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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邀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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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曦缓缓照在此人脸上,此人哈喇子流得畅快:“我要吃……”
此人终于饿醒了,一醒就听见风尘仆仆的脚步声咚咚而来,还有一记粗鲁的推门声。
我想把眼睛闭上,却只来得及眯了一半,看起来倒像是笑成一副月牙形,我羞怯地用被子遮了半面,短胡子可是很疼的呢,来人却奋不顾身地给了我一个熊抱。
“五儿,你终于醒了,爹爹可是很心疼呢。”半晌才放开我:“那夜你如此调皮,让爹爹担心得紧,连个宴会也过得毫无滋味……可叹得你把自己搞得一身伤,好好的闺女,又是作孽哦。”
我不禁瞟了瞟跟着他一块近来现在侍在一旁的奶娘,用眼神无声地说着旁日里奶娘你唠叨得多了连带着我老爹都有了你几分影子。
奶娘却无视我的眼神,一脸欣慰的样子。
而我老爹,明明就是输了宴会心里不爽,和我又有什么相关,可我终于说:“爹爹,疼,您这可算罚过了。”
“鬼精灵,可下不为例了。”爹爹的眼里充满宠溺。
我甜甜地应一声好,和爹爹又说了会儿话,他终于丢下大包小包的东西去会客室了。
我叹一声,其实心里已经编了很多条伤成这样的原因,可大概老爹体谅我的无奈没有问起。
屋里塞满了那大包小包的东西,奶娘拿去慢慢理着,她的叨唠我一向是不爱听的,终于奶娘走了,屋子里空空的,又剩我一个人。
我空洞洞地望着房梁,几乎是无意识地:“瑾兰”。
闭眼,再睁眼的时候,“啊!”瑾兰你是鬼啊。
我大叫,瑾兰几不可见地皱了皱眉,垂首退了半步,恭谨道:“五小姐有何吩咐。”
我喉咙里含混着什么,声音好像也发不清楚,便从头上摸索了一个发簪下来,让她过来,我看着一身男子骑装打扮的瑾兰一副不想靠近的样子,叹口气:“是我送你的簪子,”抬眼瞥了瑾兰一眼,我已经能够猜到,她一定又想着如何能拒绝我,便道:“你要是嫌弃,我也只能丢了它,只可惜了,我选得那么辛苦,想想我家瑾兰戴着一定格外好看,而且,我也是配着你最喜欢的这身骑装选的……”我言之切切,其心可诛。
“啊!”这会儿的分贝低了很多,还带点喜色,手里已空空。
那夜我喊瑾兰,是因为我知道她在,瑾兰不应我,我微微有些气的,不过,看着瑾兰如此疑惑不解的模样,我真是很愉悦啊。
“看着平凡而已,”我解释道,“簪头真银做的,可试毒,珠花里边是乱七八糟的毒药,然后解药么,珠花的花芯就是,所以捻的时候可别全弄碎了,其余的这些纹饰,全是用金针做的,行医济世么当然用得着,平日里也可自保……”我淡瞟一眼瑾兰,看她平淡无波的双目渐渐泛起光泽又敛了去,只觉想再贪看一眼,也没留神说话:“这珠子你尽管用,嘿嘿,我特别看重珠子排布的方式,任是少了哪些颗,都各自有各自的好看法儿。”我得意道,直到面前无人,我才一拍脑袋,我这口气是在怂恿瑾兰去做坏事呢。
“我怎么会这么笨呢,一级笨,二级笨,三级笨,一级笨,……”我狠狠地翻着书页,念一句翻一页,直看得我二哥无奈了,放下手中的毛笔:“燕儿这是怎么了?这书一共三百二十页,中间缺了十页,燕儿说是几级笨呢?”
