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树》及零

23、霍姆的来信（上）

　　“这……这不是个不倒翁吗？”麦尔小声问道。

　　克莉斯汀觉得那个倒下的不倒翁看起来很奇怪。它看起来非常的不自然——就好像，它是被什么无形力量摁在那里，所以没办法站起来一样。

　　诺尔维重新把那个不倒翁摆正，重新抬头看向了麦尔，目光一片真诚：“这个不倒翁附着了我的魔法，所以当它一出现在盒子里，我就感受到了。我没有按照你的节奏，而是擅自拆开了这个盒子，对不起。但是，我的确没有看出你这个魔术的原理，所以按照承诺，我会送你一个我的作品。”

　　麦尔露出了奇怪的表情，但他没再吭声。克莉斯汀用手肘撞了他一下。

　　“喂，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那个不倒翁真不是你变出来的？”她小声问道，看着诺尔维那副表情，几乎开始怀疑这是麦尔魔术中的一环。

　　“……真不是我啊。”他小声地回答，“但是他要送我他的作品，我怎么能拒绝呢？”他朝克莉斯汀挤了挤眼睛。

　　真是不要脸。但是看着诺尔维那副感激的神色、那双亮晶晶的眼睛，克莉斯汀突然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但是，”她犹豫了一下还是追问道，“这个不倒翁，它为什么站不住呢？”

　　诺尔维用异常珍视的目光看着那个老旧的不倒翁，那张木雕的鱼脸看起来神秘莫测：“我不知道。它完全符合一个不倒翁应该拥有的结构，所以按理来说，它是可以站稳的；也许是我在雕刻的时候不小心附着了一些魔法上去。但我不知道那是什么魔法，我也不知道它为什么没办法自己站起来。”

　　麦尔的表情更加古怪了。他像是第一天认识诺尔维一样，上下打量了他一遍，但是对方压根没有注意到他诡异的视线。

　　克莉斯汀又戳了戳麦尔，当他望过来时，她向他摇了摇头，用只有两人听得见的音量说：“一会儿回去解释给你听。”

　　麦尔果真毫无愧疚地收下了诺尔维的礼物，这位矮人工匠用最大的诚意给他挑选了他近期最为满意的作品：一个异常精美的精灵少女不倒翁。麦尔相当满意，他爱不释手地捧着它，左看右看，然后眼睛弯弯地看向克莉斯汀，说道：“它长得很像你。”

　　确实很像，木棕色的长发，绿色的眼眸。克莉斯汀看着麦尔举着它，对着她端详比较着，心里升起来一种奇妙的感觉。

　　好像，很暖和，痒痒的，让她非常想伸出手去揉一揉他的头发。

　　两人就此道别了诺尔维，回到了克莉斯汀的树屋中。

　　见麦尔在沙发上坐定，克莉斯汀犹豫了一下，坐到了他的身边，开口说道：“诺尔维……他其实心智不太健全。或者说，有一些不完整。”

　　“……那是什么意思？”麦尔瞪大眼睛反问。

　　“我认识他很久了。我觉得他会时不时失去一些记忆，以及，他对时间概念很容易混淆。”

　　“但他看起来……很正常。”麦尔犹疑着回答，“除了刚才他说，他根本不知道自己给那个不倒翁施了什么魔法——这句话很奇怪。怎么能有人在无意识的情况下给物品施加魔法呢？他说他是‘不小心’……”

　　“对，都有可能，他也许真的是不小心，也许，他其实已经忘记了制作那个不倒翁的事情。”

　　克莉斯汀明白他的困惑。魔法是非常严谨的，想要施展一个法术，必须有确切无疑的咒语，有时候要辅以非常精准的法阵，以及严格的材料用量。拿着把雕刻刀，就不小心施展了咒语，这对于一般的巫师来说，是难以想象的。

　　“诺尔维大部分时候是正常的，就像你今天看到的这样。但其实，他有时候会突然失去一段时间的记忆。我发现过，他有几次和我打招呼的时候，并不知道现在是一天之中的什么时候；我还见过他家里彻夜灯火通明，他连续几天没有睡觉，之后再见到我时，居然以为时间还在一周之前；最严重的一次，他在院子里晕倒了，我把他搬进了屋子里，他醒来之后居然没认出我，甚至不知道自己在亚尔夫海姆。所以我怀疑他的记忆会时不时变得混乱，对时间的概念也经常模糊。”

