感受到一股杀气随着他沉下去的声音陡然而至,“尊座,这刀留不得。”
结契。
是神兵和主人间必须要完成的仪式。
多数情况下,有缘人感受到神兵的召唤后来到魍泽天池,进入天池求取神兵。这个过程往往是九死一生,天池巨大的力量几乎可以顷刻间摧毁人的血脉和骨骼,在主人濒死之际,神兵感受到主人的危险,往往会倾尽所能帮主人护住心脉,逃出生天。
神兵为主人披荆斩棘,主人带神兵脱离火海,双向救赎。正所谓心若相知,无言亦默契,情若相眷,不语亦怜惜。
二者一起共赴过生死,绝处逢生,就算是完成了结契,从此神兵和主人之间便会产生感应。
神兵最顽强的一部分力量会永远地留在主人身体里,护在主人的心脉附近,他会听主人的话,会把保护主人当作自己这一生的使命,最重要的是,会心甘情愿的作为一个储藏力量的容器为主人所用。
可如今显而易见,长寂并不愿意。
奉南宵试过了,他第一次在自己发病的时候没有采取任何的措施,没有按时服药,也没有在心脉出现不适时运功缓解。
可答案无比明晰,那就是长寂真的可以眼睁睁地看着他死,也不会动一星半点的恻隐之心。
他或许压根就没有心。
从他凭一己之力从天池里出来的那一刻起,就注定了他不会是一把寻常的神兵,他不需要别人的救赎,同样的,他也不会去救赎别人。
奉南宵蓦然想起那张残页上的话,神兵之首,其主有二,择一顺之,择一诛之。
顺谁诛谁,如今看来,已经是万分明了。
如果残页上说的都是真的,那这神兵生来就是为了来杀自己的,妄疏故意让他看见这张残页,到底为了什么?
是为了让他亲手毁了这把神兵吗?
奉南宵一向不信命,更不愿被其他人左右心意,他看着长寂,沉默了许久。
就在长寂都已经拉开架势,做好准备与这些人大战一场的时候,奉南宵淡色的薄唇微启,轻轻飘出几个字,“留着也无妨。”
一句留着也无妨,长寂便真正地在生杀殿安下了身,而他的神力也又双叒叕被锁住了!
那一晚过后,他唯一能做的事情,就是在这偌大的魔界里遛弯,走累了就躺在路边的花丛里睡觉,偶尔能听到路过的那些魔军们聊八卦。好巧不巧,听见的十句里有九句都是关于自己的。
“今天运气不错,没遇见那把晦气的刀。”
长寂惊醒,晦气的刀?那说的一定是蔽日了。
“就是就是,一把刀而已,就仗着受尊座的宠爱,你看看那走起路,都快要跳起来了,贱嗖嗖的。”
长寂:???
这些人会不会太苛刻,虽然蔽日是浮夸了一点,但是他毕竟就是一把刀,没有两只脚,不跳难道要像蛇一样在地上匍匐爬行吗?
“我听说啊,那刀的名字叫长寂…”
“啊?就是神界那个—”
“嘘,小点声,你不知道,尊座现在虽然白天放他出来出来转,但到了晚上定是要把刀带回生杀殿后面的夜月阁,沐浴就寝什么的,都要带上这把刀,你品,你细细去品。”
“你是说,尊座是对那人余情未了,才用这刀延续旧…”
两人的交谈声戛然而止。
长寂这才发现,自己一路藏身在草丛里跟着二人挪动,不知不觉已经来到了空地上。没有草叶遮蔽,两名魔军惊诧地看着他半晌,然后装作若无其事地转过身离开了。
谣言,明摆着就是谣言!长寂内心咆哮道。
他每天晚上都会准时去夜月阁,这不假,但他是去吃饭的。
每日到了戌时,桌上的玉碗里就会盛满新鲜的血,长寂喝一半,打包带走一半,每天都是如此。
奉南宵的血有点儿像酒,入口辛辣,但是回味起来又泛着甜,香醇里带一点醉人的微醺。
长寂吃饱了饭,意识在极大的满足里恍惚着,总感觉要和奉南宵一样享受生活,泡个温泉洗洗澡自然是最舒服了。
所以他总是会不请自来,跳进冒着热气的温泉水潭里,在里面撒欢似地搅起片片水花。
而这个过程,奉南宵只是闭着眼睛靠在池壁上,激扬的水波一下下拍在他的胸膛,他双臂撑着边沿,面色平静安宁,并不理会长寂。
他们就各洗各的,谁也不搭理谁。
洗完了澡,浑身暖烘烘的,长寂当然不愿意出去再被寒风吹一遍,那最好的选择就是留在夜月阁过夜,于是便顺理成章地拱进奉南宵的被窝睡觉。
长寂从一开始的叛逆,渐渐的也适应了这样悠然的生活,每天有吃有喝有睡,还什么都不用干,就只是在花园赏赏花,撸撸赤铃儿养的兔子,时不时地去步寒刀那看看自己的“好兄弟”蔽日。
蔽日跟长寂不同,他不需要与任何人结契就能为人所用,蔽日自己说这才是绝世神兵应该有的样子,正能显出他的不俗。
可即便如此,奉南宵也只是用他,将它作为储存力量的容器,但并不接纳他。
蔽日被奉南宵甩手给了步寒刀看管,步寒刀这人闲不住,得此神兵便近乎痴狂地想要去开拓他的上限,带着他征战四方,斩除妖族余孽。
蔽日刀刃上的神光一日比一日盛,看上去不过多久,就可以开刃了。
对神兵来说,“开刃”是一日千里般的突破,开刃后,神兵将不只局限于神兵之灵,他会具象成人的体态,拥有人的五感,更复杂缜密的思维逻辑,更丰富细腻的情感和心意。
而除此之外,神兵的灵力也会追风逐日,扶摇而上。
如今,蔽日的开刃指日可待,而另一边的长寂却似乎已经习惯了在这样平淡的日子里沉浮,他习惯了安逸,同时也习惯了奉南宵身上的气息。
身上的戾气一天天地消减,他能感受到自己似乎哪里与先前不同了,但是却不知道究竟是哪里发生了变化。直到有天他撞见蔽日,后者一语道破。
“长寂!你!你怎么生锈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