“一级笨。”我头也不抬地说。
“燕儿一级也不笨。”我二哥的笑就像旭阳一般暖好。
“哼,二哥也听我呼诌,哪页翻起的都不知道,不谪就是三级的笨呢。”
“看来要让燕儿失望了”,二哥一把夺过我手中的书,笑得和煦:“该是一页也不剩才对。”
“唉,也就二哥夸我。”我叹口气,又指着二哥案上的飘逸字书说:“二哥的字又精进不少,不像尹二公子的字,软趴趴的像蚯蚓,偏偏小碧还认为有多俊秀,难道这字还是分雌雄的?”我漫不经心地看我二哥的笑有片刻的顿滞,感到闲得慌,不觉研起墨来。
“四妹是怪二哥没有照顾好三妹,让尹二公子欺负了去?”二哥打趣道,我只觉得今日的墨特别不听话,均细不能,只听得我二哥又说:“尹二公子他如何再肯吃一次去年的亏与我比一趟书法的,今年他必反击之,就他拿手的琴艺来说,三妹才可与之匹敌,你二哥终究性子太粗。”
性子太粗,我暗暗揣度这四个字,心波微涩:“二哥的叶子也吹得极好的。”木头木脑地来了一句,果然我是木鱼脑袋?果真被二个敲了个毛栗子:“就你这丫头,听什么都好,竟然把你三姐姐绝妙无二的琴声和你二哥信手吹的比了去,真是胡闹。”
我晃了晃脑袋幽幽道:“音乐本天成,妙手偶得之。无论三姐和二哥,只要乐由心生,在四妹看来便是好的。要是二哥出战,表面上看是二哥败了,实际上胜的是二哥。”
“燕儿是说尹二公子真心不足?”听二哥又唤我燕儿,我方松了一口气:“正是,不知他们这会儿编排的是什么主意,竟然硬逼着我三姐出战,这可是绝无仅有破天荒第一次。”
“他们?”我二哥眉头微耸,片刻沉默,我不耐,便信笔画了一大朵花。
“莲?”二哥问。
我搁笔,垂首点头,听他淡声道:“二哥不怕输,争鸣轩的来历乃是百家争鸣,斗妍相放,花开荼糜,竟败落之,仍化作春泥护花,二哥知道怎么做的。”
春泥里面有虫子的,会不会咬人呢?我正想着,三姐的琴音竟然断了。
这么一来,我磕瓜子就没的节拍可以倚照了,我微恼地抬头:“三……姐。”气势来得快,去得也快。
两朵红云现在一定停泊在我脸上,谁叫三姐倾城倾国的笑颜如此耀眼地绽放在我面前呢?愣是我是个实打实的女的,也镗不住啊,但神志还是一定要归窍的,我作势要吐瓜子壳,我三姐的脸立刻就缩小了,然后我东施效颦状也绽放了一个笑颜,由于红晕犹在,更添了抹羞涩,我矜持道:“三姐,我不干。”
三姐的脸片刻一冷,却马上和煦如初:“五妹以为我要做什么?”
“难道不是再赶走一批上门求亲的人吗?要不又是哪里的达官贵人要三姐去做客三姐不愿去呗。”我张口即来,我三姐美名在外,少不得俗事缠身,虽是俗事,但这大票票的俗事里面都有的是好处可以捞啊,所以最初的时候我是来者不拒,我三姐流传在民间画册里的相貌多得两个手都数不过来,唯有一点相同,那就是美得都不像人了,最离谱的是我一日看见的是从前小本里的蛇精的样子,一日干脆看见了观世音菩萨。我们家的门第本就高,虽也在外抛头露面过,但我三姐都是戴了纱帽的,她一觉得人多了,便把半纱面翻下,真正见过我三姐长相的人还是屈指可数的。
三姐这几年来声名更盛,深受其扰,便是寻了这个空子,常派驻我扮了她的样子,实际上就是纱帽半垂穿她平日里喜欢穿的衣色去应付那些令她烦不胜烦的场面,初时我觉得这个差使好,两边都有厚油可以揩,日子长了,我三姐把我顶替她的事想得就跟剪手指甲脚趾甲这么平常,没有额外给我谱的曲子听就算了,偏偏还看不过我扮得不像的地方:“指甲太长了,咦,四妹,你为什么要画眉啊?”让我有扁人的冲动,忍字头上一把刀,谁让她是我三姐呢。
不过这几年来我功勋卓著,以至于岁京城里流传着这么一句:“要会美人面,先把黄郎见。”黄郎是何人也?错了,黄郎就是我家小黄啊,因为单凭要见我三姐也好,要邀请我三姐也好,我用来刁难他们的从来就只是单调的一样——我家小黄说得算。
比方说要他们画的小黄根毛不差,要他们给小黄抓尽虱子和跳蚤,冷不防自己着了一身去可怪不着小黄,再比如我家小黄讨厌洗澡,我偏偏让他们一定要给我们家小黄洗个澡,前几个受不住我们家小黄凛然不可侵犯之姿,后些个被我们家小黄抓狂的样子直接给吓跑了,这也不能全怪我,我一次是有意帮他们,小黄病了,我真心希望有人能够治愈小黄的疫症,结果,差点就有刁徒要把我家小黄调包以求蒙混过关,那次过后,我更是铁面无私了。
“五妹放心,这次和以往那些也没差的,只是去赴一个请宴罢了。”三姐淡道,看着我又长长的指甲,不知是否是在忌惮什么。
“三姐,”我长吁状,“这应酬怕是没有这么简单吧?方才爹爹急急走了去会客,这会儿宴帖就到了,恐怕这次,是爹爹的意思吧。”
我三姐轻轻拈弦比划却不发出声响,灿然一片星辉的瞳眸示我一笑:“不愧是五妹。”
我三姐本来性子就偏冷,这冷然里悄悄融下一个角,陡然让我看了不觉神伤,我口气松了很多:“三姐姐要是还挂怀着前几日元宵宴上尹二公子出格的言行,额不对,笛音,则大可不必,尹二公子是看我的春宫看得秀逗了,竟然把主意打到三姐身上来,小时候争斗的时候,也没见得他这么没风度,果然是好话听多了,人都飘起来不知道自己几两重了……”
我突然感到呼呼一阵寒风刮过直要住了口,我揣摩着是最后一句说坏了,我三姐也基本上打小听的就是蜜一样的话,我就说嘛,骂尹二公子的时候得留着神,他俩的共同点太多了。
不过我三姐显然没有在小节上计较,她在意的是问题的根本:就凭他,如何能够和我比?
