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树》及零

22、诺尔维（下）

　　“都一样。”麦尔满不在乎，随即宣布，“他上次答应我，只要我表演一个他看不出原理的魔术，他就送我一个不倒翁。”

　　麦尔和克莉斯汀一样，对诺尔维的手艺赞不绝口。自从他跟着克莉斯汀进去了诺尔维家一次以后，他就一直心心念念想要一个不倒翁，但是诺尔维对他的宝贝捂得很严实，轻易不送出手。

　　“想让诺尔维看不出原理，是不是有点难？”克莉斯汀似笑非笑，“话说回来，这是不是意味着，你之前给他表演的每一个魔术都被他看穿了？”

　　麦尔一下子像泄了气的皮球一样蔫了下来。“也只有他可以看得出来！所以才有挑战性嘛。克莉斯汀，你就看不出来对不对？”

　　她承认了，她的确看不出麦尔变魔术的手法。她没说出口，但其实她很喜欢看麦尔表演魔术；当他胜券在握地让她抽牌的时候，眼睛总是亮晶晶地看着她，这让她心情很好。她喜欢看他神采飞扬的样子。

　　看见她点头，麦尔又心情大好了。于是他“大发慈悲”地允许克莉斯汀和诺尔维一样，成为他新魔术的第一批观众，所以克莉斯汀现在得跟着他一起去拜访诺尔维，好让他尽早赢下一个漂亮的不倒翁。

　　克莉斯汀反正今天想给自己小小地放个假，于是便答应了。

　　不同于她家树屋的精致温暖，诺尔维的家坐落在邻近的一片空地上。他住在一幢朴实而坚固的木屋中，每一个可能漏雨的屋角都被精心地装修过，就是为了保证他的工坊没有任何遭到破坏的可能性。他家的门口围了一片树篱，形成了一个不大的院子，但是诺尔维并不太打理这个小小的花园。几株野蔷薇在靠近树篱的地方肆意生长，除了中间一条石板路以外，其他的地方都被车前草和蒲公英占据了。

　　麦尔兴高采烈地捧着那个盒子穿过花园，敲响了诺尔维家的门。

　　克莉斯汀落后几步跟在后面，盯着他的后脑勺，忍不住想，他到底是如何把发型理得这么潇洒的。

　　屋子的主人很快过来开了门。他看起来精神不错，手里还捏着一把小小的雕刻刀。

　　见到两人，他毫不意外地侧开身子，示意他们进门。

　　“日安，诺尔维。”克莉斯汀笑着打招呼。

　　“日安。”少年小声说，没有看他们，自顾自地钻回了工坊所在的房间里。

　　克莉斯汀已经习惯了他这样。一般来说，诺尔维是不会有客人上门的，或者说，即使有慕名而来的人来敲门求购他的工艺品，如果他从门缝看见是自己不认识的人，他就不会开门。所以这样的诺尔维也完全不知道待客之道，当他正在进行雕刻工作的时候更是如此，甚至可能把克莉斯汀晾大半天。

　　但是今天，虽然诺尔维暂时离开了，但是克莉斯汀居然很意外地在起居室里看见了一碟新鲜水果和一壶泡好的茶，以及两个摆好的杯子。

　　“他知道我们会来？”克莉斯汀很诧异地在桌边坐了下来。

　　“他知道我会来。”麦尔纠正道，“我昨天和他约好了。”

　　克莉斯汀有种奇妙的感觉。一直以来，她以为自己是诺尔维最好的朋友，但也许现在已经不是了。

　　“诺尔维可从来没有特意给我准备过茶。”她酸溜溜地说道。

　　她还以为麦尔会顺着她的话嘲讽她，但他只是拿起茶壶，给她倒了一杯：“不，这是为你准备的，他知道你最喜欢花茶。”

　　他是在安慰自己吗？克莉斯汀想看看他的表情，却看到他移开了视线，然后给自己也倒了一杯花茶。

　　两人沉默着坐了几分钟后，诺尔维从他的工坊里走出来了。

　　“完成了一个小部分。”他宣布，意思是他可以来陪伴他们了。

　　麦尔打起精神，竟有些紧张似的神情：“那我现在可以给你表演我的新魔术了吗？”

