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玖月.子游》敏少

2、中

　　（一）

　　秋日照得坦荡，一片萧凉。

　　精致的小银盆，盛着清水，有些年头了，还光洁明亮。玖月握着水里的三寸金莲，轻轻拭擦。
　　丁家小姐很满意自己白嫩的小脚，应该说，身上任何一个地方都令她满意。

　　不过，也不满意。妆台排满胭脂水粉。

　　这是丁月华起床打扮的时辰。明眸樱唇，含春得意，镜中那张脸美得摄人心魄。
　　柔软的青丝，帖服地滑动在另一个婢女手中。

　　门响了。
　　丁母携着婢女雍容而入。
　　“月华，昨日你二哥的小厮来报，他明天就到家了。”
　　“恩。”轻应了一声，丁月华专心地抹着胭脂。
　　“他还说带一个朋友回来。”
　　“谁？”
　　“展昭。”

　　金秋十月，丰收季节，初秋九月，陈旧淡黄,有点乏味。
　　风刮地有声，真的干燥。丁夫人吩咐玖月买点滋补的东西，为二员外他们洗尘。
　　干燥的土地不留下脚印，看不出玖月在这路上走了十年。

　　清湖，明净如镜。
　　堤岸稀疏几棵树，叶掉得差不多了。
　　还有几片顽固残存，但最终还是会落下的。

　　安静，有点触动，是风。衣服与□□地轻微，若不是定定地站了许久，是感受不到的。
　　玖月感受到了，她喜欢这样地发呆。
　　风扫平了湖面，她感受到湖水与自己一致的脉动。

　　“姑娘。”
　　泛起涟漪，一片叶子落在湖面。
　　“在下唐突，请问姑娘为何孤身一人在此？”
　　令人讨厌的打扰，不令人讨厌的声音。
　　玖月抬头，身边多了一个年轻男子。蓝衣高个，清瘦挺拔，严谨利落，不像登徒浪子。

　　午后的阳光晒得有点热，透过树缝散落，刺得令人睁不开眼。
　　玖月觉得有点昏眩。
　　良久没有回应，那人拱手：“在下无礼，见姑娘满面愁容，在湖边站立已久，四周亦没其他人，在下以为……”
　　以为，以为她要透河自尽吧？
　　也是，一个蓬头垢脸的女子死死盯着湖面，的确有这嫌疑。

　　“呵。”
　　笑了，玖月笑了。
　　那人也笑了。
　　玖月很少笑，事实上在丁家也没什么值得她笑的事。

　　“我在看水。”
　　“看水？”
　　“你看。”

　　指了指湖面，玖月又出神了。
　　秋日虽猛，却不能令湖水银光闪闪，放眼望去，只看见水下的游鱼。
　　悠闲地摆动身子，天真的鱼儿穿梭于无形的水中，圆圆滑滑。
　　时不时有些活泼的鱼儿张开嘴碰一下湖面，点出一个圈圈。此圈交彼圈，互相缠绕，互不干涉。
　　那里，也有食物吗？

　　那人感到有点触动，是风。
　　他跟玖月一起定定站了很久。
　　很静。

　　又一片叶子落在湖面，激起涟漪。
　　“公子！”
　　令人讨厌的打扰。
　　一个小厮模样的人跑来，气喘吁吁，刚要说话，被那人的眼神制止了。
　　望了望他们，玖月明白怎么回事了。
　　她微微一低头，他轻轻一抱拳。
　　算作道别。

　　“展大人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急死小人了！刚才丁二爷……”
　　没走出两步，那小厮便喋喋不休。
　　那人没答话，回头一看，玖月单薄的身影开始批上夕辉。
　　他又感到一点触动。

　　（二）
　　“展昭到了丁家。”
　　“看到他的样子了吗？”
　　“还没，只是听说，丁母有意招他为婿。”
　　夜风刮起的枯草，落在子游蒙面的黑布上，落在老人的头上，混在灰白的头发中，一样的稀疏，分不清了。
　　“这样的话，会更棘手。”干枯的皮肤，随着老人嘴唇的张合，摩擦出鬼祟的声响。
　　“没关系。”枯草又被吹离黑布，没什么粘力，“只剩下两个了。”
　　动了动手臂，对老人来说，是尽力的抬起。树皮般的肤色，数不清的大小伤痕，颜色深浅不一，看来生成的日子不同。
　　手指一划，润滑的血自粗糙的树皮流出。翻转手背，手腕布满黑褐的老人斑，没有伤痕。
　　“只剩这一处……”