我的视线停驻在三姐的尾琴上,琴弦鲜明独立,若是硬要把两根拢在一起,不慎就出了噪耳的鸣音,收势不能。我知道三姐不会在意在大街小巷已经悄悄滋生出的鸣凤一曲求仙凰的谣传,可我却不能不去想,一向行事颇有分寸的尹二公子为何会着了别人的道。
“三姐,我想听那曲凤求凰。”
三姐笑得灿烂得过分,缓缓收住:“有何不可?”
我听得一曲凤求凰,不含一丝情思,只有铮铮琴鸣,独寻那片天空的碧澄。
我醉然其中,复睁眼:“三姐,我帮你,下不为例哦。”
下次,若有下次就好了,澄然一片碧澈的时光终是会日日溜走。
我逗着我家小黄,看得身边小碧十分嫉妒。
“小姐,让我抱一会儿嘛。”小碧急起来的样子真和小黄有几分相似,此乃一逗双收?
我不觉笑出声来,把小黄丢给她:“可接好了?”
空中有一道不怎么典型的抛物线,小黄缩在小碧怀里凶凶地向我汪了两声,不等小碧向我抱怨,我问:“春宫取回来了么?”
小碧怔了怔,答道:“尹二公子那日没带着,叫我改日再去取。”
我不再看小黄委屈的表情,恍然看到了小碧腰间的佩着,笑道:“什么时候屁屁把如意结还来了?”
小碧一低头:“六公子怎么会还来,定是宝贝着还来不及呢。”
我不屑:“我家屁屁就从没把我这个姐姐放在眼里过,真丢了落了也不会与我道一声。”
小碧扑哧一笑:“听小姐这话,怎么酸溜溜的呢?”
我转转眼珠子,被小碧取笑道:“这会子越发像六公子了。”
我不以为然:“识屁屁可没我这么好的福气,有个叫小碧的心灵手巧的丫鬟,只消看了一眼,又做出了个一模一样的出来,让她主子起了财意,偏要压榨她多做几个去卖钱去。”
“小姐这又是笑话我了,莫说小碧没有这么精工细巧,这如意结也没有多么好看,小碧知道的。”
“嗯?听这话,小碧不是在怪你家小姐的眼光太差?”我佯怒道:“我看着却好看得很,我这就罚你给我做一个。”
“是~~”小碧无奈地语中带笑,我高兴地一伸懒腰就要躺下。
“小姐不看看请柬吗?三小姐的托付这番也总有个对应法。”
大概是有所感应,小黄又往小碧怀里缩缩,干脆再不看我。
我又坐起,漫不经心地拆开请柬,看了半天颇有不解,回头问小碧:“钟家?这岁京城里头何时来了个钟家?”
小碧笑道:“小姐莫不是糊涂了,钟家是鼎鼎有名的世族啊,在我们江家和尹家风光无限之前,这岁京城里最有名望的一是萧皇后的娘家顾家,再一家便是这钟家了。”
“可我从小到大,记忆里的那些个面孔,似乎没一个姓钟的啊?”我不解道。
“嗯,小碧倒是记得,当初进宫的那次群臣宴,钟家当家钟似思就出席了,那一席排位靠前,却人丁单薄,除了钟似思大人之外,好像钟家再无人出仕。”
“难道钟家无人继后了吗?那这钟家幺子又从何而来?”我看着邀请人缀名钟家幺子四字更觉困惑。
“好像这钟家十几年前原本有一个孩子出生,只是没过几年便夭折了,钟大人似乎受到了很大的打击,从此沉寂了不少,至于钟家幺子,听说是钟大人近日带回钟家的,还入了谱的。”
“还平白多了个孩子啊?钟大人低调了那么久,也算有了寄托,小碧,”我转眼看她笑笑:“你知道得还真多,大概连钟家幺子年岁多大相貌如何身高几长也一并清楚了。”
“小姐如此说真是折煞小碧了,”小碧急道:“小碧不过贪些新鲜事儿,如今岁京城里对这位钟少爷大家都有些兴趣,小碧不过人云亦云罢了,何况,”小碧跺脚,差点踩了她自己的鞋子,扭捏支吾:“……小姐,你知道的。”
我大笑,有道是,豆蔻枝头最年少。