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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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信息时代信息的传播速度果然是快的,上午庭审刚一结束,奚铭隽调成静音的手机就有两个未接电话。
奚铭隽的老妈肖建芸有一个一般女人极少有的优点,那就是不喜欢纠缠不休,尤其是事关子女前途的或者她认为会影响到子女前途的她会自动自觉的不去打扰。打电话也一样,法院各个法庭一般是九点开始庭审,在这之前电话无人接听她会再拨打一遍,再没有人接听她就不再打了,生怕她的电话一个不小心会破坏儿子在庭长院长们眼中的大好青年形象。
奚铭隽正要回拨过去,就看到审判庭前围了一大群人,吵吵闹闹的,似乎还有电视台在拍摄。他好奇地侧头问身旁的书记员杨清华:“怎么了?”
杨清华见怪不怪的耸耸肩,言简意赅地说:“贪污,家属求情。”
奚铭隽脚下一顿,越过杨清华的肩头看过去,果然人群中间有个女人跪坐在地上哭的很伤心,他觉得眼前的景象似曾相识,脑子里某个神经跳的厉害,想也没想就说:“看上去挺可怜的。”
杨清华诧异地看了奚铭隽一眼,愤慨道:“不是吧,奚审?这个人贪污了好几十万呢,听说只判了八年,要我看判死刑都不过份。这些人简直是社会的人渣!”这个刚出校门的小伙子讲的慷慨激昂,看得奚铭隽不禁好笑地摇摇头,他拍拍杨清华的肩膀:“没看出来啊,这么愤世嫉俗?”同时也疑惑,“难道我老了?怎么会不愤青了呢?”
是啊,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愤青时代,曾经的奚铭隽也是极其痛恨那些贪污受贿并且理所当然的人,痛恨那些不为人民做主的官员,痛恨那些伪善的面孔……在他看来世界应该是美好的,纯净的,公正的,没有人为了满足一己私欲就应该去损害别人的利益,那不仅是不道德的行为,更是违法的行为,理应受到法律的制裁。但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居然也能够接受别人的这些行为?这真是可耻。有些事情不能去想,一想就要钻牛角尖,所以他不再去理会,而是认真给自己的老妈回电话。
“儿子,晚上回来吃晚饭啊。”电话刚一接起,肖建芸就在那天满怀期待地问。
奚铭隽一边走一边懒洋洋地靠在门边上等着杨清华开门:“妈,什么事啊?难道奚铭玥回来了?”
奚铭玥是他姐姐,人说三年一代沟,他们之间相差五岁,还真的说不到一块去。小时侯他们家常常被闹得鸡飞狗跳,而奚安坤通常是偏向女儿的,他认为女孩子嘛,生来就是被爱护的。因此在姐弟俩的战争中,只要奚安坤在家,奚铭隽总是吃亏的一方。二人矛盾一度激化到不可调解的地步。
“死小子,怎么说话呢?连姐姐都不喊,没大没小。”肖建芸在电话里笑骂,顺便发着牢骚,“你都多少天没回家了,也不想你爹妈啊?白养了你这么大。”
“想想想,我天天想,做梦都想着呢,亲爱的,挂了啊。”奚铭隽嬉笑道。
“你这死小子。”虽然这样说,肖建芸到底还是笑呵呵地挂断了电话,最后还没忘再三交代,“晚上记得回家吃饭啊。”
奚铭隽自是哼哈一番才应承下来。但是他在挂断电话之后并没有很高兴,反而在走廊上发起了呆。奚铭隽的家位于市区一个在90年代算是比较新的小区内,现在看来已经是有些旧了。他曾经建议父母换个房子,但是提议刚一出来就遭到奚安坤的强烈反对,他瞪着眼睛说:“我住的好好的为什么要换?”好像奚铭隽提议的内容是什么违背人伦纲常的事。反应如此激烈,奚铭隽只好打消念头。其实这个小区没有什么不好,真的没有什么不好。这样想的出神,直到杨清华探出头来喊他才进了办公室。
“怎么了?被老头子削了?”杨清华见奚铭隽一副情绪低落的模样就笑着发问。
院里人都知道这个年轻的助审员是奚检察长的儿子,也都知道检察长是个比较严厉的人,工作上从不徇私。杨清华是刚参加工作的毕业生,跟着奚铭隽办案,两个年轻人共同话题也多,时间久了也彼此发发牢骚,因此也多少知道老头子不仅对外人严厉,对这个儿子更是苛刻。
奚铭隽笑了笑不作回答,拉开抽屉本想拿笔,看到有散乱的几支烟,大都是律师啊当事人啊“孝敬”的,他极少抽烟,常常是能拒绝的就拒绝,拒绝不过的就都收在抽屉里,等着“孝敬”给别人。这会子不知道脑子里哪根筋搭错了,顺手拿出两支,扔了一支到对面。
“不会刚刚是肖主任给你通风报信了吧?”奚铭隽这样的架势倒真让人怀疑晚上是一场鸿门宴。
“去你的乌鸦嘴。”奚铭隽白一眼杨清华,“闲的发慌你?卷宗你都整理好了?等着档案室催你呢啊?”