　　“你说他‘醒来后不知道自己在亚尔夫海姆’，这意思是，他可能之前并不生活在精灵之国？”

　　“这是很有可能的，毕竟他是个矮人，他很可能来自别的国度，比如矮人们的故乡，瓦特阿尔海姆。或者，据说米德加尔特也有很多矮人同人类混居。但我并不清楚他过去的事。”

　　“那我好像明白了……这个不倒翁，也是他无意识地施展魔法变出来的。但他并不知道自己施展了魔法，所以他以为是我的功劳。”麦尔若有所思地说。

　　“所以你相当不光彩地赢下了你的奖品。”克莉斯汀责备地看了他一眼。

　　“那你怎么不揭穿我？”麦尔笑嘻嘻地起身，把手上的精灵少女不倒翁摆到了架子上，满意地点点头。

　　“解释不清楚的。我说了，他真的不知道自己施展了魔法。之前每一次我试图向他解释他的状况，他都非常困惑和茫然，我不忍心看他那样。如果他真的有什么记忆障碍，我更希望他安安稳稳地在这个小镇子上生活下去。他心情难得那么好，想要回报你，我怎么忍心揭穿？”

　　“那就不是我卑鄙了，是双赢，对不对？”麦尔没心没肺地嘟囔道。

　　“……所以你本来想要变什么魔术？”克莉斯汀没忍住地问。

　　“不告诉你。”他做了个鬼脸。

　　她撇撇嘴，不屑地哼一声，转头做自己的事去了。

　　……

　　又过了几天，克莉斯汀意外地收到了老朋友的来信。结实的牛皮纸信封，用微微潦草的字迹写着“克莉斯汀·杜涅尔收”，背面落款的名字是“西德尼·霍姆”。

　　她一坐到桌边就拆开了信封，从里面掏出来几张精致的手绘明信片，还有一张短短的便条。

　　“克莉斯汀，明日我将会途径伊格德拉修，若你有时间，我们可以午后在沙多见一面。”

　　这几张明信片显然是收藏品，寄信者没有在上面写字，它们的正面画着一些绝妙的景色。有在西面平原的远眺，那里的草原只长着矮小的水草，地面上是网状的复杂溪流，从远处的山脉中无数个小瀑布流淌而来，据说那里有凶猛的鸟类和体型像猫一样大的小鳄鱼；还有靠近诺斯克利夫山脉的云雾景色，虽然无人敢真的走进那个山脉，但是探险者们总是喜欢到那附近的一处山峦上观星，据说那里的视野非常好，因为北面几乎没有居民，一到晚上地面全部陷入黑暗，银河就格外明亮；最让克莉斯汀喜欢的则是一张天南瀑布的俯瞰图，巨大的水流向深不见底的米德加尔特涌去，嶙峋的怪石悬挂在其周围，绘画者所处的角度显然危险无比，也正因此，这般景象才如此摄人。

　　克莉斯汀反复看了它们好几遍，然后小心翼翼地将它们夹进了自己的收藏册。那本厚厚的册子里已经有了很多东西，精美的信封和书签，没有启动但非常有借鉴意义的小型法阵示意图，还有很多张明信片，其中大部分都是这位名叫西德尼·霍姆的朋友寄来的。

　　他们书信来往不算太频繁，大约一年也就一两封，但是对于寿命相对漫长的精灵族而言，只有相当深厚的友谊才能让这种书信来往每年都不间断。每次他给她来信，都会给她寄一些漂亮的卡片，这次显然也不例外。但其实克莉斯汀已经好几年没见到他了。

　　霍姆是一个普通的精灵族，这个“普通”是指在亚尔夫海姆的居民中，大约有七八成都是和他一样的精灵族。不同于特殊的“纯种精灵”，普通精灵族是纯种精灵自然繁衍产生的后代，而不是像普通精灵一样具有自己的本体。这意味着他们同自然的联系比纯种精灵要弱得多，因此他们的魔法天赋也参差不齐，平均意义上来说，每个普通的精灵族都可以使用一些简单的日常魔法，但是没有能力引动大型的法阵，也很难掌握复杂的咒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