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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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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子游,今夜迟了。”
“今晚丁总兵大排宴席,有点忙。”
“见到展昭”
“还没……没关系,今晚是最后一个。”
白布擦过剑刃,反显得没原来光亮,子游一向不在杀人前擦剑,但这次,他的手有点抖。他喜欢剑的寒气,能令他镇静。
划下最后一道血痕,手臂再也没有空白的地方了。慢慢跌落地上,是带有体温的鲜血,还有老人濒临竭尽的身体。
“十三年……我终于解脱了……用我的鲜血……将军……”烂布般的眼皮,伴随着这咒语般的呓语,合上了。
子游合上剑。
“等等,”如翻开干裂的泥土,老人浑浊的眼珠微微一动,“让我再看看你的样子……”
半闭眼睛,不是蔑视,是冰冷的拒绝。
“……十三年……看在你的武功……”
闭上眼睛,是考虑。子游不喜欢行动前揭开黑布,但,老人的血,铺了他十三年的路。
蒙上黑布,他是子游,没有知觉的子游。
揭开黑布,她是玖月,丁家的下人玖月。
老人无力地抬起手,触摸不到玖月的脸。
“真好……”
一颗浊泪。
蒙上黑布,子游跨过尸体。
丁家今夜很热闹,大厅内,高朋满座,丁总兵红光满面,丁月华不胜娇羞,丁双侠喝酒猜拳。
只有他,滴酒未沾。
“月华,敬展大人一杯吧,你看他整晚都没碰过酒杯。”
笑窝如花,丁月华低头含羞,递过一杯酒。
展昭正要婉拒,因为今夜,他要执行任务。
酒杯里的水,很清澈。
水。
他想起那个无名的姑娘。
“你看到玖月了吗?”
“没,她今天好像说背不太舒服,去休息了吧?”
“真是的,正忙着的时候……”
厨房里,两个忙碌下人的絮语。
丁总兵真的很高兴,宛如展昭已经是她的女婿。
虽然展昭只是喝下了半杯酒。
丁总兵有点醉了,他看到展昭警惕的眼神。
展昭说,凶手下一个目标很可能就是他。
怎么可能,只是个巧合。
何况有展昭和两个儿子,他根本不担心自己的安全。
昨天下午的对话。
“被杀死的九人,都是总兵的旧相识……”
“是的……当年我们都只是小兵,在边疆打仗。”
“那请问总兵,是否大鄂战斗过?”
“大鄂?”
“是的,贼人昨天行凶前,曾提过此地名。”
的确,是有一些事。
十三年前,有一位英勇的将军,长年镇守边疆,他的名字,令外敌闻风丧胆。
当年我们都是他的手下。
那年一仗,眼看胜利在望,却陷入了困局,宋军不时短兵折将。
那次,他们中了埋伏。
他们所在的军队被困在大鄂,而援兵被阻挡在十里之外,一向果断的将军这次却犹豫不绝,几次阻挡意欲突围的士兵,眼看着,这场战争就要功败垂成。
那晚,轮到我打扫将军的帐篷。
将军不在,我揉短灯心。
灯座旁有一片小小的纸张,我认得,这是敌国的文字。
将军的被铺微微鼓起。
我一手拨开,看到了许多纸张。
上面还有敌国的印章。
一股热血涌上我的头颅,原来这就是我们战争停滞的原因。
我把这些纸塞进怀里,跑出帐篷,向所有值班的将士讲了这事。
只有九个人相信我。
我们十人趁着夜色翻山突围,找到了援军,并说明了事态……
“……援军歼灭了敌军和叛军,而那位将军,一直不止所踪,也许畏罪潜逃了。事后鉴定,那些纸张的确是他通番卖国的证据。”
(二)
丁总兵醉得厉害,被下人扶着,摇摇欲坠地躺在床上。
要是展昭也成了他的女婿,那他的权势和威望……
门外好象有脚步声,不清楚,因为前厅的碰杯声震耳欲聋。
粗大的呼吸声,激动的气息。
丁总兵听不明白,因为他正沉浸在模糊的美梦中。
这个房间,子游进过不下数十回,但他还是碰到了桌椅,幸好,床上的人没有苏醒的迹象。
最后一个了。
十三年的屈辱,就为了这一刻。
不断上下抖动的喉咙,只要割断它,一切,就解脱了。
快了,快了。
脚步有点轻浮,路显得过于漫长。
手腕有点发软,子游抽不出长剑。
“等你好久了。”
长剑架在子游的颈上。虽然看不到样子,但子游知道,长剑那头,是展昭。
那次,他在展昭面前杀死了黄副总兵,展昭便清楚,这是一个怎样的杀手。
只要子游向前一步,子游的喉咙也会被割断。
床上的丁总兵站了起来。
他根本没有醉。
门被踢开,丁双侠带着下人冲了进来。
“说,为什么要来刺杀我爹!”
没有回答,子游向后一缩,夺窗跳出。
他不怕死,但没有完成任务前,他不能死。
背后追着一班人。
子游的轻功很好,但背后的伤痕,很疼。
只差一步。
第一次,在执行任务时,子游有想哭的感觉。
他很累。
肩部传来一阵刺痛。
像受了伤的麻雀,直戳下地,没有太大的震动。
望了望,肩部插着袖箭。
万蚁蚀象,汹涌围上。
灯笼射出刺眼的光芒,刺得子游的眼睛很疼,他不由自主地合上。
黑布被剑挑去,昏眩,绝望的昏眩。
“玖月!怎会是你!”