提到整理卷宗杨清华就一脸苦相,不再关心奚铭隽晚上的死活,烟也来不及点上,就从储物柜里抱出一大叠还未来得及整理的档案,重重地放到桌子上,似乎被吓到了,连连摇头:“说老百姓没大事吧,这基层法院一年到头收到的民事纠纷也忙的够呛。”
奚铭隽手上夹着烟同样没点,仰靠在坐椅里,跷起二郎腿,这模样,痞里痞行的,真是没形象没内涵内修养,尤其是不像个法官,“你也知道是基层法院啦,还不是民事案件多?”
当年法学院毕业,为什么不留在读书的那个都市呢?那里远比这个城市发达,对于个人也更有发展空间,但是为什么还是选择回来呢?他做事从来不喜欢计划,想到就做,做了就力求最好,破釜沉舟没有退路。但是他似乎从来没有想过为什么。他觉得很多事情根本就没有为什么,虽然这个逻辑被他的法学教授们听见估计会吐血。今天他突然想知道自己是为什么毕业后回家了,只是他想并不代表他就会知道,所以他头痛。
在机关单位上班虽然忙碌但也清闲,奚铭隽更是这样,踩点上班踩点下班,从来不多待一分钟在办公室,仿佛那样就是浪费了他的生命。中午随便凑合了一顿饭,下午办案的时候想着亲妈的厨艺早就饿的胃部发痛,所以下班时间一到,他就从椅子上弹起来,拍拍杨清华人的肩膀:“小杨,下班了。”而每次他话音落下来的时候人已经站在了电梯门口专心地等着电梯上下了。
“叮”的一声,奚铭隽没注意看里面有些什么人就一步跨了进去,直到电梯门再次关上才发现里面的人还没有跟他说话,他不由疑惑地歪头看了眼身边的人。不能怪他自恋,而是从小到大习惯了别人的笑脸,当然他也不是个孤僻的人,即使不能和每个人成为朋友,但也绝不会在单位得罪别人。但是他这一眼看过去,心里却是“咯噔”了一下,他还真的得罪了一个人。
此时他干笑道:“下班啊?”
卢美美瞪了他一眼,“废话!”
能这样说话奚铭隽就放心了,继续说:“没看出来你的厨艺不错哦。”说完又觉得后悔,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但是这回卢美美眉开眼笑地问:“真的?”
女人总是这样,哪怕前一刻在心里将心仪的男人骂得体无完肤,下一秒他的一句甜言蜜语便能够让她忘记原先的信誓旦旦,尽管奚铭隽这句话距离甜言蜜语还有很远的一段。
“当然啦,我什么时候说过假话?”奚铭隽看到卢美美开口说话立即顺竿子往上爬,“比我妈的厨艺都好。”
“吹牛!”卢美美忍不住笑起来,娇嗔地看了奚铭隽一眼。
“你不信?我今天就是要回家吃饭呢,要不然你跟我去尝——”下一个“尝”字奚铭隽没说出来,因为他从卢美美亮晶晶的眼神里意识到自己话说的太快了,他摸摸脑袋,“呃——”眼看电梯到了底层,门刚打开奚铭隽忙不迭地跳了出来,打着哈哈,“美女,明天见!”