　　“可以。就在这里吧。”诺尔维在他对面坐下，很认真地开始端详他带来的那个大盒子。

　　“好。魔术规则很简单。克莉斯汀，你坐远一点。你在我旁边我会紧张。”麦尔哀求地看了克莉斯汀一眼，她心中暗笑，没有质疑地照做了。

　　“诺尔维，你在心里想一个你从前使用过的物品，然后把它写在纸上，不要给我看，把它压在盒子底下。注意，你写下的特定物件对你来说必须是独一无二的，就是说，一定要讲清楚是哪件物品。比方说，”麦尔拿起手边的杯子，“我的杯子是黑色的，而克莉斯汀的是白色的，假设你只有这一个黑色的杯子，你就在纸上写‘黑色的杯子’。你写下的东西对你来说不可以有歧义。”

　　诺尔维点点头，表示他明白了。他随手从旁边架子上的小本子中间撕下一张，微微皱起眉头想了一会儿，然后在纸上草草地写下了什么。

　　“你可以先掂量一下这个盒子，它是空的。”麦尔把盒子递给他。

　　诺尔维接过来，用一只手轻轻地举了举，点点头将它放回去：“是的。”

　　“好，你可以把纸放在盒子底下了。”

　　诺尔维小心地把纸倒扣着塞到盒子下面，示意麦尔继续。

　　“好，现在和我握握手。”麦尔故弄玄虚地笑起来，把自己的右手递出去。诺尔维照做，正想抽回手时，却被麦尔笑眯眯地用力握住。

　　“多握一会儿，我要感受你心里想的那件物品是什么。你要好好想哦，要在心里描绘那个物品的样子。”他一副神神叨叨的样子，甚至闭上了眼睛，好像他真的在感受什么一样。若不是克莉斯汀知道现在麦尔什么魔法都用不出来，她可能会以为他在默念什么咒语，但这当然不可能。

　　诺尔维一脸莫名其妙地看着他，似乎完全不知道他在耍什么花招。

　　两人就这样安静地握了十秒钟的手。突然，毫无征兆地，诺尔维脸色一变，猛地用力想把手抽回来。

　　麦尔被他吓了一跳，茫然地看看他，又看了看一旁的克莉斯汀。她耸耸肩，表示自己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她还以为是麦尔悄悄做了什么呢。

　　诺尔维像是受了什么惊吓一般，站起身来，直直地盯着那个盒子，然后突然伸出手去，解开了盒子外包装的蝴蝶结。

　　“等等——等一下！”麦尔想阻止他。

　　但是已经晚了，诺尔维很快地拆开了那个包装盒。本应该是空着的盒子，里面却赫然出现了一个物件。他把它掏出来，小心地捧在手里。

　　那是一个不倒翁。

　　但是不同于诺尔维家中架子上的不倒翁的光鲜亮丽，这个不倒翁似乎饱经风霜。它被漆成了通体蓝色，在它身上画着一圈一圈的白色的纹路，那是克莉斯汀只在书上见过、但从未亲眼目睹的巨大海浪的图案；上面的头部是一张鱼脸，长着小角，看起来像某种神秘的远古水生动物。但是所有的这些图案，看起来都像是很久很久以前绘制的了，它很多地方都已经黯淡褪色，露出了其下的腐朽木纹。

　　克莉斯汀看呆了。她没想到这盒子里真能凭空变出东西来。

　　“麦尔，你是怎么做到的？”她吃惊地问他。

　　但是麦尔似乎和她一样吃惊，他目不转睛地盯着诺尔维手中那个不倒翁，一脸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的样子。

　　克莉斯汀反应过来：“这，不是你变出来的？”

　　麦尔皱着眉头看看诺尔维，又把目光转向克莉斯汀，然后坚定地摇摇头：“绝对不是我。我甚至还没开始我的魔术。”

　　但是诺尔维似乎全然没听见他们在说什么，他那双永远稳健的匠人的手甚至开始微微地颤抖。他把那个不倒翁小心地放在桌上。

　　只听他声音很飘渺地说道：“这就是我正在想的那个东西。它已经遗失很久了。谢谢你，麦尔。它是我最珍贵的作品。”

　　“可是我——”麦尔语塞了。

　　他还想说点什么，但是诺尔维在那个不倒翁面前蹲下，像是看着宝物一样细细地凝视着它，然后伸出手去，戳了一下那个不倒翁的脑袋。

　　然后，令克莉斯汀和麦尔更加吃惊的场景出现了。

　　那个不倒翁就那样倒下了，并没有自己站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