管家的声音。
“她是谁?”丁少爷的声音。他脑里没有关于玖月的记忆。
“她是我们家的下人,叫玖月,真想不到哦……”真想不到,竟然五岁就进了丁家门,平常只会干活一声不吭的玖月。
很吵,面前的人很多。肩上的伤痛膨胀起来,稀释,变得模糊。
“展兄,你说这犯人是不是……展兄?”
展昭。
玖月睁开眼睛,看到一抹颤动的清晰。
那天下午的湖水。
“你是……展昭……”笔挺利落的蓝衣,俊挺的五官,只是那严谨的眼神,玖月看出来,被什么打得有点抖动。
那个不像登徒浪子的人。
是他,在那夜刺伤了她,今夜击败了她。
震惊,一点而已,毕竟只是见过一面的人。
警惕的清醒很快回到展昭眼中。
众人将玖月捆绑起来。
“你为什么要这样做?”这是众人的问题,玖月看到,展昭眼中有独特的光。
为什么?
“哈哈哈哈哈哈哈……”
玖月大笑起来,笑声不是很大,但刚才骚动的众人静了下来。看着这个已堕入困兽之境的人,那张很恬静的脸,狰狞地笑着,笑得很痛快,很尽兴,笑声中没了旁人。
她疯了。
蒙上黑布,他是子游,没有知觉的子游。
揭开黑布,她是玖月,丁家的下人玖月。
可是现在,她不知道自己是谁,她疯了,十三年前,她就应该疯了。
十三年前一仗,现在的丁总兵当年的丁小兵等十一人,为了一己之私与敌国勾结。一夜交易被将军撞破,一惊之下十一人将当时还不是很清楚事势的将军杀害。
还有他随军而来的妻子。
还有他的大儿子。
突如其来的鲜血,浇醒其中一人仅存的良心。
又或者是藏在瓦罐里那五岁的玖月有什么出触动了他,他带着玖月连夜逃走。
其余十人以为他怕事潜逃,不加理会,眼看当时敌国的大势已去,他们略一商议,便从自己与敌国交流的文件中挑出一些,略加涂改,足以判将军叛国罪。
当他们突出重围时,大伙都将他们视为救星,对他们的话也就相信了。
这十位功臣,日后飞黄腾达。
那带走玖月的人,就是那老人。
江湖闯荡,半路参军,他自认有侠气。
所以他做了这件很傻气,很愚蠢的事。
不过是一个循环而已,他教玖月武功,玖月就去报仇。
他有点自私,为了自己好受一点。
他让玖月到丁总兵家做下人。她说自己没名字,因为她是九月而来,就叫玖月。他要玖月不要忘了仇人。
余下无甚好讲,每天晚上,山坡练武。
玖月的武功用鲜血浇成,老人的鲜血,玖月的鲜血。
对于报仇,玖月顺理成章地接受下来。
因为,不做这个,她不知道做什么好。
老人认为,仇报完,他的命留在世上也没用。
所以每次行动,他用鲜血为子游饯行。
子游才是她的名字,只是做了十几年玖月,也无所谓了。
真是一个蹩脚的故事。
就这个蹩脚的故事,值得人去相信吗?
她已经为此杀了十个人。
“哈哈哈哈哈……荒谬!”真的很荒谬。
玖月越笑越狂,众人眼中流露出恐惧。
那俊朗如月的丁双侠也是。
如若那貌美如花的丁月华在这里,那威武的丁总兵,那雍容的丁夫人,也会这样。
披散的长发,越发苍白的脸孔,一切淋漓尽致地挥霍着。捉住她的人都不禁松手了。
有共鸣。是那湖水。
还有两三里路,她感到那丝触动,与她一起抖动。
她突然很想逃回去,回去那一个个安静看水的下午。
手腕上传来力度。
玖月回头,是展昭,镇定的眼神。
很静。他眼中也有一潭湖水。清澈无比的。
“我在看水。”
跟那个下午,很静,静得有丝丝出动,如他眼中微妙的转动。
这么静,不应该被打扰。
玖月止住笑声。
“带她走吧。”
(三)
“贤侄,真是抱歉,犯人竟然在我的家里……”
“丁总兵言重,阁下也差点遭犯人敌手。”
丁家又摆宴席了,这次更为盛大。
除去了阴翳,那种轻松的愉悦弥漫整个茉花村。
“贤侄,那次我跟你说的事……不知你考虑得如何?”
丁总兵将目光投到爱女身上。丁月华依然明艳照人,但在展昭面前,怎么也得含蓄点。
“贤侄,小女……”丁总兵兴奋地诉说着。
耳边逐渐模糊,展昭想起的是昨天狱卒的报告。
“犯人玖月,昨夜撞墙而死。”
“……日后,贤侄也前程无忧了。”好容易,丁总兵闭上嘴。
但他发现展昭根本没听他讲,有点不悦,正欲继续,展昭却开口了。
“茉花村是个好地方。”
“啊?”
茉花村,的确是个好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