卢美美还没来得及说话就看到奚铭隽的背影消失在停车场的柱子后面,接着听到一连串的声响,知道他走了。她有些不满有些失落,所以走到自己的电动车旁发泄似地踢了两脚,电动车的警报器在空旷的停车场里刺耳地尖叫。
奚铭隽飞车出了法院,一路上磨磨蹭蹭地洗了车,加了油才回家。肖建芸一看到奚铭隽就第一时间从厨房里出来一把拉住他,又是欢喜又是心疼。连声说道:“瘦了瘦了,到底是不会照顾自己,你们这些孩子啊,没个人能让我省心。快过来,我熬了汤,就等着你回来喝呢。”
奚铭隽觉得有些好笑,“妈,我都多大的人了,别总这样行不行,让我那些同事看见了笑话。”
那边沙发上的奚安坤抖抖手上的报纸,看了门口这边热闹的母子相聚的场景,忍不住说妻子:“孩子长大了总要自己出去闯的,你看看你这副样子像什么?别每次回家都搞的这么隆重的,自家的孩子又不是什么贵客。”又对后面的奚铭隽说,“一回家就撒娇,活该让人笑话。坐过来!”
奚铭隽依言在奚安坤身边坐下,看了看自家老父正皱起眉头似乎在腹中草拟长篇大论的开头,奚铭隽眼观鼻鼻观心默不作声。果然那边开腔,不过却很简短:“听说你选上了‘十佳’?”
奚铭隽“啊”了一声,又说:“多亏了许庭长推荐。”
奚安坤“唔”了一声,“你们许庭长器重你,你也不要让他失望,别有了小成绩就得意洋洋尾巴翘到天上去。基层法院还是很锻炼人的,年轻人只要不怕吃苦,上升的空间是很大的。”
奚铭隽连连点头称“是”,这样的政治教育奚铭隽从小听到大,读书的时候是说“你们班主任器重你,你要如何如何”现在换成了“你们领导器重你,你要如何如何”,总之是换汤不换药。
在奚安坤的观念里他始终觉得虽然喊着男女平等,但是社会主流还是男人打拼,女孩子学习好不好都是次要的,毕竟他并不希望女儿成为工作狂或者女强人,只要将来能有一份稳定的工作有个美满安定的家庭比什么都强。因此他对女儿还是比较宽容的。虽然日后他有些后悔。这是后话了。
相对于奚安坤对奚铭玥实行的宽松政策来说,奚铭隽的成长可谓是被奚安坤严格把关,生怕有一丝纰漏。和奚铭玥比起来,他的童年那是一部凄惨的血泪史,稍有不慎就要受奚安坤的笔墨伺候。奚安坤自诩文化人,不主张体罚,所以他惩罚的方法无外乎让奚铭隽练大字或者背古籍。虽然现在看来奚铭隽有些理解老爹的良苦用心,不过当年的他一度怀疑自己是不是老爹亲生的。
“哎,吃饭了就别再端着领导的架子了,”肖建芸在餐桌上再次重申这句话,不忘给丈夫一个白眼,“儿子一回来你就唠唠叨叨的,在办公室还没当够领导的瘾啊?对谁都是一副领导的派头,自己不累别人看着都累。”
呛的奚安坤只得喝汤,他从来不与妇人一般见识。
肖建芸忙着给儿子布菜,“多吃点,一个人生活哪有条理啊,茶饭不应时的,我看,还是回来住吧,那套房子租给别人也是好的。”
肖建芸的建议如同一个巨大的饭团噎在奚铭隽的喉咙里,吞咽不得,这边奚安坤的眼神里居然也有一丝期待,奚铭隽掩饰地往嘴里塞东西,口齿不清地说:“嗯,再说吧。”
肖建芸怕再多话又引起奚安坤对儿子的不满,改口道:“哎,我随口说说而已,我知道你们年轻人啊都讲究个人空间,谈朋友也不太方便。”
最后一句话让奚铭隽彻底崩了,一口饭喷在碗里,咳嗽不停。肖建芸连忙拍打儿子后背帮他顺气,“谁跟你抢了,慢点吃不行吗?”
一旁的奚安坤连连摇头,他总算知道这么多年的教育失败是什么原因了。他最看不惯肖建芸把儿子当女儿来惯,都说慈母多败儿,若不是有自己严加管教,指不定儿子现在有多糟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