　　黄副总兵家，离丁家不远。
　　很华丽，富贵之家。
　　很夜了，黄副总兵搂着妻子睡觉，很年青的妻子，不过二十岁。
　　随着黄副总兵的呼噜声，他的大肚子一起一伏。
　　门外有脚步声，很响，很清晰，哒，哒，哒，是故意的吧？
　　一丝刺耳的金属摩擦声，缓缓的，意悠未尽。

　　行军的人，有一些警觉性。
　　又或者是子游故意地弄醒他。
　　反正，当黄副总兵睁开眼时，颈间传来剑刃的寒气。
　　“你，你要干什么……”
　　黄副总兵的牙齿开始上下不停闭合，这种振动通过他庞大的身躯传到床上，惊醒了他的妻子。
　　没关系，那双不谙世事的眼睛看到了子游的剑，很快翻白，又合上了。

　　“黄副总兵，好久不见了。”
　　对人要有礼貌，这是子游一向的原则。
　　“……好久不见？”他好像没认识过喜欢半夜把剑架在人家脖子上的人。
　　“是啊，我们有十三年没见了。”充满笑意，可以想象子游现在的嘴一定是弯弯的，像他手中的剑的锋刃一样。
　　“你忘了吗，十三年前大鄂一会，令我至今仍难以忘怀。”保养良好的皮肤印在剑刃上，相当适合。
　　“大鄂？”黄副总兵失声叫道，很好，剑刃见红了，“难道你就是……”

　　很好，这位黄副总兵有点记性。
　　正为自己唤起黄副总兵的记忆而得意，子游感到有硬物抵着后背。
　　“这位仁兄深夜造访黄副总兵，为何不坐下来喝杯茶？”同样有礼貌的声音，有点故意压抑。
　　高手。
　　遇到菩萨般，黄副总兵死白的脸上有了点颜色，所以他也有力气叫了一声：“展护卫，快来救……”
　　不知他下面要说什么了，看来都什么可能知道了，因为子游毫不犹豫地划破了他的喉咙，然后闪身伸剑。
　　他的目的是杀人，有没有命并不重要，
　　而且看来在这样的情景下杀人是挺有效，最起码眼前的这位展护卫意料不及，所以那硬物只是划破了的背部。
　　黑暗中，看不到展昭的脸，不过可以知道他现在一定念着黄副总兵。
　　应该是死了的黄副总兵。
　　流点血，不碍事，所以子游轻松地回到了那个山头。
　　子游的轻功不错，人血浇成的。

　　（三）
　　“听说，那个四品护卫展昭，长得很不错。”
　　“是吗，那一会我们一定要去看看。”
　　丁家的婢女都长得相当不错，长得不错的姑娘总对长得不错的男子有兴趣。
　　玖月不算是丁家的婢女，她什么都干，所以，她长得不怎么样，所以，到现在她还没见过这位交口相赞的展大人。

　　“玖月，小姐让你马上把人参鸡汤送到她房间。”
　　“知道了。”
　　直了直腰，干活太多了，玖月摸了摸背。
　　望了望窗外，有点失望。贵客到，院子的树叶扫得干干净净，小鸟也扫走了，秋日的猛烈也扫走了。
　　软绵绵的阳光，照得玖月不知如何是好。

　　捧着炖盅，玖月走的这条路，经过老爷的房间。
　　“贤侄，不知这次你还有何要事？”老爷的声音。
　　“是这样的，这件事还要请丁总兵帮忙。”这声音有点熟。

　　汤里很多鸡油。
　　丁月华的嘴角有油光，不舒服，拿起喷香的丝巾，细心地印走，不能糊了脸上的胭脂。
　　垂手立在一旁，玖月等着收拾东西。
　　丁母来了。
　　这次不等丁母开口，丁月华急急地迎上去。
　　“娘，那个展昭，你说……”
　　“呵呵，你终于急了……”

　　小鸟哪里去了，树叶没有了，它还会回来吗？
　　阳光不刺眼，玖月还是眯了眯眼。
　　看来真的有点累了，玖月又摸了摸背。

　　“……他这次来主要就是为了办这件案子，一切，都得等案子完了再说。”
　　“可是……都死了八个人了，如果还继续死下去，那我就不用嫁了吗？”
　　“看你急的，呵呵……”
　　噘起小嘴，这个很姑娘家的动作，配在丁月华身上，有点突兀。

　　“玖月，你过来一下，去买点东西。”
　　丁母吩咐了一番，末了还笑吟吟地加上一句：“他，有可能是你姑爷啊。”
　　玖月知道，这句不是故意说给她听的，只是丁母提前的喜悦要立刻宣泄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